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篮桥公园中间有一个小凉亭，一位穿着太极服，带着老花镜的老者，正坐在凉亭下石桌前的木墩子上，看着报纸。

  石桌上放着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播放着不知名的京剧唱段，咿咿呀呀，齐得隆咚呛咚呛——

  刘三江拎着一筐子毛蚶，来到老者身旁，微微欠身，“请问您是虞老先生？”

  老者把老花镜拉下一点，“小伙子你是谁啊？你怎么认识我？”

  刘三江说：“是唐老先生让我来找您的！”

  老者索性把老花镜摘了，放在报纸上，“唐妙生，这几天忙什么呢？整天见不到人影！”

  刘三江说：“唐老先生最近受了点凉，在家卧床休息。”

  老者说：“小伙子，你找我有事吧？”

  刘三江说：“虞老先生，我找您的确有事情，我想……”

  “等等！”虞老先生把报纸一拿，露出下面的象棋，“要是有事情问我，先赢了我再说！”

  刘三江自认为自己的棋艺，还是很不错的，一个公园大爷还不是手到擒来！

  “上马！”

  ……

  连续几盘之后，刘三江上头了，被杀红眼了。

  这位大爷是真大爷，几乎每盘都在二十招之内，将他斩于马下。

  作为年轻人，他最不缺的就是傲气，很不服输的说：“我还不信赢不了你！这次我先，咱们再来一盘！”

  “小伙子，你怎么也不尊重一下老年人！”

  “您也不爱幼，每次杀得我片甲不留！”

  “行，这局，你先！”

  “当头炮！”

  “好小子，和老人家下象棋，还当头炮！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五分钟之后，老者悠闲的拿起半导体收音机，调着电台节目。

  “已经将死了！别费劲了！”

  刘三江重新摆放象棋，“不行！再来一局！”

  老者摆摆手，“算了，你的棋艺也就比唐妙生强点。还有，你是不是在看胡荣华的棋谱？”

  刘三江惊讶道：“虞老先生，你怎么知道的！”

  老者说：“胡荣华是我邻居，从七岁的时候，就在弄堂里和我下棋，十岁的时候，我就不和他下了！”

  刘三江也认清了现实，有些东西的确需要天赋，输给棋王的邻居，也不算丢人，“虞老先生，我也赢不了您，那我走了！”

  老者连忙叫住刘三江，“小伙子，急着走干嘛！有什么问题，你问吧。”

  刘三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唐老先生，为什么听了有关衡山路的公寓的事情会很生气？”

  “我想想，衡山路……”老者想了一会儿，“想起来了，他的老婆孩子好像就在衡山路附近的一个路口死的，当时报纸上说是出了车祸。不过，据传言是被一群穿皮鞋的黑衣人开枪打死在街头。那个时候，他儿子才刚会走路没几天，真是太可怜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老唐，就是从出了这件事情后，把万贯家财统统送给了跟着他干活的弟兄，只给自己留了一间老弄堂的房子。也正是如此，因祸得福，这十几年没受一点伤害，也实属万幸。”

  “虞老先生，谢谢了！”刘三江点点头，然后把竹筐提起来，放在石桌上，“还有，我路过码头时，买了些新鲜的毛蚶，就当是刚才下棋的学费了！”

  老者一看满满的一筐毛蚶，甚是新鲜，少说有十斤，“小伙子，让你破费了！”

  刘三江说：“虞老先生，我问您的事情，请不要告诉唐老先生！”

  老者摆摆手，“放心吧！我不会告诉他的！你不会就是码头刚开的那家批发店的小掌柜吧！”

  刘三江点点头，“给陈家帮忙干活的，不是什么掌柜。”

  老者说：“算了，不承认拉倒！我听唐妙生提起过你，看他的神态，还是挺看好你的！这么多年，我就没听见他夸过人！你要是有时间，就多去看看他，他一个人这么多年，也受了太多的苦！”

  刘三江说，“知道了！虞老先生！没别事情，我先回去了！”

  告别了老者，他就离开了公园。

  以唐老先生的年龄推算，出事的时间应该是在四十年代初。

  那时候的商海市，鱼龙混杂，几乎什么样的人都有！

  上一辈的事情，真是复杂。

  刘三江买了一些副食，又拎上一篮子毛蚶，准备去唐老先生家。

  他走进一条各种污水横流的老弄堂，看到一群孩子正在小巷子里滚着铁环。

  “小朋友，问一下，唐爷爷家是哪一户？”

  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小男孩，说话还漏风，“叔叔！我知道！”

  刘三江说：“你知道啊！那你能不能带叔叔去唐爷爷家？”

  另一个胖点的小男孩说道：“那个怪老头，我们才不要去！”

  说话漏风的小男孩立马反驳，“唐爷爷才不是怪老头！他经常给我们家送吃的东西！”

  小胖子见有人敢反驳自己，便拉拢其他小孩子，“小亮跟怪老头有接触，咱们不要跟他玩！”

  说完，还把这位叫小亮的小男孩给推了出来，差点跌倒，幸好被刘三江扶住了。

  这种以大欺小的行为，激怒了刘三江，他小时候因为家长不在身边，也经常受到过这种欺负。

  “小胖子，赶紧滚蛋！”

  刘三江吓跑了这些烦人的小孩，放下东西，然后蹲下来，安慰着要哭的小男孩。

  “小亮！不哭！叔叔这里有好吃的，你拿着！”

  小亮用小手抹抹眼泪，“叔叔，我不要！我带你去唐爷爷家！”

  “小亮，真乖！咱们走吧！”

  刘三江被小亮带着，进了一户楼洞，来到二楼。

  “叔叔，这就是唐爷爷家！”

  刘三江本来还想给小亮一包点心，让他带回家吃，没想到他说完，就跑了。

  当当当！

  “谁啊！”

  “唐爷，是我！”

  “门没锁，进来吧！”

  刘三江推开房门，看见收拾得很干净的客厅，靠南面还有一间卧室，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很简单的房子。

  唐老先生正躺在客厅的藤条椅上，闭目养神。

  刘三江放下东西，“唐爷，您早上把油条给我了，却没拿毛蚶，我就给您送来了!”

  唐老先生也没睁眼，“放下吧！你走吧！以后不需要了！”

  刘三江直接拉过来一个竹子做的椅子坐下，“唐爷，来者是客，你不让我喝完茶再走？”

  唐老先生睁开眼，盯着刘三江看了许久，然后又闭上了眼睛，“房门旁边的柜子里，有茶叶，桌子旁边有暖水瓶，自己泡茶！喝完，滚蛋！”

  刘三江走到橱子拿了茶叶，然后提起暖壶，发现里面空了。

  “唐爷，没热水了！”

  唐老先生眼没睁开，而是把头偏向一侧。

  刘三江说：“算了，茶不喝了！唐爷，我第一次来你家，你不请我吃顿饭，就让我再走？”

  “走！”唐老先生站起来，要将刘三江撵出去，“你赶紧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