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苏励玟这边忙完，赶到另一个女子医院的时候，归婉已经出事了！

  这个女人太坚强了！不管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咬着牙不吭声。前往广东前后奔波了一个多月，又在车上颠簸了十几天赶回来。一路上还搬货、卸货、停停走走，她的胎气已经动了。遇上大雨瓢泼，面包车在积水里面行走举步维艰，根本到不了医院。归婉只觉得肚子一阵一阵发痛，她知道孩子出问题了！

  “快点吧，师傅！”她忍着肚腹疼痛，催面包车师傅。

  “这边地势低，根本走不过去。这雨太大了！你忍一忍，换一条路。这附近还有一家红帆女子医院。那里路顺，我送你过去。”面包车司机也很耐心，他出了这样的主意。

  没办法，面包车只能在暴雨中返回，顺着另一条道路行进，开进了红帆女子医院。

  归婉是被医护人员抬到病床上的。一路上下体就开始出血，一阵一阵大出血。孩子不足月就急急开始降生了。归婉惨叫着，忍着剧痛。她感觉身体里面的羊水流了出来，剧痛慢慢消失了。也或者，是她的意识模糊了。

  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医生告诉她：“孩子不足月，生下来就没有呼吸，没有哭声，全身青紫。已经竭尽全力抢救了，但是已经没有生命特征了。只好按照医院规定，扔掉了。”

  医生还婉转告诉她：“她以后不会再生育了。子宫受到严重损伤。”

  那一刻，归婉的心像是掉进了万丈冰窟窿里。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还能够因为爱情而活着。在关键时候，苏励玟首先考虑的是孩子的安危，归婉是他放弃的一端；虽然归婉怀的也是他的孩子。

  如果不因为爱情而活着，归婉还因为什么理由呢？唯一的孩子没有了！她在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她连母亲也做不成了！

  归婉感到的是死亡一样的冰冷。她痛心着那个没有生命的孩子，想着他没有出世就被打入了冰冷的幽冥，走入了那个黑漆漆的世界。归婉忍不住嚎啕大哭。

  苏励玟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他听着归婉在病房里嚎啕大哭，想着这个一向坚强的女人，从来都是咬着牙忍受，这一刻竟然这么奔溃，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那一年是八六年。

  苏励玟记着这个日子。从此以后，归婉的性情就有些变了。苏励玟以后的经营越来越顺利。他抓住了那个时代，乘借了那个时代经济迅猛发展的东风，最终成为一个庞大公司集团的老总。为了弥补归婉，他也把公司的股份，尽可能地给了这个女人。

  但是，这些冰冷的金钱，在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多少意义。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个中年女人需要的温暖的东西，归婉会觉得越来越少。或者她会以为自己一无所有。

  是的，除了公司的股份，她还剩下什么呢？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了。没有家庭，没有丈夫，没有子女，甚至没有朋友。那种孤独、寂寞，都让这个女人一个人品尝了。

  苏励玟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出了门，来到归婉的办公室。

  “发什么脾气呢？年龄也越来越大了。年轻人，做不到太好也正常。毕竟需要经验，需要历练。这个急不得的。”苏励玟好言劝归婉说。

  归婉在喝一杯热咖啡。她眼睛盯着一份报纸，没有回答苏励玟。

  “我看，脾气要收一下。不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了！别像个更年期！动不动就发火！”苏励玟说道。

  “昨天你不是去开会了吗？什么内容？”归婉问道。

  “务虚的。转型啊，创新啊，升级啊！不过，公司有些制造、零售方面的业务是需要及时调整，要不然就跟不上市场了。变化太快。技术部还需要引进新人。还有市场部，新的、尖端的调研要做出来。”苏励玟说道。

  归婉还是没有接他的话。她现在懒怠和他说话。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她现在也许不会有这么多财富，可是应该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吧。当初真不知道是因为爱，还是因为崇拜，或者是因为虚荣。现在真是一个讽刺。

  苏励玟看自己和归婉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报纸，对自己三心二意的。他就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我还有事，先过去了。”

  归婉的眼睛还是没动。苏励玟自己走出来了。

  苏励玟走了，归婉的眼睛才离开报纸。

  归婉的心里不痛快，有愤懑，有委屈。她觉得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给了她最不需要的东西，欠了她最需要的东西。她自己也觉得吃了火药桶，稍微不顺心就发作出来。

  苏励玟是为那个女孩子来的。他看到归婉冲那个女孩子发了火。

  为什么要发火呢？

  那个女孩子做得很好。才刚刚来，就迅速适应了环境，能够拿出那么完整又详实的文案策划，不能不说用心了。能够在优秀范例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想法，这不是很了不起吗？为什么会因为一点点瑕疵，就冲那个女孩子大发脾气？

  归婉自己也说不清楚。

  肯定不是因为讨厌。相反，那个女孩子的身世让她感到怜悯，让她有同病相怜的同情。那个女孩子身上的品质，也让她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归婉从心里是喜欢那个女孩子的。

  可是，如果那个女孩子不是四川的，如果她没有自己的父母，而是自己的孩子，那该多好啊！那简直是上苍给她一辈子最大的恩赐！

  归婉是在嫉妒。她心里的毒蛇在滋滋得、吐着恶毒的芯子。

  那个孩子是八六年的。和自己那个失去的孩子是同一年。如果自己的孩子没有死，如果他当时不是在那样的境况下早产，就不会夭折了。他现在应该也是这样的年纪吧。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绝望的归婉没有力气去问这个问题。

  她嫉妒啊！

  她嫉妒那位贫苦的母亲，竟然拥有七个子女。而自己身在一个集团公司的高位上，同样是一个女人，竟然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要那个高位有什么用？要那么多金钱有什么用？她相信那位辛苦的母亲回到家里，面对一群哄吵的孩子，也会感觉幸福吧。自己回到那个冷清的装潢华贵的别墅，面对的还是无边无际的寂寞啊！

  归婉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