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小馆·梅子饭团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22 23:49      字数:5418
  饭团是日本传统食品,后传到世界各国。梅子饭团,由馅料是腌渍酸梅的三角形米饭团外层如海苔包裹制成。大米是提供B族维生素的主要来源,青梅具有增进食欲,恢复体力,消除疲劳等功效,是老弱妇孺皆宜的食品。

  楔子·月下小馆

  月亮升起的时候,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也会慢慢安静下来。街上的行人从车水马龙到涓涓细流再到零星的几个,各个铺面将灯熄掉,关上大门,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远望过去好像一列列星星突然灭了。

  然而,这对我来说却是一天的开始,叮叮当当地整理炊具,噼噼啪啪地添柴加火,将陶制的砂锅放在灶旁,让它里面的粥一直温热……直到远方的梆子传来第一声初更,吱呀呀地推开木制的拉门,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的菜单上只有清粥和小菜,这是免费的。其他菜单在客人的心里——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只要我会做,就给他们上菜。

  百花楼主月羞花是江湖上“坏女人”的代表,多少的少侠、大侠、长老都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的来路、武功甚至真名一概神秘莫测,所知的只有“月羞花”这样一个绰号。

  许多年前,她来到我这里,点了梅子饭团这道菜。但她嫌市面上的梅子总是太甜,问我能不能为她单做?我应允了,她便一连来了数年,每个月的初七都会翩然而至。

  第六话 梅子饭团

  初七。

  七八成熟的青梅被白皙修长的手指拈起来,裹上盐细细揉捏,直到细小的、白白的盐粒渐渐都渗进青色的果皮,梅子那种清新而酸涩的气味充满了小屋。

  揉好一个青梅,老板便将它丢到浓盐水中去,泡制两个时辰。等泡好沥干了,再撒上糖,装进瓮里去发酵。

  梅子的口味是依据加糖的多少和发酵的时间而定的,大多数人想要甘甜松软些,则多加糖,久储藏。不过月羞花这位主顾,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老板将青梅都处理好,封到一个黑陶制的小瓮里,这是为下个月初七准备的,只腌一个月的梅子,还酸得让人想要流泪。

  初更敲过,老板把窗上的竹帘卷起来,还在系带子,门外已经进来一位女客,穿束腰罗裙,暗花清淡,却掩不住身姿婀娜,媚眼如丝。

  “已经备下了。”老板见她笑道,转身去后厨,端了一只青花小瓷碟上来。瓷碟上两个白白胖胖的饭团,嵌着梅子干,被两片长方形的海苔包裹着方便手拿,好似戴着肚兜的小孩儿。

  月羞花拿起来,慢慢吃着,突然道:“要下雨了。”

  老板从窗户探头出去张望了下,漫天的星星清朗明净,银河在头顶流过闪烁璀璨,于是笑道:“不会吧?”

  “我说下雨就下雨。”百花楼主冷冷地道。

  果不其然,一碟饭团还没吃完,天上“唰”地变了脸,倾盆的大雨浇下,仿佛是刚才那银河决堤一般。

  两人都不说话,呆呆地看着大雨。

  “这下走不了啦。”半晌,月羞花道。

  “大约也不会有客人来了。”老板说。

  又安静了一会儿,月羞花突然道:“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好啊,愿闻其详。”

  “你听说过峨眉派的明秀么?”

  老板呈现一点思索的样子,说道:“莫愁师太的入室弟子,十五岁一柄天绝剑挑落众家高手,当时众口暗中流传,说峨眉的下一任掌门怕就是她了。可是这个明秀?”

  “是。”

  “不过这好像是二十年前的事,后来她突然就没消息了,峨眉换了掌门,也不是她,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月羞花眼神中闪过莫名的光亮,没有接茬儿,而是仿佛自顾自地说下去:“峨眉立派数百年,只收女子,多是从小长在山上,加之戒律繁复,师太威严,竟似个自成的小世界般。直到有一年夏天,蜀山派遭难,蜀山掌门与莫愁师太商量,让弟子们借住到峨眉派……”

  “明秀师姐,明秀师姐!”一个小尼姑气喘吁吁地跑来,“明心那小浪蹄子又在那边跟蜀山男弟子搞些破事,你快去管管。”

  “反了她了!”明秀眉头一挑,把剑反身一背,怒冲冲地跟小尼姑去了,旁边自然还有另一群峨眉女弟子,都是差不多大的,也都一股脑儿跟着去,喧哗浩荡。

  拐了两节山路,老远就听有人笑闹,近了看去,果然是明心,跟蜀山派三四个弟子,有男有女,在那里拉拉扯扯。

  “明心,你好不害臊!”明秀过去,一声断喝。

  那边一下都静了,转过来看着这群人。

  “我怎么了?”明心一脸扫兴,悻悻道。她也穿青灰色的僧袍,但比别人多开了一个扣子,露出白嫩的脖颈和锁骨。

  “你一个黄花闺女家,在佛门清净地跟一帮男人勾三搭四,成何体统?我若告诉师父,她老人家非大动肝火不可!”

  “谁知还是不是黄花女儿家啊?”一句尖酸刻薄的话从明秀身后的人群中发出,立刻引起一阵哄笑。

  明心脸涨红了,索性一扬袖子,嚷道:“明秀你拽个屁啊!不就是仗着师父宠你!我就是跟这里每个人都有一腿,又关你鸟事?你去告诉师父啊!你这辈子除了会打小报告,还会干什么?”

  十五岁的明秀也怒了,本来白皙的面孔泛上桃红色,拿着剑的手有些抖:“好,这次我就偏不告诉师父。你以为不告诉师父,我就没办法收拾你了?”说完,她一甩僧袍上前,众人没想到的,竟然是冲着那帮蜀山男弟子去的。

  那群男弟子看似也有个小头目,高个儿,清清秀秀的。

  “你们识抬举的,就少跟这败坏门风的小蹄子勾三搭四。”明秀将剑一横,剑柄搁在为首的那个男弟子肩上,“她是条臭鱼不打紧,别惹你们一身腥。”

  “我要是不答应呢?”男生道。

  “我们掌门是看在你们蜀山有难,就算我只字不提,你以为不会传到两家掌门耳朵里去?”明秀往前一跨,眼神明亮,嘴角冷哂,“到时谁吃不了兜着走,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男生被她的气势所摄,退了一步,一时安静。不知不觉的,后面几个蜀山弟子也都有些后缩,离明心远了几分。

  明心脸色隐隐发白,于是明秀像得胜的将军一般一回身,弹个响指道:“我们走!”

  身后一群师妹稀里哗啦跟着她离去,俨然众星拱月。

  自打这件事之后,接近明心的蜀山男弟子果然少了八九分,明心成日在佛衣上动的手脚更多,却也形单影只。明秀看在眼中,掩不住内心有些得意。

  这一日,小尼姑们叽叽喳喳地给明秀拿过一封信来,信上一行挺秀的小楷:六月初七亥时,青竹林见。

  明秀一拍桌子:“这……是战书!”

  底下立刻炸开锅了,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哪个不长眼的,敢给我们明秀师姐下战书!”

  “这个怂货,下了战书连名字都不敢留。”

  “三年没人给我下战书了。”明秀从蒲团上跳下来,“我倒要会会,这是何方神圣。”

  于是,在六月初七的晚上,这浩浩荡荡的一帮人出现在竹林。

  然而找了一圈,喊了一圈,竟没发现有什么人。

  “贱人!敢放姑奶奶鸽子。”明秀气得骂了句粗话。

  这时有个眼尖的小女生指着一杆最粗的青竹,喊起来:“那上面吊着什么东西,好像是封信!”

  明秀纵身一跃,把白色的信封取下来,墨迹还未干透,早有跟班把火把凑过来照明。她满腹狐疑地拆开,打眼看字迹,跟先前那封信应该是一个人写的。

  待明秀看清前几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后排众人都是一惊,看不见信上内容的,尤其往里挤,想知道到底写了什么。

  “别挤、别挤,我给你们念。”明秀笑开了,拖长声调,“明秀,冒昧地这样叫你……从我还没加入蜀山派的时候,就听过你的大名了……”

  底下听得愣愣的,半天,才有反应快的叫出来:“情信?”

  于是哄地一下又炸锅了。

  “给明秀师姐写情信,比下战书还不长眼呢!”

  “当明秀师姐也是明心那种骚蹄子吗?”

  “别吵,别吵!”明秀摆摆手,继续带着讥讽地读下去,“传说中的你,武功高超、冰雪聪明,又美丽得像天上的月亮……我一直都不信,觉得传言都太夸张。直到那一天我见到你,你用明亮如星辰的眼睛盯着我,气焰如烈火般飞扬,我发现,我再也没办法忘记你……”

  “哎哟,真恶心!”

  “这谁呀!”一帮小尼姑都掩耳捂脸地叫个不停。

  “哎、哎、哎,你、你想……”一片喧腾中,有个小尼姑突然发现,明秀身后踉踉跄跄地走来一个人,提着把寒铁刀,高高的个子,火光映着本来清秀的脸上满是怨愤。

  明秀惊而转身,可已经迟了,那人拿着刀,对着她背上就胡乱又沉重地砍了下去。

  事情理所当然地闹得很大。

  所幸那男生当时是用刀背,明秀并没有死,但还是在床上生生躺了快一个月。

  在床上躺着的时光,她也零零碎碎地听说了那边的动静:写情信同时也是砍伤她的少年叫高正离,正是她与明心争执那天,她拿剑指着的那个蜀山派男弟子。

  勾引峨眉派最得意的大弟子不成,竟然持刀行凶,蜀山的掌门特地从远方赶回,雷霆震怒,执意要把高正离逐出师门,并放下狠话,求情者同罪。

  七月初七,是他下山的日子。

  清早,明秀把僧衣穿起来,梳了头发,照顾她的小尼姑看见,慌问:“师姐要去哪儿?”

  “听说没人敢去送他。”明秀叹口气,突然又扬起脸,“我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啊,终归是……因我而起,有些过意不去罢了。”

  小尼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可别说出去,仔细着点!”明秀又恢复烈火般的性子,抓上僧帽,丢下这一句话,就出门了。

  天下着小雨,草叶上都氤氲了水雾,她在一处羊肠小径追上他。

  他已经不再穿蜀山派的道袍了,而是寻常人家的便装,也许还是上山前带的,袖子显得很短,紧巴巴地贴在手臂上。

  “我……”她来到他面前,支支吾吾地开口。

  他看了看她,却没给她更多的时间,只用竹杖拨开她,让出道路,说:“我并不怪你……”语气淡淡的,便继续向前走了。

  明秀立在他身后,原本设想了许多他们见面后可能的情景,却没想到只是这短短两句,不,一句半的话。

  她几次想追上他,起码好好地去道个歉,可仿佛不知是什么东西把脚钉在原地,就那么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直到看不见。

  于是她默默回到病房里,小尼姑忙打了水来,让她洗去鞋上污泥,她却看着水盆里的影像,半晌不动。

  “师姐?”

  明秀抬起头,突然迟疑地问:“我……好看吗?”

  小尼姑一脸惶恐,不知怎么回答。这时,却听外头一阵喧哗,叫喊中还夹杂哭声,二人齐齐把头探出窗去。

  “什么事?你去看看。”明秀推小尼姑出去。

  不一会儿,那小尼姑回来了,满脸堆皱,带着哭腔:“那个高、高正离……出事了……”

  “什么?”明秀突觉浑身一紧,后背上那本要好了的伤也万箭穿心似的疼起来。

  “下雨路滑,他下山一不小心……想来已经摔得不成形了……”

  七月初七,晚。

  白天下了雨,晚上却是一条银河灿烂。

  明秀抱着膝盖,坐在竹林边,风吹着竹叶沙沙地响。

  她也不知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或者什么也没想,只是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突然有缥缥缈缈的歌声传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谁?”明秀站起,喝道。

  暗处走出一个人,却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明心,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上香香的。

  “你唱的什么艳曲?”明秀冷着脸,问道。

  “《鹊桥仙》,”明心回一句,“今儿个是七夕,虽说你没常识,也不至于连这都不知道吧。”

  明秀咬了咬嘴唇,没出声,半晌,道:“你来做什么?”

  “你当我愿意来?”明心掏出一个小白包,“这是那蜀山弟子给我的,说是他生前最后配的药,让带给你。”

  明秀接过来,很浓的金疮药味。她低下头,嘴唇咬出血来,可还是挡不住微不可闻的啜泣。

  “讲完了。”嘀嘀嗒嗒的雨声中,月羞花咬下最后一口梅子,轻轻擦掉手指上的海苔碎屑。

  老板看了看,笑道:“再给你做一份吧,算我请客。”

  她回身去后厨忙了几分钟,须臾,又端出一份梅子饭团来,呈上去。

  “来,你也尝一个自己的手艺。”月羞花妩媚地一笑,反递给老板一个,手势是优雅的兰花指,指甲上涂着艳红的蔻丹。

  老板也不多客气,咬了一口。米饭松软又扎实,梅子的香味都渗入米粒中,加上海苔的鲜脆,滋味绝妙。可当第二口,咬到了梅肉,那一种夹生的甜咸酸涩便直冲脑门,让她皱了皱眉。

  “咦,雨停了。”月羞花拨开帘子,看看外面,“那我该回去了。”

  说着,她站起来,却不由扶着腰 “哎呀”了一声。

  “小心些。”老板忙上前扶住。

  “不打紧,老伤病了。”月羞花笑道,“你当我怎么知道要下雨?就是我这背告诉我的。”

  老板怔了怔,没说话。

  于是千娇百媚的百花楼主就这样扶着腰,消失在夜幕里……

  青春的时候,一群女孩子里仿佛总会有一个特别早熟:别人素净着脸,她却画上淡妆;别人还害羞脸红,她已经勾上男生的肩膀,被其他女生讨厌着……但当你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讨厌她的时候,说明你已经青春不在了。

  青春的滋味,酸涩惨烈。

  下期预告

  没有人比仵作更接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心愿。但不管仵作是不是个好差事,吃仵作包的饺子还真需要一点勇气呢……敬请关注《月下小馆》第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