我心匪席(三)
作者:锦瑟五十弦      更新:2022-05-14 03:13      字数:3509
  五律世家乱了,西延也要乱了。

  斐休一路从辰国赶了回来稳定局势,却只看见关系降到冰点的商玄和连锦二人。

  连锦看见他的神色很奇怪,像笑,又似乎比哭还要难看,问她和商玄怎么了,她就脸色奇怪地反问能怎么了?

  后来才知道,有人看好商玄在五律世家内争中的成功,提前送来了自己的嫡亲女儿作为讨好的筹码,商玄来者不拒,吩咐让人好生安置,却不巧被连锦撞见了。

  虽然大多有心人都知道商家未来的继承人是个女子,可是连锦过分的美貌却让女子以为她是商玄小妾中的一个,又见她旁边并无侍从跟随,以为她已经失宠,忍不住就棉里带针不阴不阳地说了几句话,随手又坏了她几盆花儿。

  最后补充了一句,自己将来生下的儿子会成为五律世家的继承人。

  这下就惹着这位大小姐了。

  连锦背地里腹黑,遇上商玄却从来娇气蛮横得不要不要的,被欺负了也懒得告到商玄面前,直接就把人赶走了。

  商玄知道了这件事也没说什么,只是又重新纳了个安分的美人。

  本来就是件小事,两个人的关系却有些僵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就只有自己知道。

  斐休隐约知道两个人在别扭些什么,可是眼瞅着这一对儿在这儿别别扭扭地相爱相杀,自己却前路漫漫,忍不住就把嘴巴闭得跟蚌壳似的,不言不语,反正各人各有造化,于他虽是近了些,却也到底不身处其中,不可多说。

  连锦却斜眼看他:“事情的终了已经很明显,再有,老皇帝的身子已经不行,你,没什么想法?”

  斐休懒懒地:“我该有什么想法?”

  斐休的神色巍然不动,深紫的瞳孔里夜幕重叠,连锦不再说什么,斐休似笑非笑地拂袖而去,道:“你说事情已然能看见终了,可是这一切当真能确定吗?”

  连锦绝色姣艳的面容上带了一丝白,紧抿的嘴唇透出一股倔强和稚嫩。

  小姑娘是真的小,就是聪慧,就是美貌,也是养在温室里的花儿,商玄惯出来的娇气稚嫩,有些事情,当真是看得过分简单了。

  若是她只要当商玄的女儿,这也不算什么,可是商玄却偏偏要把她推上世家家主之位,一家之主,女儿之身,足够惊世骇俗了,还是要她多长两年才够。

  想起连锦,就想到他的小姑娘了,他的小姑娘可算是成长了,可是既不是他陪着的,看着的,也不是因为他的缘故。

  依旧的抓心挠肝。

  也可算知道了商玄为什么迟迟不肯放手让连锦成长了。

  希望她停留,怕她停留,明知不可停留,不能停留,却又迟迟不愿接受。

  斐休闭起了眼睛,遮住了所有情绪。

  之后的日子,仿佛一场大戏拉开了帷幕。

  各色的人物,绝色佳人,风流才子,乱哄哄地登了场,斐休坐在台后,宛如一个提线的手,冷眼瞅着风云变幻。

  商玄毕竟不能无所不能,连锦小姑娘越长越大,挣扎地躲开他的庇护,逐渐褪了稚气,各种心机手腕都玩得极好,却也没让她流入俗流,相反更加艳艳致致的出挑,已经可见未来的名花倾国。

  西延的老皇帝苟延残喘了些许日子,终于还是死了,只是死之前一直拼命找机会让太子和他接触,用着悠长悠长的目光看着他,希望他能放太子一马,甚至,把他推上帝位。

  人呐,都是一种得寸进尺,恬不知耻的生物,他没胆子向斐休告饶半句,却又指望着斐休能扶持他的儿子,连废掉太子都舍不得。

  看着七八岁,貌似纯良的太子,斐休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一丝想杀人。

  在权利什么的面前,拿年龄说事也是忒可笑了些,他七八岁的时候,皇帝指使人砸往他脑袋的石头可是从来不曾手软半分。

  不过他能不对皇帝下手,自然也不至于非要和这位小太子殿下过不去。

  他的势力太成熟了。

  就像一枚熟透的果子,伸手就能摘下,底下人没说话,意见却是出奇地一致。

  废太子,登帝位,天下哪有人敢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

  老皇帝的葬礼很快举行,又很快结束,他的皇后,早在他死的那一日,就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

  斐休在宣读继位诏书前的一夜,跑到了城外待了一宿。

  从那里,能看见最高最高的天阶,九百九十九阶的至高无上,那是皇权,那是天命,他想这个已然很久了,早在遇见她以前,他就知道不登上这位置,他会死,他会受到凌辱,他会生不如死。

  遇到她之后,他更是明白,没有这个位置,他连保护她的资格都不存在。

  斐休想了一夜,坐了一夜。

  天色发白了,暗惨惨地不讨喜,黎明前的那一刻总是让人感到薄薄的,却分外明显的压抑。

  露水凝结在他的发上衣角。

  斐休起身,抖落凉意。

  天明了。

  红心的太阳快速爬了上来,然后发出刺目灼眼的光。

  先帝遗诏,太监拉长了嗓子读道:太子继位,成王封摄政王,代行一切事务。

  连锦拎着酒罐子来找他,什么都不说,自己先浮了一大白:“为什么?”

  嗯,为什么?

  连锦在问,他的属下在问,连他自己都在问,斟酌着,他皱了皱眉,拎起酒,道:“我去看了天阶。”

  连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又倒了一杯酒,一气饮下。

  换作平时,斐休也会管管她这种喝酒的法子,但是今天,他的心思一点不在连锦身上,压根没有注意她是个什么反应。

  斐休拍开封口,一股强烈的酒香冲鼻,可是比闻起连锦的来要直观得多,他嗅了嗅,尝了一口,他很少喝这种东西,可能让人不清醒的东西他都不碰。

  一股辣辣的水流烫烫地流下他的食道,冲得很,不过回味起来有种意外的温暖和晕眩感,这感觉似乎不错,他又喝了一口。

  “嗯?”连锦带了鼻音,为了他的沉默,有些奇怪地催促道,手上倒酒的动作可是一点都不含糊。

  斐休眨着眼睛,觉得自己有些身处云端的感觉,不过意识还是清楚得很:“我去看了天阶,太高了。”

  “嗯,所以呢?”

  “我不想一个人走完。”

  “切,”连锦有些嗤笑,斜睨他:“帝王,天下无双!”她高高地举起手,有些醉态了:“谁能陪你走?你能指望谁?意中人什么的,不存在的!”

  “没有江山,哪个美人肯跟着你喝西北风啊!”

  她说得太激动,一时间手上杯子没拿稳,直接从手中滑落了下去。

  斐休瞥了一眼:“你感触颇深啊,只是可惜了这官窑的凤穿牡丹。”

  拿茶杯来喝酒,本来就糟蹋了,何况是摔了。

  连锦呵呵冷笑:“这种杯子,我天天摔,摔到老死都摔不完。”继而直接拿嘴对着酒罐子口就倒,透明粘稠的酒液顺着她娇嫩的红唇,白皙的下巴往下流,配合着她的动作,有种意外的诱惑感。

  斐休看了就笑,酒更加有上头的感觉了,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接着喝。

  连锦看着他,喝得眼睛都有些发红:“他们说的果然没错,你是真他妈的长得好。”

  斐休向她举杯,微微点头,谦虚道:“彼此彼此。”

  周围安静得很,只有喉咙口吞咽液体的声音。

  斐休没有像连锦那样不要命地喝,一口一口安静地喝,频率却一点都不慢。

  忽然,他的肩膀被按住了。

  斐休没转头。

  少女扒着他的肩头,呵气如兰,有酒香,有少女的体香,久久地停留之后,她的手一滑,头抵着他的肩膀:“休休,她不爱你,你等不起,更等不到的。”

  她的声音低得不能碰触:“不能的,不该的。”

  斐休不言不语,他的肩头,逐渐被一片温热打湿。

  斐休沉默了,想了想,终于拍拍她的头:“男女授受不亲,乖,死开点。”

  连锦抬头,略红的眼睛里一片湿湿润润的委屈和无辜。

  斐休微微冷笑,一气喝尽了酒,笃定道:“不可能。”

  “我死心了,你都不会死心,我等不等到未必可知,但还是等得起的。”

  连锦摸了把脸,神色不见什么变化,眼里的欲望和占有却强烈得吓人:“休休果然知我。”

  斐休把手里的酒坛和连锦的微微一碰,呼吸间酒气迷蒙的微醺:“彼此彼此。”

  她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到了他的案头。

  他知道她越来越聪慧了,她的身边有她能为之私奔的人,也有蓝颜知己如玉。

  成缸的醋味儿搅得他心里直泛酸气,面上什么都不显,两军对阵对着比他小了十来岁的庄子卿卿可是没半分留情,完败,一场不能赢,他就是这样小气的人。

  那段时间,小皇帝看见他都在战战兢兢地打颤儿。

  斐休漫不经心,完败的庄子卿却找了上来。

  玉致俊秀,少年温雅。

  斐休不动声色地打量,庄子卿同样看着这个名震天下的西延摄政,紫衣沉沉,华美雍容,他微微一笑,极深的双眼皮勾起:“某不才,愿和王爷做一场交易。”

  “哦,什么交易?”

  “一场十年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