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罪歌·幽冥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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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14 20:18 字数:4394
伍
夜幕沉沉,弦月当空。
更夫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抓着铜锣,一边吆喝着,一边穿过街巷。他浑然不觉在自己身后,有两道黑影如鹏鸟一般掠过夜空,稳稳地立于一座大宅的墙头——正是赖小五与樊华。
就在半个时辰前,那烧伤的小乞丐向他们提供了一个重大线索。原来,乞丐也有乞丐的道义,他们在镇子里划分了范围,平日里大多是一人一块地儿讨饭,井水不犯河水。
这小乞丐兄弟俩,因为人微言轻,只能在城北的偏角分了半条小街,平时里靠街坊们的施舍,讨些残羹冷炙过日子。而最初自燃而死的那个被称为“狗子”的孩子,平时有大人带着,在城南讨饭。
一南一北,虽同为乞丐,但他们几乎不照面,只除了每月十五的施粥日。
施粥的是本地的一位员外,姓黄名福德,是个邻里们交口称赞的大善人。他修桥铺路,捐纳修庙,为城中百姓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每月还行善施粥,专门救济乞讨的小孩子。
狗子还有乞丐两兄弟,都是施粥日的常客,每月十五天还没亮,就早早地等在黄府门口,眼巴巴地等着黄家开门赠粥。
听了小乞丐之言,赖小五“砰”地捶了桌子,恨声道:“肯定跟这黄家脱不了关系!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给别人花银子的好人,还专门针对小孩子赠粥,根本就是玄坛一伙儿的!”
“这……恐怕另有内情。”何天嘉疑惑摇首,“黄福德是乐安县有名的善人,几十年来,修桥铺路,馈赠乡里。乡民们都极为敬佩,从未说过他半点不是。我也从没听说过,他和武林人士有过什么来往。”
“我呸!什么大善人,那紫云门的侍天商还号称‘云天大侠’呢,内里是个什么烂玩意儿!”赖小五吐了口吐沫,恶狠狠地道,“你看着!那什么黄善人,根本就是只黄鼠狼,我定要戳穿他的真面目,撕下他那层假善人的皮来!”
于是,赖、樊二人夜探黄府。
然而,让癞骨子倍觉不解的是,这黄家别说守卫,连个能打的护院都没有。两人轻而易举地潜入宅院里,一路上连个巡视的家丁都没瞧见。倒是仆役们就寝的西苑里,鼾声四起。
赖小五戳破窗纸,只见穿着朴素的家仆们,都在大通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睡得正酣。
收回视线,赖小五偏头望向身侧的樊华,两人对视一眼,不着一言,却已明白彼此的想法,当下提气纵身,向主人家就寝的东苑奔去。
二人足踏黑瓦,无半点声息,不多时便摸到了黄福德和妻子寝室的房顶上。
癞骨子蹲在屋脊上,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掀开一块瓦片,独眼往屋里探去:只见雕花木窗上,黄家两夫妻抵足而眠,那黄福德还打着呼噜。
“睡得跟个死猪一样,不是装的吧?”赖小五骂道。
樊华倾听片刻,摇首道:“听二人呼吸绵长,确实熟睡,并非佯装。”
癞骨子撇了撇嘴,当下抄起一块瓦,两指一掰,便将那瓦片掰成均匀的四份。他抓着其中一块残片,透过那洞窟,掷向屋中。
碎砖砸在床沿上,发出一声轻响。可那黄福德却是半点没听见,鼾声依旧。倒是黄氏略有所动,翻了一个身,又接着陷入梦乡。
这下子,赖小五倒傻了眼:他早将这黄福德看成是玄坛一员,表面行善施粥,实际上是杀人试药的恶鬼。可没想到,这黄府里毫无防备,黄福德本人更是不会武功,甚至连最基本的武者戒备都没有,半点不像是玄坛里的那些高手。
想到此处,癞骨子狠狠摇了摇头:“不可能!装,接着装!我就不信这家伙跟玄坛无关!”
说着,赖小五当下拔出腰间长剑,足下一沉,整个人穿破房顶,坠入里屋。
砖瓦残碎,噼里啪啦的声响终于将黄家两夫妻惊醒。
两人一睁眼,瞧见屋里多出一个手持长剑、面色阴沉的独眼青年,顿时惊惧万分。
那黄夫人刚想尖叫,忽觉得眼前黑影一闪,一个身穿白衣、面目俊秀的青年,向她轻声道了一句“得罪了”,同时抄起椅子上的衣袍罩在她身上,并出手点了她的哑穴。
口不能言,黄夫人惊恐地瞪大了眼,颤抖地缩了缩身子。
那黄福德须发花白,看上去已过半百之年,他个子不高,稍有谢顶,顶着个大肚腩,脸上更无半点武者的英气,明明吓得是两股战战,老胳膊老腿儿都打着颤儿,但还是强撑着胆子跨前一步,伸手将自家老婆护在身后,抖着声问:“你们……打劫可以,切莫伤人……”
竟被对方视为劫匪,赖、樊二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片刻之后,还是樊华出言相劝:“这位老丈,莫要害怕,我们是有要事询问,这才冒昧前来。”
黄福德见樊华样貌温文,言谈有礼,心中的惊惧也稍有缓和。先前抖动的两腿,眼下站直了些,他斗着胆子道:“这位公子,我看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你年纪轻轻,做点什么不好,偏干这作奸犯科的事儿……眼下回头,还来得及啊!”
没想到对方反而劝诫他们“浪子回头金不换”了,樊华顿时哭笑不得。而赖小五则眯起独眼,恨声道:“还装!我就不信你不出手!”
说罢,癞骨子长臂一送,手中利剑直插对方面门。
那黄福德刚聚起点儿的胆子,眼下又吓到了九霄云外,当下“妈呀”一声,扭头抱住自家老婆,把眼死死地闭住了,嘴里还不停地嚷着:“杀人了杀人了!”
剑锋停驻在黄福德额前半寸,赖小五眯着独眼,面色不善地打量着对方。
弦月透过屋顶破洞,映出男人狼狈的身形:黄福德吓得浑身颤抖,中衣的裤裆都湿了一大片,却还是紧紧地闭着眼,死死地把老婆护在怀里。
癞骨子骂了个脏字,收手将长剑插回了背后的剑鞘里,没好气地道:“别抖了!别抖了!你老实说,你和玄坛究竟是什么关系,你给小乞丐吃了什么?”
黄福德还未回话,樊华忽听风声过耳,他立刻横起长剑,一个箭步跨至赖小五身后——
“铿!”长剑相击,惊起铿鸣之声。
月光之下,只见一个身形高壮的男人,持剑而立。他戴着银色面具,遮住了眉眼,反射的寒月之光越显森冷。冷漠不语的他,手中长剑,如电如光,快速再出!
金属铿鸣不绝于耳,须臾之间,樊华与那银面高手已过了十余招。
银面剑者身法极快,足踏两仪,跨步腾挪,剑招频出,速度之快几如三头六臂一般,每一剑都击向樊华要害之处。
樊华慌忙退避,然而越是过招,他退得越是狼狈,衣摆都被削下了一大片,肩上、臂上也被划出数条血痕。
眼看那剑者急招又出,而他已退至墙角避无可避,就在对方剑尖直刺樊华心门的刹那,忽听一声爆喝:“戴面具的,你的对手在这里!”
伴随着怒喝,只见赖小五一脚踹在床柱上,借力旋身飞出,一人一剑,向那剑者冲去。
银面剑者只得收剑回护,谁料癞骨子看似搏命之招,却是暗中拽了黄家的被单,反手藏在身后。在他掠至剑者身前之时,他扬手就把被单撒了出去。
那剑者怎会任由床单兜头罩住?当下挽了个剑花,将被褥刺穿撕裂。碎布连同棉絮漫天飞舞,遮蔽了剑者的视线。
就在这一刹,赖小五拉起樊华,以身冲破木窗,纵身跃入屋外的庭院之中。
“好家伙,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立于场上,赖小五反手横剑,眼光凌厉如刀,瞪向屋中手足无措的黄福德夫妇。
此时,那银面剑者也踏出门扉,面具下一双黑眸,如深渊寒潭,幽暗冰冷。他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二人走来,掌中长剑,在冷月之下,更显得冰寒。
见对方逼近,樊华弓步踏前,剑尖微沉,沉声道:“小心,是个高手。”
“管他高手低手,玄坛的恶狗就该剁手!”赖小五送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同时怒喝跃出。
只见他右手长剑划出行云流水,剑气萧萧,遮天蔽日一般向那剑者狂袭而去,正是天波楼的剑招“古道长风”。
面对澎湃剑气,那剑者不言不语,右掌一翻,手中长剑在虚空中回环,剑光灼灼,宛若满月,竟将赖小五的剑气尽数拦下。
癞骨子面色一沉,手中剑招未老,忽剑锋一转,原先如潮如海般的猛力之击,此时尽数收敛,剑势又急又密,宛若绵绵细雨,却又如光如电,正是一招“断魂烟”。
只听数声轻响,双剑再迎。赖小五的攻势虽快虽猛,但那银面客动作更快,他剑法灵动,淡然挥剑,出手抵挡似是毫不费力。反观癞骨子,却已是使出浑身解数,祭出全力之击。
见友人情势不妙,樊华立刻挺身出剑,两人合力抗敌。赖小五飞身跃起,长剑兜头劈下,转瞬又幻化一招“青松覆雪”,直取对方天灵。而樊华则旋身沉剑,一招“云出岫”,攻向对手下盘。
这剑势看似轻柔,如云随风动,可随着他气劲灌入,和风忽变,犹如罡风过境,有席卷山峦之势。
面对赖、樊二人的上下夹击,那银面剑者依然是一声不吭。他陡然横起手中长剑,迎上赖小五剑锋。
就在双剑相击的瞬间,剑者左掌上翻,重重击向赖小五面门。这一掌灌注了十分内劲,掌风疾疾。
赖小五一惊,只得撤剑回退。就在这一刻,剑者右腕一转,长剑如绞盘一般,将癞骨子手中之剑绞下,剑刃断成了两截。
断剑坠落,银面剑者凭虚御风,踏空数步,左掌击向赖小五胸膛的同时,右脚也正踩中那半截断剑,如暗器飞刃一般,向樊华的面门直冲而去。
樊华立刻侧身躲避,可那残剑还是擦过他的面颊,带出一条血痕。
赖小五胸前受了一掌,整个人被击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庭院中的花坛里。而此时,腾空而起的剑者,又使了个千斤坠,从虚空之中沉身落下,一脚踹中樊华的肩膀。
樊华被踢得倒飞出去,眼看就要砸向受伤的癞骨子,就在掠空的瞬间,樊华咬牙提气,猛地一个旋身,硬生生地转了方向——虽是避过了赖小五,未砸在他身上,却使樊华自个儿撞上了庭院假山。
假石嶙峋,直戳脊背,重击之下的樊华,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赖小五紧握剑柄,用掌中半截残剑撑起身子,斜眼望向樊华:“书呆子,怎样?”
樊华以手背抹去唇角鲜血,沉声道:“无妨。”
银面剑者默然不语,他提起长剑,向两个重伤的青年,一步一步地走来。
赖、樊二人跌跌撞撞地直起身,对望一眼,眼中是相同的决绝。
就在二人凝神提气,各自祭出绝招、打算同那剑者决一死战的时候,忽听“嗖嗖”数声,什么东西落入了院中。紧接着,便是爆裂之声,硝烟四起,烟尘四散。
“呆子,快走!”
一个清甜甜、脆生生的女音,在弥漫的烟尘中响起。下一刻,赖小五只觉胸前衣襟被人猛地扯住了,整个人腾身飞起,掠至屋脊之上。
他低头一看,院中仍是尘土飞扬,烟雾缭绕。他抬眼望向那个拎着自己和樊华冲出重围的人,却见那人身形娇小,轻如飞燕,赫然是一名女子。
她身着夜行衣,黑色覆面遮住了口鼻。皎洁月光映出她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之中,眼波流动,顾盼生姿。眉目之间,依稀有些熟悉。
察觉到赖小五的视线,那女子一边拽着二人于屋脊上疾奔,一边偏头望他,微嗔地抱怨:“还不快跑,发什么呆啊!”
赖小五瞪大仅剩的右眼,那个深藏心底的称呼,脱口而出:“小叫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