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回宫
作者:墨雪千城      更新:2022-05-19 09:00      字数:10778
  其实换作谁也不肯轻易相信康王会轻薄曦妃,这应该是谁设下的局陷害康王,曦妃亲自出马,这件事不是太后做的,就是曦妃她自己做的。

  但不管她是设局人还是一颗棋子,她都身在局中。

  若是曦妃自己所为,她到底跟康王有什么仇怨,不惜冒着名节被毁的风险来陷害康王爷。

  有关曦妃这个女人,他虽然没见过,却也派人查了她的底细,只是一个乡野女子而已,如何能一步登天,最重要的是,自打曦妃宠冠后宫以来,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皇帝是他的父皇,可他从来也不想承认他是他的父皇,这个冷酷绝情的男人负了母妃,还害了他的琳琅姐姐。

  可是,他现在不能让他真的出事,只要皇帝病倒,裴凤祈就可以监国,他若死了,裴凤祈更能光明正大的继承大统,登基为帝,到时他若再想登上帝位就形同谋反。

  所以,他打算寻个合适的人回宫去看一看皇帝到底得的什么病,他必须保证皇帝在这两年之内都要好好活着。

  因为,这两年,他只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小画,显然是个很合适的人选,虽然他一直自私的想要让她永远都留在梅林陪他,可他清楚的知道,他和小画都不可能永远留在梅林,小画终有一日会认清他的真面目。

  他是神医薛痕,他也是鬼王裴凤吟。

  上次他答应过子归要好好考虑小画的去留,毕竟她是太子妃,已经出来一个多月,本就不合规矩,再加上裴凤祈已经回了宫,小画再不回去说不过去。

  他早已是暗中命人在帝都寻了一个僻静安好的住处,他打算带着朝阳和小画一起回到帝都,这样小画就可以回到宫里,他也可以依靠小画的鲜血活着。

  梅林再好,不是他最终想要的落脚之处,他想要的是那座巍峨的皇宫,可以睥睨天下的帝王之位。

  他早已打算好了一切,可当他看到叶画因为那一张小小纸笺手微微发抖的样子,他的心还是酸了痛了。

  裴凤祈,你到底何德何能,能坐上太子之位,能拥有叶画这样的女人。

  一束阳光从屋顶的天窗直直照射进来,顿时照亮了她的眉眼,这是怎么样的一张让人为之心跳的脸庞。

  如黛勾勒的眉,星子般的眼眸,皓玉般的肌骨,花色般的唇,就连那一根根睫毛,闪动跳跃间,也带着一种让人心醉的美丽。

  在他心里,她就如这茫茫尘世里一颗耀眼的明珠,流光闪动,蕴藉成一道丽的惊人的魅影。

  他看的有些怔了,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有关他的面无表情,叶画和岳朝阳早已习惯,不过叶画是昨晚才明白,原来师父一直都是以假脸示人,假脸嘛,肯定会影响表情的丰富性。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具风干的骷髅,默了一会儿,他阴冷冷的问道:“小画,你是不是也想回去了?”

  “师父,我……”

  “啊,师姐,你不能回去,不然我会想你的,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岳朝阳两只眼睛里满含不舍与期望的盯着叶画,小手不知何时已牵上了叶画的袖子,一个劲的重复道,“很想你的。”

  “小师弟……”叶画此刻的心是矛盾的,她确实想回去,却又割舍不下师父和小师弟。

  她若不回去,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凤祈他一个又如何解释的清楚她人在哪里,还有娘亲,外公外婆,绒绒姐,桉儿他们一定要担心死了。

  她若回去,师父怎么办,假如她有急事不能及时赶回梅林,师父肯定会毒发,到时小师弟必定会很害怕的。

  她满面难色的看着岳朝阳,又看着薛痕,薛痕叹息一声道:“小画,我就知道你的心还是离不开裴凤祈。”

  “那位大哥哥好看是好看,可是与师姐你有代沟啊,我和师姐你没有代沟,师姐,你就不要……”

  岳朝阳的声音带着一种浓重的哭腔,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眼泪,他害怕她又要像上次那样离开了,从前的他孤单惯了,如今他却很喜欢和师父,师姐在一起的日子,因为头一回,他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他挽留的话都没有说完,薛痕就冷冰冰的打断了:“小画,我答应你,你可以回去。”

  “啊?”叶画不敢相信的看着薛痕,“师父,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宫。”

  “嗯。”

  “师父,谢谢你,徒儿保证在七天之内就赶回来。”

  “不用,你不用回来了。”

  叶画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难道师父又要赶她走了?一时间,她愣在那里,满面狐疑和惊讶。

  “呜呜……不要啊,师姐,师父,你们都好坏,朝阳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个家。”

  岳朝阳的心重重一落,在这一刻,他知道师姐必走无疑,不仅如此,师父都不要师姐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下哭的呜哩哇啦,伸手指着二人控诉起来。

  “我就知道,在师父和师姐的心里我一点儿也不重要,都没有人问问我的意见让不让师姐走,师姐就要走了,那我呢,我算什么?呜呜……好好的一个家就这样散了,我又要孤苦零丁的一个人了,呜呜……”

  他哭的悲愤,鼻涕眼泪一起流,叶画心里不是个滋味,也跟着流下了眼泪,默默抽泣两声。

  薛痕根本不为所动,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原来朝阳你要孤苦零丁一个人,也好,你留在梅林,我陪你师姐回帝都。”

  “什么?师父你要跟我一起回帝都?”叶画惊的无所不以,于惊之外,又添了欢喜,这样就可以两全了,师父不用死,凤祈也不用为难。

  岳朝阳两耳顿时一竖。

  “怎么,你不愿意让我陪你回帝都?”薛痕眉梢半挑,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温柔。

  “不不不,我愿意我很愿意。”

  “本来我还想着要带朝阳一起回帝都,不想他倒给自己安排好了,说要孤苦零丁的一个人,这样他就还留在……”

  岳朝阳两耳已竖的比赤焰的还要厉害,顿时止住了哭泣,拍拍屁股,换了一副笑脸,跑到薛痕面前扭股糖似的撒娇道:“师父,徒儿也要去,徒儿不要孤苦零丁的一个人,好不好,好不好嘛?”

  薛痕难得的噗嗤一笑,应允了他。

  岳朝阳刚还下着暴雨的脸突然就晴空万里了,他简直激动的无以言表,一下扑向叶画:“哈哈,师姐,我终于能出梅林了,终于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叶画拿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鼻涕眼泪,高兴的点头道:“嗯。”

  岳朝阳一只手握住叶画的手,另一只手握住薛痕的手,将他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自己温暖而柔软的小手紧紧的一起握了上去,他满面是笑道:“师父,师姐,朝阳,我们三个不管走到哪里都永远是一家人,今生今世要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叶画微微一怔,薛痕的心里却泛起从来没有过的柔情,这万千滋味撩拨着他的心弦,当真在心底深处存了这样一份美好的念想。

  如果此生,真能如此。

  那该有多好。

  ……

  暗夜,冷风,细雨。

  一辆青幄马车奔跑在夜雨苍茫中,天虽冷,车内却一点也不冷,时不时的还传来一个孩童清脆的说笑声。

  “……哈哈,师姐,帝都是不是很繁华很好玩啊……”

  “是啊……”

  “那你会不会陪我和师父逛街呢……”

  “会呀……”

  “对了,记得要叫上那个小树妹妹哦,我对她还是蛮好奇的……”

  “好呀……”

  “……”

  诸如此类,烦不胜烦。

  薛痕脸并不搭理岳朝阳,他始终将脸板的一丝不苟,叶画心情甚好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只恭顺的服侍薛痕,替他倒倒茶,递递小鱼干,再顺便回答岳朝阳各种各样的问题。

  叶画除了暗自高兴之外,还有些担忧孤独的赤焰,它千里迢迢的来寻她这个主人,她倒把它冷落了,因为师父不喜欢小貂儿,她只能另外雇了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相比于薛痕的冷漠和叶画的暗喜,岳朝阳满脸都呈兴奋之态,简直是兴奋的眉飞色舞,一路上唧唧呱呱问个没完没了。

  问着问着,他眼皮子打了架,倒在马车横椅上就睡着了,薛痕这会对他倒很有爱心,将他的头扶起搁在自己腿上,又拿了衣袍为他盖好,颇为宠溺的看着他笑了笑。

  岳朝阳一睡,车内立刻就安静下来,这份安静突然让叶画有种无所失从的感觉,既无所失从,她便也装睡。

  昨儿晚上当她知道薛痕一直戴着人皮面具之后,她的心态就有了微妙的变化,在尊重他之外又多了一份好奇。

  世人都有好奇心,即使她是重生之人也不例外,只是她能将这份好奇很好的隐藏在心底。

  这好奇心也就罢了,昨晚的事到现在想想都觉得有些尴尬,这是心里的一个小结,结未解开,她不知道如何独自面对。

  他看了看她安睡的脸,心里却觉得好笑,一个人真睡假睡,他一眼就能瞧出来。

  他坐在那里仔细端祥着她的脸,无奈一笑道:“小画,你就不用装睡了,昨晚的事,我只是毒发丧失了理智,我都已经忘了,你也应该忘了。”

  叶画有一种被人拆穿的感觉,她不好意思的揉揉眼,睁着一对朦胧的眼睛看着他道:“师父,我都睡着了,你刚说什么。”

  薛痕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到现在还装。”

  叶画想了想,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师父,徒儿会装也是跟你学的,你……”

  她想问他为何要戴着人皮面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嘴上依旧含着一缕笑,那笑容有些腼腆,映在她的脸上倒如含羞待放的娇美花骨朵儿一般,他微微一怔,稍倾,调整了一下坐姿以掩鉓内心的砰然跳动。

  “小画,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戴着人皮面具?”

  “嗯。”

  他微微一顿,垂下头下默然想了片刻,抬眸看她时,眼里却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情绪:“小画,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如何?”

  叶画对他的答非所问已经习惯,她摇摇头道:“你永远都是我师父啊。”

  “那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人死在了我的手里呢?”

  “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不会的,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撩一撩垂落下的银发,声音变得有些冷:“如果,我是说如果。”

  叶画坚定的摇摇头,很是认真的说道:“师父,没有如果,你不要给我这样一个如果好不好?”

  他再度沉默,没有回答她的话。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沉闷起来。

  他“哦”了一声道:“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为何戴着人皮面具。”

  叶画眼睛里闪过一道微微光芒,心里的好奇再度被他勾了上来:“师父,这是为何?”

  他的手从下颌骨处慢慢向上略过,直略至眉心,静了几秒,淡声道:“因为……我喜欢。”

  “……呃。”

  叶画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心里不太得劲,好在她一向镇定惯了,况且也是经历生死的人,很容易就看开了,不过一会,她的心便平静了下去,随着马车颠簸,她这下真的睡着了。

  就这样,三天过后,他们终于颠簸到了帝都,薛痕当然不可能和叶画去皇宫,他带着岳朝阳去了帝都东南角的一处僻静的宅子里安顿好了,然后又让马车将叶画和小貂儿送回了皇宫。

  岳朝阳虽然舍不得叶画,不过想着叶画会时时来看他和师父,还答应他要将叶桉带来,他一颗依依不舍的心顿时化作了满腹期待。

  当叶画离开之后,一个修身的身影在薛痕面前一闪而过,那人脸上带着笑容,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薛痕和岳朝阳,笑道:“阿漫,朝阳,你们终于回来了。”

  岳朝阳甚为亲热的往景子归身上一扑:“子归叔叔……”

  景子归一把抱住岳朝阳原地打了几个圈圈,逗得岳朝阳哈哈大笑。

  “好了,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薛痕打断道。

  景子归放下岳朝阳,目光诚挚的看着薛痕:“阿漫,你肯回来我很高兴。”

  “我若不回来,怕子归你又要跑到梅林去。”

  “那肯定要去啊!”景子归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将手搭在薛痕的肩上,一边走一边笑道,“你可不知道,家里人这会子都埋怨上裴凤祈了,说他一回来就把他们的掌上明珠拐的无影无踪,我衡姑姑每每思念囡囡便会落泪,害得我祖父祖母恨不能立马去找裴凤祈要回囡囡,好在,你终于想通了,肯带着囡囡回来了。”

  薛痕若有所思的叹息一声,其实,他并不想回来,他想或许此生再不能拥有那样美好的日子了。

  他,小画,朝阳,他们一家三口安安静静的生活在梅林,没有权利纷争,没有阴谋算计,有的只是彼此。

  “阿漫,你怎么了?”

  “我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累,对了,康王的事你查清楚了没?”

  景子归眉头一蹙:“这件事倒挺棘手,因为康王他自己承认了,不过裴凤祈和囡囡一前一后紧跟着都回来了,他们两个一定会想办法保住康王,你可不知道,裴顼听闻此事,连未来的岳父北燕皇帝也不见了,这会子正快马加鞭的赶回来,眼看着就要到了。”

  薛痕并没有就这件事再说什么,反而突然问了一句:“子归,你可知道小画和裴顼是什么关系?”

  “他们能有什么关系,就是一对结义兄妹。”

  薛痕垂眸想了想,喃喃自语:“不像……”

  在他与景子归长谈的时候,叶画已经赶到了皇宫,当有人向裴凤祈通报说太子妃回来了,他心里开出一朵欢喜的花来,他几乎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他的画儿这么快就紧随他的步伐回来了。

  他快步走出东宫,刚走至门口,就看到一个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她手里还抱着一只赤色的小貂儿。

  四十七天,整个四十七天零六个时辰,他们没有见到彼此,可他们的心从来也没有分离过。

  其实,他的心里不是不在意,他很在意,所以他痛苦的夜不成寐,因为他没有办法阻止画儿留在梅林。

  “画儿……”

  “凤祈……”

  两个人一下愣在那里,彼此凝望,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只短短的四十七天,她竟然长高了,更显风姿飘逸,绝世出尘。

  也只短短的四十七天,他竟然又瘦了,人也憔悴了许多,一双眼睛却没有变,温暖如初。

  风过,白色柳絮纷纷飘落,落在两人发间,眉心,羽睫,他唇角微微一勾,勾出一个比这白色柳絮还要柔软的笑来。

  他快步走向她,一身月白长衫像云堆雪做一般,衬着他苍白的肌肤,让他整个人自带着一种难以描绘纯净气质,而他的笑,柔成这春风,温柔的可以包容下她的一切。

  终于两个人走到一起,她手轻轻一松,小貂儿跳了下来。

  她望着他,细细描绘他的眉眼,在他耳边低低叹道:“凤祈,你怎么瘦了这么许多,都怨我,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他将手放在她的唇边,然后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画儿,你回来就好。”

  这一声,带着悠长叹息,亦带着深深眷恋。

  她依偎在他的怀里,是有好久,她都没有这样与他相近了。

  一片梅林,天各一方,唯有一只信鸽互诉衷肠,一种想思,相处闲愁……

  两个人能这样彼此相拥,很暖很暖。

  “唧唧……”小貂儿很不满的绕的叶画和裴凤祈脚下打转转,它很想分开他们两个,又害怕主人会生气,所以只能打转。

  “姑娘……”

  夙娘和珍珠未能跟叶画上得玉莽山,这一回听说叶画回来,两个人欢喜的跑了出来,正看到这一幕,两个人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赶紧悄悄的退下了。

  天边笼起一层轻薄的晚霞,和着夕阳映照着西边,那样的红,那样的丽。

  很快,他们便将小貂儿交给珍珠,然后携手去拜见皇帝。

  一到勤德殿,吴长老远的就迎了上来,赶紧行了礼,就去寝殿通传,皇帝一听太子和叶画回来了,心中的愤怒和痛苦在瞬间消减了些,立刻宣了二人进殿。

  当叶画和裴凤祈迈入寝殿的一瞬间,就闻到一味暖暖的似有若无的香气,那香气似乎还带着某种药味,这药味轻到裴凤祈根本闻不出来,也只有叶画的鼻子被薛痕训练的分外灵敏,她现在可以辨出几百余种味道来,所以一进殿,她就觉得这味道不对。

  虽是傍晚,但外面的天色很亮,而寝殿里却昏暗难明,因为寝殿内处处拉着青纱帷幔,将外面的亮光隔挡开来,虽然屋里很暖,却给人一种阴幽的感觉。

  有宫人掀开一排珠帘,叶画和裴凤祈走了进去,就看见皇帝正斜倚在暖榻上,见他二人进去,皇帝坐直了身体,笑看着二人道:“祈儿,画儿,朕近日甚为相念你们,你们可回来了。”

  “儿臣(臣媳)拜见父皇。”二人双双行礼。

  皇帝摆了摆手:“快,快起来。”

  皇帝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脸色发黄,眼睛周围更是泛着一种疲累的黑圈,嘴唇也脱水失了颜,让他整个人显得枯败了许多。

  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睛,从前是何等的锐利,而此刻却染了混浊之色,看着叶画和裴凤祈时候,虽然脸上挂着笑,眼睛里的光却像死了大半,没有什么神采。

  “皇上,臣妾……”一个娇媚入骨的声音传来,只见曦妃端了一碗熬的浓浓的羹汤进来,汤还冒着热气,热气打在她脸上,落下一层薄薄的细珠。

  她话未说话,见到叶画和裴凤祈时神情有那么一瞬的愕然,心里暗想:这个吴长,当真办事不力,连裴凤祈和叶画在都没有事先通知她一声,看来,她根本没有收买得了吴长这个千年老狐狸。

  她立刻放下烫羹,与裴凤祈和叶画彼此施了礼。

  云英略蹙了眉尖,脸上带着一丝清愁,淡淡一笑道:“太子,太子妃,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裴凤祈没有说话,叶画回以一笑道:“将近两个月了,也不算快。”

  她轻轻的“哦”了一声,怔怔的转头看了一眼皇上,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恍惚闪过,轻缈缈的自言自语道:“原来竟有一个多月了。”

  叶画和裴凤祈不知她话里何意,又听皇上笑对着云英道:“英儿,你终于想开了,肯来见朕了。”

  她眼睛还带着哭后的红肿,坐到皇上面前,用银勺舀了一口羹汤送入皇上的嘴里,叹道:“皇上待臣妾这样好,臣妾若再想不明白,岂不是个糊涂人。”

  皇上一口将羹汤咽了,脸上立刻露出欢喜笑的来,伸手在云英手上拍了拍,眼神里全是宠爱:“你放心,朕一定会替你做主,你千万不要再寻死了。”说完,又看向叶画和裴凤祈,笑道,“祈儿,画儿,这些日子太皇太后时常在朕耳边念叨你们两个,你们赶紧去看看她老人家,若有事朕自会宣你二人。”

  “是,儿臣(臣媳)遵旨。”

  裴凤祈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皇上宠云英宠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就算是当初的母妃也没有这样被宠爱到一种不近常理的地步,他和画儿才刚来给父皇请安,云英一来,他竟然根本没心思再和他二人说话了。

  当他二人一出殿门,吴长就赶紧来送他二人,只听吴长低声叹道:“太子,太子妃,不是老奴多嘴,实在皇上这样……”他似乎难以说出口,停顿一下叹道,“实在是有损龙体啊,老奴也曾劝过一两句,结果挨了一顿板子。”

  吴长的意思,叶画和裴凤祈自然懂得,看如今皇上宠云英的程度,肯定听不进别人的话。

  叶画和裴凤祈都是摇头一叹,叶画淡淡的问了一句:“今日瞧见父皇身子不好,怎么还燃那样浓的香?”

  吴长摇头叹道:“皇上近日每每会觉得头痛,也只有曦妃娘娘调的怡神香能叫他舒服些。”

  叶画神思一动,不再说话。

  裴凤祈见她脸色有异,矍然一惊,心下已料定那香肯定不对。

  及至出了勤德殿,叶画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裴凤祈幽深温润的眼眸中凝起一层厚重的疑色:“画儿,是不是这怡神香有问题?”

  叶画眼中寒星一闪,轻轻的从嘴里咬出三个字来:“枕上香。”

  裴凤祈疑惑重重,低低沉吟道:“从未听说过。”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待回去我再跟你解释。”

  裴凤祈点点头,二人又赶紧去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正在打着瞌睡,一听有人来回报说太子和太子妃来了,睡意一下扫尽,拉着二人絮絮说了许多话。

  正说着,怡宁和裴凤鸣就来了,因为叶画临走前交待过,让他们时常陪着太皇太后,这两人倒很听话,经常出入福安宫,太皇太后又见添了两个人,更加高兴。

  怡宁和裴凤鸣一见裴凤祈和叶画,顿时兴奋的不知所以,两个亲热的一人拉着一个,四人围着太皇太后,你一言我一语,个个口吐莲花,说个不停,逗的太皇太后哈哈作乐。

  说到最后,裴凤鸣人来疯似的从怡宁的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高举在手上摇着道:“太皇太后,四哥,神仙姐姐,你们瞧瞧喂,这定情信物都送来了,怡宁姐姐好事将近啦。”

  这一番话说的怡宁顿时大窘,红着脸一把抢了过来,将玉佩握在手掌心里,像个稀世珍宝似的,又白了裴凤鸣一眼,故意做了一副生气的样子来,只是嘴角还含着难以掩饰的笑意:“十弟,我看你真是欠捶了,赶明儿让苏蝉来教训你一顿才好。”

  裴凤鸣一听景苏蝉的大名,吐了吐舌头,又哈哈一笑道:“人还未过门呢,倒找上未来的小姑子来欺负我了。”

  怡宁脸红成了煮熟的虾子,正要打,太皇太后笑道:“小宁啊,小鸣说的没错啊,太奶奶还等着喝你和小归的喜酒呢。”说完,太皇太后益发高兴,弯着一双慈祥的眼睛笑道,“小祈,小画,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可不知道,小宁把小归都带来给我瞧了,那孩子,长得可真精神,我一瞧就喜欢。”

  “……哈哈,小归,小龟?太奶奶,你这小龟叫的可真是好听呢……”裴凤鸣捧腹而笑。

  “你这孩子……”太皇太后伸手指着裴凤鸣,笑的气岔的说不出来话。

  叶画赶紧走到她面前,替她顺气,又听怡宁叫着维护起来。

  “好呀,十弟,你敢嘲笑我子归哥哥,哼哼,我知道你不怕我,也不怕子归哥哥,可是你怕苏蝉姐,你嘲笑子归哥哥就是嘲笑苏蝉姐,我马上就去景家找她来教训你……”

  裴凤鸣脸上的笑顿时一僵,他只记得子归哥哥和怡宁姐姐是一对,怎么倒忘了他也是那个小霸王的亲哥哥,若传来她耳朵里,头还不被他敲出十个八个包来,一想,赶紧讨好作耶说起了软话来。

  “好啦,怡宁姐姐,我知道错了,是我口无遮挡,你就当童言无忌嘛。”

  裴凤祈上扬着音调“哦”了一声道:“凤鸣,我恍惚记得你说你自己已经长大了,是个男人,怎么这会子说出童言无忌的话来。”

  裴凤鸣呆了呆,挠挠头,然后抽抽嘴角道:“太子哥哥,你真是会拆人的台。”瞟一眼叶画又撅嘴嘟囔道,“神仙姐姐,论理太子哥哥也该有个人管管了,真是太不会说话了。”

  “太奶奶,你瞧瞧凤鸣,他自己说不过凤祈,反倒赖我。”叶画眉眼带笑。

  “是呀,小鸣,小祈和小画才刚回来,你可别惹他们生气。”太皇太后帮衬道。

  裴凤鸣气息顿偃,喝了一口茶连连叹息,甚为苦恼道:“唉!今儿怎么回事,倒落了单了,一个个都不护我疼我。”

  怡宁打趣笑道:“谁让你敢笑我子归哥哥的。”

  “唉——”裴凤鸣又是一声长叹,“果然女生外向,人还没过门呢,倒见了夫君忘了兄弟了。”

  怡宁又羞了个满脸红,众人一笑,叶画一边帮太皇太后顺气,一边笑道:“太奶奶,看来你又要有喜酒喝了。”说完,冲着怡宁眨眨眼,怡宁娇羞的低下了头,手不停的摩挲着那块莹润生温的玉佩,心里是满满的欢喜。

  “小画,太奶奶真盼着有这喜酒喝……”

  太皇太后脸上的笑突然暗了暗,有些话却没有说出口,怕扫了怡宁的兴。

  皇帝也不知怎么回画,前儿来看了她一回,她一时高兴提了小宁和小归的婚事,谁知道他竟默不作声,他心里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她真有些心痛,小尧他再不是从前的小尧了,整天被曦妃哄的五迷三道的,想想就觉得忧心。

  叶画和裴凤祈都注意到太皇太后脸色的瞬间变化,而裴凤鸣和怡宁两个人却神魂不知,依旧傻乐。

  正此时,忽然殿外有人急急跑来叫道:“太子爷,不好啦,不好啦,要出大事了!世子爷带人冲进宫里来啦……”

  这一叫,唬的太皇太后一跳,她赶紧急急道:“小祈小画,你们赶紧扶我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啦?怎么说小顼出事了。”

  叶画和裴凤祈犹豫了一下,他们知道一旦太皇太后知道真相必定受不了,可如今箭在弦上,他们拦也拦不住。

  犹豫的档口,太皇太后自己起身就往外走去,叶画和裴凤祈赶紧上前去扶,几人一出殿门,就见一个小太监吓得面色全无,扑通一声跪倒在裴凤祈面前,“太子爷,你赶紧去看看,世子爷他……他这会子带人要冲时宫里来啦……”

  叶画和裴凤祈顿时一惊,裴凤鸣和怡宁也面色俱无,瞧这小太监唬的魂飞魄散的样子,就知道事情大为不妙,倘若让裴顼闯入宫中,皇上治起罪来非同小可。

  太皇太后颤巍巍道:“小顼他为什么要带人闯入宫中啊?”

  裴凤祈正不满那小太监冒冒失失跑到福安宫,那小太监就开口答道:“还不为了……”

  “退下!”裴凤祈厉声一喝,脸上带着不同寻常的森冷。

  那小太监抖抖豁豁的欲言又止,看看裴凤祈动了怒,也不敢再说,只缩着脖子要退下,太皇太后忽然急声一喝:“站住,你告诉哀家,究竟小顼他为什么要带人闯入宫中?”

  小太监浑身一颤,也不敢再看裴凤祈,生怕再没有说话的机会,急速回道:“康王爷轻薄曦妃被皇上扣押在清台殿,世子爷想要冲进来救康王爷啊。”

  “什么?小凌他……他……”太皇太后只觉得眼前一暗,人就要倒下去。

  “太奶奶。”几人急呼一声,赶紧将太皇太后扶入殿中。

  裴凤祈冷冷的看了那个小太监一眼,吩咐人道:“将他带下去。”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不经吓,这下让她知道真相,定要着急上火,想当初,她可是最疼九王叔的。

  这件事,在他和画儿没有回来之前并没有人敢跑到太皇太后面前说三道四,怎么他和画儿一回来就有人跑来了,这个人虽瞧着不甚眼熟,但却是东宫的人,若太皇太后为此急出个好歹来,皇上必然会认为是他和画儿故意在太皇太后面前泄了密。

  他突然觉得这背后似乎张着一张又一张的大网,不知哪张网才是尽头,也不知父皇的病,九王叔被囚禁的背后,还有没有更深的阴谋,到底他们的最终目标又是谁?

  他已经将云英查的清清楚楚,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疑点,可没有疑点才是她最大的疑点,她究竟是谁?到底她是太后的棋子,还是太后早已变成了她的棋子,又或者她们互为棋子。

  ……

  夜里的月色冰冰凉凉,一道月白风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雕栏的尽头,身后还跟着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前面有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引路。

  越往皇宫的北边走,越转荒凉,很快,他们便在一座点着两盏黄纱宫灯的清台殿停了下来,再往前走,便是冷宫。

  清台殿虽不是冷宫,却比冷宫好不了多少,因长年失修,又缺人管理,以致于宫墙上剥落下大片的红色,宫墙边生长着一颗巨大的槐花树,树上盛开着一串串的槐花。

  墙根底下杂草丛生,正殿上的匾额,在月色下清晰可见烫金漆掉落的一块一块,还模糊可辨得是“清台殿”三个字。

  平常这里并人看守,因为关押了康王,所以就添了两个守门的侍卫,一见有人来,冷喝一声:“什么人?”

  “大胆,太子爷驾到,还不跪下?”一个小太监用他那公鸭一般嗓音喝了一声。

  那两人一听,赶紧慌忙的迎了过来,跪倒在地磕头道:“卑职给太子爷请安了。”

  裴凤祈淡淡“嗯”了一声,吩咐道:“把殿门打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