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落拨着算盘，把银子给人结算了，想起庄子卿忽然就笑了，她那样好看的眼睛长在她如今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倒也算不得很违和，只是让她看上去并不起眼而已。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句话原本出自《诗经》，但后面还有一个说法——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原本表达的大约是求贤若渴的意思，但陶星落想来，却觉得放在她对庄子卿的态度上，倒也是可以有另一种解释的，仿佛她这许多年来，就是为了遇见他，所以在经历了形形色色的人之后才只对他动了心。

  冬日的天气很冷，陶星落放下冰冷的算盘，搓了搓手，想着不该拒绝上次别人送的暖玉算盘的，这冬日里头天天拨算盘，冰冷冷的也不顺手。

  她如今手头上的事情其实不多，只待在账房里坐上一两个时辰就够了，更多的还是为了帮陶沈，年关到了，他要处理的事情更多，她倒也不介意帮他分担一二。

  陶沈曾经很直白地向她求亲过，只是她实在对着这个远亲堂兄并没有什么感情，找了个理由就推拒了，但生意人最知道的就是买卖不成仁义在，陶沈如今对着她的态度竟和平常一般，她瞅着不似作假，但免不了心生警惕，随即又有些释然，左右她又不会嫁给陶沈，陶沈性情如何，和她并没有多少关系。

  外头她的丫头说了一声道：“夫人来了。”

  陶星落站起身，脸上拿出个笑容来，对着走过来的妇人道：“您怎么忽然来了？”

  她娘屏退了周围的丫头，道：“你们都下去。”

  丫头答应了一声。

  陶星落微蹙了眉头道：“我如今正是做事的时候呢，母亲，有什么事等我回去说不行吗？”

  她娘杜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听说陶沈和你求亲，被你拒绝了？”

  陶星落脸上就淡淡地：“陶沈未来是要继承陶家的，我不敢高攀。”

  “什么高攀？”杜夫人抬高了声音道：“没有你，陶家如今能有这样的基业？你也这个年纪了，怎么就不长点心思呢，难不成真等着嫁给个不高不低的人？人家说不得还看不上你呢，陶沈这孩子也好，人品相貌都没的说，还不嫌弃你长相出身，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陶沈名义上是陶星落的堂兄，但实际上他们的关系当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陶沈是陶家老太爷捧在手上的心肝孙子，他父亲唯一的儿子，正儿八经的嫡出，但陶星落不仅是旁系，而且这一系早就没落了，她父亲死得早，嫡母守不住改嫁了，这才让她母亲由姨娘成了夫人，但也就占了个名分，谁提起陶星落不觉得她只是个庶女，家里还穷。

  陶星落道：“我和陶沈和同姓……”

  这个借口她也用来忽悠过陶沈，但陶沈并不买账，她娘也是。

  杜夫人立刻道：“你一个姑娘家还要传宗接代不成？家里还有你哥哥弟弟呢，大不了把你过继给别人，改了姓。”

  陶星落登时道：“夫人！”

  杜夫人听她这个声气就知道她生气了，软了口气，看着她道：“你为陶家做了这么多事情，就甘心嫁给旁人，让陶家随便几两银子打发了你？”

  陶星落道：“母亲，咱们家如今的日子也是好了许多了，不管我出没出嫁，嫁给谁，都不会短了家中的用度，您安安心心心待在家里享福就足够了。”

  “至于家中的哥哥弟弟，我如今拉扯不了他们，将来也没这个本事。”

  她最后一句话直戳她娘的心窝子了，杜夫人的脸上一变：“我是为着你，怎么净扯上你兄弟？陶沈哪里不好了，还是你有什么私情，左右都不肯嫁他？”

  陶星落直视着杜夫人的眼睛道：“陶沈再好，不是我所喜欢的，我为何要嫁？再说这只是陶沈一人的意思，您去问问老太爷，信不信他觉得我给陶沈做妾都不配？”

  杜夫人就颇有些哑然了：“可是你做了这么多……”

  陶星落就笑了：“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母亲能衣食无忧啊，如今已经达成了，母亲还有什么缺的？”

  杜夫人就支支吾吾道：“你大哥他和人打架……”

  对的，衣食无忧了也缺银子。

  自找的。

  这已经不是一次了，今天哥哥打架，明天弟弟赌博，陶星落也不知道她母亲是怎么在先前贫寒之中把儿子娇惯出这么大少爷脾气的，陶沈才是正经大少爷出身，可偏偏人家脾气倒是好的很。

  陶星落手上不差钱，但天天这样扔钱就是给乞丐都比这好许多，她收了笑，淡淡道：“母亲也是知道我只是一个姑娘家，每月一百两的用度，母亲如何用我管不着，多余的也不能了。”

  寻常人家一年用二三十两就差不多了，她一个月给她母亲一百两，吃穿还是算陶家这边的，其实根本没地方花去，但架不住她娘要贴补她哥哥弟弟，陶星落劝不动，由得她去，就是她哥哥打架了，只要没死人，她母亲的积蓄肯定是够贴补的。

  杜夫人就道：“可是他被抓进牢中去了。”

  “什么？”陶星落觉得不可思议：“他这是招惹上谁了？”

  杜夫人原本是心虚的，看着陶星落的样子，反而生出了几分气来：“那是咱家嫡亲的长子！陶星落你这是什么态度，光怕着外人不想管你兄长了吗？”

  陶星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杜夫人被她看得心虚，道：“好像说是什么前太傅的孙子……”

  前任太傅！

  陶星落道：“姓刘？”

  杜夫人嗫嚅道：“好像是……”

  陶星落眨眨眼，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噎着了。

  太傅，虽然是前任的，整个朝廷就那么一个太傅啊！现在都还在上朝啊，不知道前段时间高家的覆灭当中也有他的手笔吗？陶家这么个商贾要撞上去，真是不要命了吗？

  要是陶沈出事了，陶家怎么的就是倾家荡产了也会把他救出来了，可她那个哥哥凭什么？

  陶星落对着杜夫人道：“你让我想想。”

  杜夫人自以为看见了希望，又恢复了三分底气，道：“咱家就这么个嫡出血脉了，你一定得把渝儿救出来，要是不救出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最后一句话当真是刺到陶星落了，她耐着性子把杜夫人送出去，回来就清清楚楚地骂了一句：“傻｜逼。”

  没有她他们都能直接饿死了，还跟她说什么认不认的问题？

  陶星落喝了一口水，心中的气还没有消下去：“真是活久见哦，最近匹配到的这样的傻子真是越来越多了，要是陶源我还可以理解，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可陶渝是什么鬼，那是原配她儿子，她拿着他比什么都亲，原配在的时候对着她磋磨起来可是毫不手软的，她还能这样，真是奴性到骨子里了。”

  杜夫人口口声声强调的嫡出陶渝就是她丈夫死后改嫁了那个女人的孩子，说起来后母对着这个不会太好吧？

  可杜夫人不。

  她觉得这才是嫡出的正统，即使提了做夫人了，她还是把自己当成个姨娘看，真是已经没药救了。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回复了她几句，陶星落忿忿地道：“撞上了刘家，呵，这是我最后一次帮她，反正这是这里陶星落她妈，又不是我亲妈，我管得她呢，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我还不是庄公，又不怕什么名声难听！”

  空气里安静了一会儿。

  陶星落已经不甚在意地笑了起来：“对啊，我没机会到黄泉，只会魂飞魄散的，所以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她了。”

  “我亲妈啊？我打小儿就没见过我亲妈，孤儿院长大的。”

  本来就是陌生人，她生气就是一会儿，反正她已经把该做的做完全了，剩下的她实在就看得很漠然了。

  当务之急，就是把陶渝捞出来，然后一刀两断了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