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是个平躺着的大木头柜子。妈妈说这个柜子以前是被人用来装衣服的。柜子是黄色的，因为哪儿都有洞，所以四面都透风。最大的那个洞被当作了门，妈妈和我从那儿进进出出。

  下大雨的时候，上面会漏水，四周也会有水进来，弄得家里哪儿都是湿汲汲的。在我的记忆里，地面的水都没有真正干过，内壁上也一直都长着小伞一样的白色蘑菇。我问妈妈这些小伞可以吃可以玩吗？妈妈说有毒，不能吃也不能碰。我说妈妈你怎么知道的？妈妈说是她自己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姥姥告诉她的，我又问我的姥姥怎么知道的？妈妈说是姥姥的妈妈告诉姥姥的，我又问姥姥的妈妈是怎么知道的？妈妈板着脸说你阿是欠揍啊？吓得我吐了吐舌头，连忙把到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我记住了妈妈的话，不去理会这些小东西，它们也就一直长一直长，最后蔫巴下来变黄变黑最终消逝不见，然后很快就又有一蔟蘑菇宝宝出现在原来的地方，长大、蔫巴、消逝，周而复始。

  可能只有妈妈和我知道它们曾经来过这个世界，曾经很努力地妆点过我们的家。

  我不喜欢呆在家里，还有一个原因是经常会有人在家旁边丢垃圾，甚至夜里也不停歇。丢垃圾的“砰砰”声很大，扔过来的垃圾也很难闻。

  正对着门没多远，就是我喜欢溜达玩耍的马路。马路很宽，路中间的绿化带也很宽，上面有很多的绿色植物，有高有低，很好看。人行道上的梧桐树棵棵高大粗壮，只是头都被锯过，没有多少枝丫，香樟树恰恰相反，长得并不粗壮，却像一把把展开的大伞。路上总是有很多人，有男有女，有年龄大的老人，也有坐在手推车里的孩子。不过基本上都是我玩我的他们忙他们的，互不打扰。

  偶尔会有人停下脚步，蹲下来摸摸我的头或者拍拍我的屁股。我喜欢他们这样的亲昵动作，所以每次我都会快乐地摇着尾巴。有一次，一个小孩给了我一颗甜甜的东西，我就叼着飞快地跑回家了。之所以没有马上吃掉，是因为妈妈曾经反复告诫我不要吃“人”给的东西。当时我问妈妈为什么不能吃，妈妈说她的一个朋友就是吃了“人”给的馒头，倒在地上被车子拖走了。我问被拖哪里去了，妈妈说可能是火锅店。我说是被请去吃火锅吗？妈妈说你这个傻孩子，是被洗刷刷后放火锅里煮了！

  妈妈告诉我这颗甜甜的东西名字叫“糖”，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我流着口水说：“妈妈你吃吧！”妈妈说：“还是宝贝吃，妈妈不爱吃甜的。”我吃完咂巴嘴时才觉得妈妈的话前后矛盾：既然不爱吃怎么还说是最美味呢？

  后来我又得到了一颗“糖”，我就咬着跑回家，放在妈妈的面前。妈妈轻轻地叼起糖，走到不远的一棵树下，先用嘴拱开土，把糖放进去，再拱土盖好，再使劲踩实。

  “宝贝，”妈妈语重心长地说，“不饿的时候就把吃的埋进土里，找不到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吃掉，这样就不会饿肚子了。记住了吗？”我说记住了。

  经常可以看到有狗狗被人抱着，有的脖子上还拴着精致的小铃铛。看着它们很傲娇很享受的样子，我就很羡慕地问妈妈，为什么它们会被人抱在怀里？

  妈妈叹了口气说，见多了你就不奇怪了，它们是有主人的狗狗，妈妈以前也是。

  “那妈妈的主人呢？妈妈怎么会住在这里呢？”

  “妈妈的主人是个高个子的男人，讲话的声音很大。”

  “妈妈很小的时候就被主人抱回了家。主人家很大，还有个院子。妈妈睡觉的地方是个很宽大很柔软的沙发，每天主人都会和我在院子里玩。”

  “一天，主人带我出来买东西，结果走着走着，我就找不到主人了，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从冷天找到热天，走了很多地方，还是找不到主人，找不到家。我觉得肯定是找不到了，就不找了，就住在这里了。”

  “在主人家好吗？”

  “在主人家里天天都有好吃的，睡得很舒服，能经常洗澡，也有很多好玩的玩具。不过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只能在家呆着，不能出门，也没有小伙伴玩，很无聊的。出门的时候，只能跟着主人走，主人要回去了，即使还想逛也只能跟着一起回家，很不自由。所以说既好也不好。”

  “妈妈希望我长大了有个主人吗？”

  “这个妈妈说不上来。有个疼爱自己的主人肯定是很好，但万一哪天丢掉了，会很痛苦的。”

  我不能理解妈妈说的“痛苦”是什么，但估计和“感冒”一样，也是个坏蛋，有了它，就像鼻子上扎进了仙人掌的刺，很难受又不容易摆脱掉。

  我长大些了以后，经常会有一只和我大小差不多的同伴来找我玩，因为长得灰不溜秋的，所以妈妈和我都叫它“小灰”。小灰是个女生，不过我一直把它当成哥们。我们俩一起把附近的大街小巷都逛遍了，连每个小区里的旮旯犄角我们都要去晃悠晃悠。

  我们最喜欢去旧货市场玩，那儿离家很近，过个小马路就到了。里面的东西很多，卖东西的人也很多，但来买东西的人却很少。里面不管是桌椅板凳床，还是水槽马桶花盆都摆放得乱七八糟，没有一点章法。不过我和小灰就喜欢这样的，要是什么都规整的井井有条，玩起来倒没什么意思了。

  我们俩经常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有时还在破床垫上打滚。我们最喜欢玩的是躲猫猫，因为市场又大又乱，所以每次玩都很刺激很过瘾。有一次，我把水槽扣在了头上，小灰始终都没找到我。不过等我想出去的时候却怎么都出不去了，吓得我只顾着哆嗦，连叫喊都不会了，后来还是妈妈循着气味找到我把我救了出来。

  卖东西的人很和善，经常会笑着对我们指指点点。他们会扔骨头给我们，还会拨拉香喷喷的米饭给我们吃。有一次，一个笑眯眯的胖爷爷把杯子里像水一样的“酒”倒给我喝，把我呛得不要不要的。想想他喝“酒”时享受的表情，我实在不能理解他怎么会爱喝这个东西。妈妈说她就是和主人在这里走散的，之前它经常守在市场门口等主人，里面好多人都认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