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

  走回客房后，希斯说出的第一句话就为哈什带来十足的震撼。

  “是的，哈什老爷。”

  希斯的脸上依旧挂着和熙的笑容。

  “明人不说暗话，更何况自从昨天你的马帮进入城池，孟菲斯城中所有商人都在颂念着你的名字。”

  “以我的资历，想在您面前隐瞒什么，也根本瞒不住。”

  哈什点了点头，继续观察手中这张名帖。

  名帖的材质是东路人常用的木浆纸，四周用细密的金线装饰。

  名帖正中央用“汉文”，“波斯文”，与“拉丁文”三种不同的文字写着希斯·布兰彻的名字，旁边甚至还有一个用羽毛笔勾勒出来的简笔插画。

  寥寥几笔，细致的描绘出希斯详细的面部特征，就连那温和的笑容都力透纸背，完整的传递过来。

  再次望向希斯，老哈什已经收起了所有的轻视。

  真正的贵族并不是手指上带着鸽子蛋一般大小的戒指，一顿吃上二十盘冷热餐碟的暴发户。

  他们会将自己真正的财富隐藏在这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中。

  比如君士坦丁堡内的那群东陆商人。

  出云商社的“大柜”墨翟每个季度都会包下一整条街道，摆出数百长桌邀请城内所有商人前去赴宴。主座之上，他的那一套绣有云朵与飞鸟的锦服让他显得华贵异常。

  但细心的老哈什依旧敏锐的看出变化。

  清晨十分，当宾客们刚刚入座的时候，锦服之上，一群飞鸟在云朵中列队飞行。

  然而酒过三旬，墨翟端起酒杯走到哈什这一桌的时候再看到他的衣服，云朵依旧还在，但飞鸟消失不见。

  客人们完全琢磨不透他究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换了好几件衣服，还是他的衣物上被方术士们暗中施展魔法，封印了一副画卷在其中。

  这才是低调且奢华的贵人。

  这张看似寻常的名帖乍一看去，并不稀奇。

  但是如果仔细观察，无论是那一条条隐藏在木浆纸中的细密金线，亦或者那精致中带有三分写意的简笔画。巴掌大小的一张纸上，处处都展现出精巧的构思。

  瞟一眼面前的温润的青年，再望向手中的名帖。

  哈什注意到了他的职业。

  “金百合绅士会所”

  如果自己所料没差，这应该是一家妓院。

  而且是贵到让自己完全没听说过的那种。

  职业的特性决定了“出入红灯区”这种事情对于老哈什来说难以避免。一方面是得力的手下需要时不时“获得奖励”，另一方面，商谈某些业务，红灯区也是个不错的场所。

  但是以老哈什的财力，他最多也就是去君士坦丁堡下城区的“金银花街”找一找站街女郎。

  就连那些装修豪华，门口飘荡这香粉气息的粉红酒楼他都不愿进去。将用生命搏来的金币扔到女人的肚皮上，这是极端败家的行为。

  就更不用说属于顶级商人与“元老会”议员们的高级会所了。

  直觉告诉哈什，面前这位希斯·布兰彻并不像是弄虚作假之辈，温暖的笑容，和善的表情，他的所有做派都像极了一位深不可测的成功龟公。

  仅凭这一章名帖，哈什已经初步相信他的身份。

  躬身行礼的同时拉过一张椅子，希斯优雅入座，待到哈什坐好，继续口述自己的来意。

  “3个月前，我接到了一个比较奇怪的生意。”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议员先生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的伴侣就是我店铺中的两名金丝雀儿。”

  哈什点了点头，这两句话说出口，他更加相信希斯符合他所递交的名帖。

  只有“金银花街”那群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老鸨会称呼自己的手下为“婊子”或者“妓女”。

  在最高档的妓院中，身穿精致稠服的老板们根本不会做出这种自降身价的行为。

  “金丝雀”的确是拜占庭帝国上流社会的通用说法。

  会所老板们的确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买来贫民家的女儿从小进行各种技能的培养。无论身价，亦或者学识品行。

  她们都要比金银花街那群乡野村妇要值钱的多。

  希斯自然不懂得哈什脑中的所想，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当他的生命进入弥留之际，他询问两位陪伴他后半生的女人愿不愿意跟随他的脚步，两位女人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诉求。”

  “您也清楚，这种职业....”

  希斯欲言又止，哈什再次做出了一个理解的手势。

  身为白手起家的商人，哈什知道底层人民过的是何种生活。

  妓女是个吃青春饭的职业。

  16-28岁是这个职业仅有的期限，过了28岁之后，姿色尚佳者或许还能继续在金银花街站街....但类似“金百合绅士会所”这种高级俱乐部，她们是一定待不下去的。

  通过希斯所言，老哈什已经听得出来他口中的这两个女人已经陪伴那老家伙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了。

  长期锦衣玉食的生活让她们基本断绝了“找一个淳朴农民嫁了”的打算，走入“金银花街”做一名寻常之际的站街女又太过辛苦。

  与其如此，不如从一而终。

  贫苦出身的女人本就是一分钱没有上的牌桌，能够风风光光的活到二十多岁，并且拥有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她们已经赚到了人生最美好的岁月。

  妓女最需要的两个字莫过于“名分”。

  进入这一肮脏污秽的行业中，她们在入行的第一天就已经将名节抛在脑后。每一位妓女都会为自己取上一个新名字，因为她们下意识的认为传承自祖上的形式自己已经没有脸面继续挂在身上。

  在这个深坑之中，如果有一位贵族老爷能够赐予自己一场婚姻，让自己重新拥有一个姓氏。

  即便代价是死亡，许多妓女也是愿意的。

  另一边，贵族间的婚事从来就不能由自己掌握。即便再怎么深爱会所中的妓女，老议员也只能将她们包下，赐予锦衣玉食。

  但赐予不了任何名分。

  然而“冥婚”可以让她们拥有夫人的名号，并且在另一个世界生生世世生活在一起。

  这对于双方的“爱情”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幸事。

  这一切听起来十足的诡异，但是仔细想想，似乎又不难盘出其中的逻辑。

  “我的这位客户是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他认识很多化外之民，在几年前就已经联系好了一位‘冥河祭祀’为他死后进行入殓仪式。”

  早在三个月前，他就已经进入阿努比斯神庙。

  “这趟旅程的错误出现在我的身上。两名女人即将离开人世，她们携带彩礼回乡探望的时候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我终于来到孟菲斯城的时候，原本负责接应我的冥河祭祀已经离开了。”

  不瞒您说，我已经在这座城市里逗留了25天，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一名自由民从沙漠中入城。

  我并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的是如果再不走，时间就要来不及了。哈什老哥你也知道，那群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根本就不是你我所能忤逆的。

  收了他们的钱，事情却没办好，我可不敢返回君士坦丁堡....但是话说回来，没有冥河祭祀的带领，我可不敢擅自进入黑沙漠！”

  希斯望向哈什的眼神在真挚中带有三分惶恐，他充分的调动起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力争让自己的面部表情看不出任何破绽。

  “昨天晚上我喝闷酒的时候正好听说了你的马帮进入城镇。

  今早我立刻拜托这位马房先生代为引荐，希望你可以将我和几名护卫还有我手下的两名女人带上。

  我可以付给你钱！

  只要把我们送入姆比亚绿洲，剩下的事情您根本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