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这么大，很少有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即便是六岁那年师父把他扔进布满毒虫野兽的林子里，他也没有半点慌乱，按部就班的找好休息的山洞，生火，打猎，做防身的武器等等。由黎晟一手教出来的他，从来没有体会过不知所措的滋味。

  可此时，他的确是不知所措了，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流下一颗颗晶莹的泪珠。

  楚玥的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牙关咬得死紧，全身都在颤抖，看得出来她有多用力的憋着想要不哭出来。

  可眼泪根本不听她的话，一滴一滴的划过脸颊，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女孩子的哭情景对于白祈天来说并不稀罕，用谢嘉平的话来说，他虽然看着温和，可最是冷心冷肺，尤其对于眼泪这种东西，似乎生来就有了极强的免疫力。面对哭泣的女孩子，白祈天很有一套安抚的办法。也得多亏了他这张面皮，从小便招来不少桃花，还有不少既不能接受也不能得罪的桃花。当那些女孩子们哭的时候，白祈天总能顺利敷衍过去。

  可现在……

  那一滴滴的眼泪仿佛砸在了还未结痂的伤口上，带着刺痛渗进去，叫人不由得揪紧了眉头。

  “玥儿……”

  好一会儿，白祈天才唤了她一声，却被楚玥红着眼眶狠狠瞪了回去。

  “你胡说！”

  虽然这瞪人的神情带了几分凶狠，但楚玥一开口，那里头的哭腔瞬间就让气势弱了下来。

  “我一点都不难过！”

  白祈天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却见楚玥的眼泪掉得越来越凶。

  她一边哽咽着一边用手狠狠擦着脸上的泪痕：“我难过什么，我才不难过……我就是生气，你凭什么说我难过！”

  白祈天这才听明白了，原来是自己那一句话惹得小姑娘哭了起来。可她嘴上虽然说着不难过，但若不是被人戳中了心思，楚玥又怎会失态？说实话，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即便是极度惊恐的时候，都不曾见楚玥掉过一滴眼泪，此时突然哭了起来，着实是叫人意外。

  嗯，意外。

  一定是因为太意外了，所以自己才会这么不知所措。

  白祈天稍稍稳了稳心神，拿出帕子替她擦脸，哄道：“是我说错了，我向你道歉。快别哭了。”

  楚玥的眼泪却仍旧往下掉，她咬紧了牙关不出声，只有肩膀微微抽动着的样子，瞧着就像是个迷路的孩子一般。

  白祈天还想劝两句来着，可见了她这副样子，只觉得莫名的难受。

  他见过不少女孩子哭的样子，有的蛮横，哭的时候都是高高在上颐气指使的，有的娇弱，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有的放肆，扯开了嗓子好像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一样。

  只有楚玥，她连哭的时候都是隐忍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把所有的委屈不甘都往肚子里咽。她很倔强，这样的哭法或许是她的性格使然，但或许更多，是因为她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能哭，因为没有地方可以让她放声大哭，也不会有人来替她擦干眼泪。

  白祈天收了帕子，只觉得心里堵了一股子闷气。他想也没想，就把楚玥揽进了自己怀里，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后背轻轻拍着。

  “哭吧。”低沉的声音响起。“不管是因为什么，在表哥这里，想哭就哭。”

  楚玥的眼泪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回去，她甚至还觉得有些想笑。

  “哪有什么好哭的……”她嘟囔着，却被下一瞬更加汹涌的泪意淹没。

  泪眼模糊之中，她恍然记起好几年前，锦绣姑姑还在的时候，她梦见锦绣姑姑病逝了，醒来时窝在姑姑的怀里，因为怕被府里的人听见说她哭得不吉利，便小声小声的哭着，哭得十分用力，就连她抓着的衣襟都被眼泪打湿了。

  与那时十分相似的情感涌了上来。

  眼泪无声的落下，紧接着她便抓着白祈天的衣襟，把头埋在他胸前，小声的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哭什么，至今为止似乎发生了很多让她想哭的事情，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此刻模糊的回想起来，却又那么鲜明的使得她哭得更大声。

  提着剑向自己刺来的父亲那么可怕，她没有哭。被姐妹们逼着从鹅卵石路上爬着回小院时那么委屈，她没有哭。吃下一种种毒药时那么痛苦，她没有哭。

  此刻的楚玥是安全的，温暖的，却也已经遍体鳞伤。

  那些积在她心头上、记忆里的痛苦与委屈，被白祈天的一句话全部引了出来。这个人的宽厚的胸膛，温和的声音，还有放在后背轻轻拍打着的大手，都在放纵着她情绪，让她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不管不顾的哭到声嘶力竭，最终晕了过去。

  ……

  晚上，凉风徐徐，揽月庄上很是安静。

  谢嘉平翻墙过来的时候，在东厢房外被白离拦住了。

  “公子留步，容属下进去通报一声。”

  谢嘉平挑眉，从前他可从来没有被拦住过：“祈天这么早就睡了？”

  “不是。”白离简短地道：“郡主在里头睡着，少主说不能吵到她。”

  说罢对着谢嘉平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进去通报，只留谢嘉平一人呆站在原地，还在怀疑着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楚玥，在祈天的屋子里睡着？

  嗯？？？

  白祈天从屋里走了出来，轻手轻脚的掩上门，拍了拍一脸怪异的谢嘉平，领着他来了一旁的书房。

  “……什么情况？”谢嘉平一言不发的跟着白祈天的脚步，憋了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谢嘉平不可置信的看着神色自如的白祈天，指着里间想要控诉但还是记着楚玥正在休息，于是压低了声音：“你不跟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小孩子累了就在我这儿睡着了，我手头还有事，便没有挪动她。”白祈天云淡风轻的道。

  “小孩子？”谢嘉平稍稍提高了音量，“她都十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