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1)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22 23:49      字数:2698
  一个卖臭豆腐的摊主,两个混迹江湖的小人物,因为一个丫环的死联系到了一起,生死侠义之间,他们该作何选择……

  楔

  天还没放黑,鳌山上的灯火便已经早早地点了起来。

  彩门,灯山,硕大的偶像,绚丽地挥霍着火光,从宣德门外广场一路旖旎着铺陈开。

  虽说头前官家已经预赏过一次,可照例正经过节的时候,参与节庆的商家作坊仍会添出许多新鲜精巧的花样。

  不到天黑,京城大大小小的人家,便都拥到街上,赏灯猜谜,听曲儿看戏。宣德门外那宽阔的广场,被渐渐拥挤起来的人流和欢笑声填满。

  几乎所有人都在笑着,笑得很开心。

  阿鼓也一样。

  他最喜欢上元节这样的日子了。花灯,焰火,满街满街的行人。

  川流不息的人群,在他小小的臭豆腐摊儿前来来回回地行走。一份份臭豆腐卖出去了,铜板儿掉进瓦瓮里,一声连着一声的脆响,比放焰火的声音还响亮,比满树的花灯还漂亮。

  上元节,是赚钱的好日子。

  近来阿鼓真的很需要钱。

  阿鼓娘年纪大了,急等着抱孙子,可问问哪家,单就是提亲也是要一大笔费用的。

  再者,前几天刚发下文告,京城里新添了个什么税——名目阿鼓记不得了,反正是要交钱的,没有钱,他就没有这臭豆腐摊儿,连他自己都要去喝西北风了,哪里还娶得着媳妇儿?

  这些事情,时常让阿鼓娘睡不好觉。

  不过阿鼓素来看得很开。他不急,他有手艺,臭豆腐摊生意这样好,只要他不赌不嫖,朝廷不再加更多的税赋,用心地去攒钱,总能攒出钱娶媳妇儿的。

  他的要求也不高,样貌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她对自己好,对娘好,能踏踏实实地跟自己过日子就成。他不求别的,看好臭豆腐摊儿,饿不着冻不着就好了。

  这是阿鼓的小幸福,生意清淡的时候,他就在心里憧憬着这些小幸福,打着这些小算盘。

  现在阿鼓是没心思去想这些事情了。

  人越来越多,他这个摊子整个掉到了人海里。收钱、找钱、炸臭豆腐,忙得阿鼓停都停不下来,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

  倒是有一点没变,那就是笑,阿鼓的嘴一直咧着,一直笑着,这不单单是因为钱越来越多,也因为买臭豆腐的人都是笑嘻嘻的——笑是可以传染的。

  锅里的热油翻滚得厉害,这里面,炸着阿鼓梦寐以求的小日子。

  人潮散去的时候,阿鼓才觉得累了。

  这么冷的天,汗还不住地往脖子里灌。眼见街上快要静下去了,阿鼓想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客人了,这才扭了扭发酸的腰,开始收摊子。

  北风冷漠地打扫着地上细碎的爆竹屑,这些花瓣一样的红纸,被风吹着,随着些许尘埃,一点一点地挪动。不忍离去,也不愿驻足。

  斜对过黑漆漆的巷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那么微弱,那么谨细,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忽行忽止。

  阿鼓听得出这是个女人的脚步声。女人柔弱的身影,在巷子青冷的墙壁上一点点拉长,放大。

  看上去,是个大户人家的丫环。

  阿鼓还在刷锅的手顿了一下,他认识她。她是秦府的丫环,时常从后门溜出来买臭豆腐。像她这样的人家,总把吃臭豆腐当作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她每次都在他快收摊子的时候才来,每次来都是轻轻地,偷偷地。

  可阿鼓很喜欢她啊。

  她每次都给许多个赏钱,她每次都笑,都很客气。

  阿鼓喜欢她那种柔柔弱弱又谦和有礼的样子,甚至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娶到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可是,阿鼓的心里泛起一丝酸楚,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跟自己卖臭豆腐呢?

  这脚步走得很快很轻,可快到转角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像是一首渐渐唱到高潮的折子戏,看客的心跳随着急促的鼓点儿跳得越来越快,可台上的戏子却将高亢柔丽的嗓音猛地一收,瞬间停住。

  阿鼓期待的心也跟着这脚步声戛然停住。他抬了下头,小心地瞄了下转角处若隐若现的身影,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便不再多想,负气似的,把一双手忙得飞快,将盘盘罐罐一一收好——今晚她是不会来了。

  又有脚步声。

  巷子里氤氲的雾气被几只尚未被收走的花灯照得昏黄。

  透过昏黄的灯光,一个人影向着阿鼓这边跑来。

  是个书生。

  书生从街头一路跑来。

  书生脚步匆匆。

  书生行色匆匆。

  这书生跟阿鼓擦肩而过。

  阿鼓下意识地停下来,回过头看到——寂静的道路,昏黄的灯光,没有人。

  书生转进巷子,两道人影重叠在一起,退到更深的阴影里。

  “走吧。”

  “不……不行,我,我还是……”

  “怎么?怎……你,你后悔了么?莫忘记……”

  “不,不是,我,我怕……”

  “怕?为什么怕?留下来就不怕?这时候要是怕了,一辈子都要担惊受怕。”

  “我……”

  他们说得很快,声音压得很低,在漆黑的巷子里,发出一种诡异的“嘤嘤”的声音。

  阿鼓呆立在街上,听入了神,却未听出个究竟。想想,人家说人家的,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天色不早,自己的老娘还在家里等着,忙将物事往肩上一背,朝家那边走了。

  隐约,有人在跑动。

  巷子高耸的剪影被脚步震得颤动,耸立得更高了。

  阿鼓听到了很多人的脚步纷乱地跑动;听到了女人尖叫的声音;听到了火把发出的声响;听到了棍子无意间碰触墙角地面的声音。

  阿鼓的脚下一软,心也跟着乱糟糟的奔跑声乱颤起来。

  “你快走……”是个女人的声音,说到一半就硬停了下来,是被人捂住了。

  烛火“扑哧”一下照亮了大半条街。

  阿鼓吓了一跳,猛地一回头,看到眼前苍青色的路面忽地赤红,又有人从火光中奔跑出来。

  做工精巧的花灯,被追赶者的火把撕破、燃烧。

  “宝茜!”

  是那个书生,很惊慌。

  “抓住他,别让他们跑了!”

  不知道是谁,那么急躁的声音,夹杂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阿鼓被这场面骇得失措,他痴痴地站着——他被人碰了一下——是那个书生。

  书生没有停下,没有回头,飞快地消失在昏黄氤氲的灯光里。

  身后,脚步声愈来愈近,震得不平整的石板直颤。

  上元节过后的第三天,有人在冰凉的护城河里捞上来一具女尸,尸体已经泡得发白浮肿,分不清模样。

  来买臭豆腐的客人一边哈着手,一边等着快要出锅的豆腐。大家纷纷议论着,说那女人是秦府的丫环,是上元节在桥上赏灯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挤到水里淹死的。

  阿鼓并没插嘴,只是翻动着锅里的臭豆腐,厚嘴唇像往常一样大大地一咧——事情不是这样的,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