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亲友如相问(4)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22 23:49      字数:7701
  洛阳亲友如相问

  ——我们不是大侠,只是贼。

  ——我们在这个江湖过着卑微的生活。

  ——我们习武,为了生计而盗宝,同样为了生计而自保。

  ——不是我们怕招惹是非,不敢担负什么,只是这世上,本就不是卑微的人可以纵情生活的地方。而行侠仗义,也不是我们这些卑微的人可以随意去做的。

  从认识阿鼓的那天夜里开始,这些念头就不停地在陈北脑海里打转、打转。有一种煎熬,在他的内心深处泛起。

  凡是江湖中人,谁不想行侠仗义?凡是习武之人,谁不愿除暴安良?

  只是怕。

  陈北回头望了下熟睡中的阿鼓——他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懂半点儿武功,可他不怕。他不但要替死去的丫环报仇,他还在危机关头,挺身相救。自问自己和李二,习武之人,可有这般胆气?

  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跳跃似的奔驰,四周苍凉的景色,不带丝毫鲜明的亮色,就连太阳都是灰暗的,没有生气。

  “你说你杀他干什么。”

  “其实,我早就想杀人了。”不知过了多久,陈北突然开口。

  好像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马车“咔嚓咔嚓”的响动也不见了。只有风景,飞快模糊地掠过。

  李二没有回答。

  “好多次了,一直都在忍耐,但是不敢。”陈北摩挲着车板,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突然病态地笑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真的把人给杀了。”

  陈北面色苍白地一拉缠在伤口上的粗布,豆大的冷汗还在流,流过他惨白的唇上。“我也没想杀。”他苦着一张脸,“可谁让他紧追不舍的,当时一急,就……就没多想。”

  “啐。”李二用衣袖蹭了蹭脸,仍然负气地看着前面,手里的马鞭没完没了地抽打着两匹拉车的老马,“谁让他穷追不舍的?你呗。大侠您呢!”

  李二说着,用力地一抽马背:“谁叫你多管闲事,谁叫你去招惹那个管家的。”

  “我……”陈北叹了口气,“我哪里想过这些。”是啊,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他们不是原本计划着偷完东西就走的么?他们何时杀过人呢?

  李二“哼”了一声,有些气愤地看了眼在车里昏昏沉沉的阿鼓:“他倒是睡得好。却不知道惹了多大的麻烦。”

  陈北侧着头,望着山道一侧苍凉的风景,山色——带着灰蒙蒙的雾气,渐渐地铺陈开:“阿鼓是街角卖臭豆腐的小贩,不会武功,不识字,没有地位,没有金钱。他不是江湖中人,不入江湖,却可以为一个仅仅几面之缘的人打抱不平。”凉风似乎吹得眼睛湿润起来了,“原本我不相信,世上有不顾一切的侠义,也不相信自己可以担当得起侠义。可是……”

  “你也是,告诉他死了不就行了么,还真把人给杀了。”李二没好气地说着,回头看了眼还在车里躺着的阿鼓,“这小子也是个老实人,你不该把管家的人头就这么丢给他的。”

  当阿鼓看到血淋淋的人头时,就给吓昏了过去,现在都没醒。

  马车在路上疾驰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总算到了城外一处山道上。这一带甚是荒凉,又靠近群山,秦府的人就算真追了上来,他们也好寻觅藏身之处。

  一直沉默的陈北,回头看了眼吓昏过去还没醒过来的阿鼓,他是睡着了吧。昨晚对于像他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也实在太惊险了些——莫说他,就是自己,到现在不也是惊魂未定么。陈北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从昨晚出了城,他就一直没怎么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关于阿鼓,他,李二,关于行侠仗义,关于昨晚……

  李二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轻声问:“不过,我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

  “我们。”李二叹了口气,双眼凝重地赶着马车,“本来也就是个贼,被人抓住,了不起关几年,就能放出来,可现在——哎,你说你逞什么英雄,这可好了,成了杀人越货的强盗,这要是被抓住,可是要杀头的!

  陈北静默了片刻:“你走吧。”

  “嗯?”李二一愣,这句话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二弟,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你走吧,所有的事,我一个人扛。”

  他这话还没说完,胸口忽然吃了李二重重的一拳,李二突然怒吼一声:“你他妈想什么呢!你扛?你扛什么扛?你还没从大侠的梦里醒过来么?”他连眼珠都瞪了出来似的愤愤地盯着陈北。

  “我。”陈北不知道怎么说好,从那夜他执意杀死管家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应该怎么办好……

  李二的眉眼渐渐向下一搭,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算了,祸是咱们俩一起闯的,逃还得咱们一起逃,不过……”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睡着的阿鼓,“不能再带着他了,找个地方把他扔下。”李二说着,赶马的手一紧,加快了速度。

  “你打算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陈北开始紧张起来。

  “他认识我们两个,一旦秦家人捉住他,咱们就惨了。前面有处断崖,把他丢下去。”

  “你疯了吧!”陈北吃惊地瞪着他,冷风“嗖嗖”地刮过他的面颊,可他还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兄弟李二。

  李二的目光却变得异常坚定起来:“这回的买卖,雇主是出了大价钱的,等拿到了钱,找个偏僻的地方,置下几亩地……”

  “那也用不着杀他啊。”

  “不杀他,他胆子那么小,万一跑出去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听我的。”李二说着,一手扶住陈北的肩膀,“咱们是兄弟,可他呢?萍水相逢,有什么可靠的交情,况且,这都是他害的。”

  “什么萍水相逢!他救过咱们!”

  “那就让他再救咱们一次,送佛送到西。”

  李二果断负气似的将手里的缰绳一紧,不想力气却大了太多,前头拉车的马突然高嘶了一声,忽地飞奔起来。这马的左眼早就瞎了,现在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发疯般跑起来,根本不看路,两人刚拉住滑到一边的马缰绳,猛一抬头,竟见前面的路忽然消失了——是悬崖!

  “跳车,快点跳车。”李二牙关一咬,拉了陈北一把,一滚身就跳了下去。

  那马疯了似的朝悬崖跑去,可陈北却也疯了,这个时候,他竟然去拉还在车里的阿鼓!

  一定要救他,因为他救过自己,他手无寸铁的时候救过自己!

  阿鼓倒是早被这飞快的马车颠醒,可却吓得动弹不得。

  “陈北!”李二狠狠地骂了句,一个虎跳扑上去抓住散开的马缰,大喊道,“快下车!”这匹马的力道却惊人的大,哪里能被他给拽住,眼瞅车就要冲出悬崖。李二用力一拉,却被身后的车轮猛撞了一下,车身被他这么一卡,仍没有停下,怎的直朝悬崖冲去,“陈北!你他妈给我下车!”

  “二弟!”陈北顾不上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快下来。”李二半卧在地上,“再不快,咱们仨可就全完了。”

  “嗯,”陈北说着,将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阿鼓一背,奋力一跳,两个人在地上连滚了几滚,身后一声呼啸,那匹疯马,拉着颤颤颠颠的马车,直直地冲下了悬崖。

  “你没事吧……”陈北滚身爬了起来,突然愣住了。

  这山崖……

  “怎么?”李二迅速在地上一滚,站起身来,见他们两个愣愣地看着山崖下面,忙问道。

  “没事。”陈北吐了口气,浑身不住地疼,回头见李二身上更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便道,“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走吧。”

  李二见他无事,没好气地瞪了眼阿鼓,当下忍着剧痛,三人瘸瘸拐拐地在近旁的树林里找了处地方坐下,各自检查起伤势。

  “我是阿鼓,是巷子边上卖……卖臭豆腐的阿鼓。”

  “我想问,你一定就是大侠吧。”

  “我看到你的剑了,我知道。我常去听张山人说书的,大侠都是拿剑的人。”

  “我知道……你们做大侠的,都不肯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那你会杀人不?”

  “我想……”阿鼓又犹豫了片刻,忽地一离座椅,跪了下去,“求大侠帮忙啊。”

  “我想让你们帮我杀了大管家,好替,好替那个死掉的丫环报仇。”

  “我……她就是来我那里买过几次臭豆腐。”

  “我只是不想让她……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我就是没办法。她就在我面前被带走的,就是在我面前……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这些天,每当听到有人说起她来,我都觉得很难受,我觉得是我害的她,是我害死她的。”阿鼓的肩膀抽动起来,“我总是做恶梦,我觉得心里不安,我觉得……”

  陈北努力撇去脑海里乱糟糟的思绪。有一件事,他一直没想清楚,一直不明白。

  噼里啪啦的篝火,映在瞳仁里。

  阿鼓蜷缩在树下,远远的。

  有件事,陈北拨动着篝火——阿鼓为什么要让他们杀掉管家?

  为什么呢?

  在茶馆见面,去秦府盗宝,一切好像都是急匆匆、乱糟糟的,有件事一直都没静下来问个清楚——阿鼓为什么要替宝茜报仇呢?

  不安,恐惧,所以要报仇。

  可为什么会不安,会恐惧呢?

  为什么不想让她不明不白地死了呢?

  宝茜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光顾过的客人。

  陈北打量着树下的身影,老实、怕事的小百姓,真的有这种胆量?

  就是这一点,陈北想,之所以整件事让他不安,症结就是这里。

  因为动机。

  “你有没有觉得阿鼓有些怪?”

  这话在李二的脑海里只转了一转,阿鼓有什么奇怪的?他看着低头沉思的陈北,陈北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我们当初……”陈北低着头,迟疑了片刻,才道,“当初为什么要帮他?”

  “嗯?”李二听到这话,又看到远远的立在山崖边的人,“谁知道你啊,大侠那样的帽子,一旦戴上就不好摘吧。再说……”他又想起初见到阿鼓时的情景,“瞧他那样子,又憨又老实,帮一下也不错。”

  陈北吐了口气。双眼仍旧盯着篝火。街角卖臭豆腐的阿鼓,因为无意中在上元夜撞见秦府丫环被害的过程,而良心不安,于是找人替她报仇,伸张正义。

  这话看上去似乎没错,可仔细一看。阿鼓跟丫环宝茜,仅仅是卖臭豆腐时的几面之缘,就算宝茜当着阿鼓的面被秦府的人带走, 他为何要良心不安?再者,阿鼓这样的市井小民,老实、憨厚、胆小,这样一个人,会为这么一件事情,大动干戈,甚至赌上自家性命?

  可仔细想想,从认识阿鼓开始,他们始终把他当做一个胆小、无能、憨厚的小人物对待,甚至对这整件事情,都从没真正静下心,好好想想。

  “阿鼓,不老实。”

  “不老实?”李二皱了下眉道,“你怎么这么说?”

  “老实人会大着胆子找两个陌生人帮自己杀人?而且还是杀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也许……”

  “老实人……”陈北看着阿鼓的背影叹气道,“他不是阿鼓。真正的阿鼓,上元夜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啊?”李二吓了一跳,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可手里的小刀,却被他紧紧地攥了起来,“你说什么?”

  冷风忽地从他领后蹿了下去,冷,惨阴阴的冷。

  如果阿鼓是假冒的,那他为什么要冒充阿鼓?为了让他们杀掉管家?那动机呢?动机到底是什么?

  李二手里的小刀突然一寒,不等陈北发话,人就像豺狼一样蹿了出去,“你是谁?”他忽地从后面抱住阿鼓,那把刀,则已经在阿鼓喉间。

  “我……”阿鼓慌张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睛,仍旧像羊或者是驴子那样,有着怯怯的柔弱,“李,李大侠,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你是谁?”李二把他往陈北那边一推,厉声道。

  “我是卖……卖臭豆腐的……”

  “你是买臭豆腐的吧。”李二冷冷道,“你是不是想黑吃黑,趁我们不注意,把琉璃盏偷走?”李二略有些得意地用匕首背戳戳他的肩,“小子,你李二爷爷,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能骗到的。”

  “琉璃……”

  “为什么要杀管家?”一旁的陈北慢慢走了过来,突然开口问。

  “我真是阿,阿鼓。”

  “一个卖臭豆腐的,绝难有如此勇气,面对管家的追杀,敢挺身而出。”

  “我……我就是……就是觉得欠你们的。觉得,不能让你们受连累。”

  “管他这么多,”李二说着一提刀,一脚踹在阿鼓膝盖上,让他跪下,“杀了他便是。”

  阿鼓本来在惊惧地颤抖,可此时此刻,却突然镇定了下来,身子摇了一摇,可仍旧倔强地站着——那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李二。

  “要杀就动手吧。”阿鼓冷傲地、蔑视着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哼,混入秦府不过是为了盗宝而已。方才你们在驾车时说的话,我都听得清楚。”

  “那你呢?”一直不出声的陈北开口问。这话里,不带任何感情。

  “我?”阿鼓冷笑一声,道,“一介书生,无用之人,只求速死。”

  “宝茜是你的心上人?”陈北突然道。

  阿鼓愣了一下,却摇摇头,低声道:“那就是个魔窟。我本是想救她出来的,可谁料,竟被管家捉住……她的命太苦。”

  “那你……”陈北话说到一半,可眼中却萧然一片,动机——行侠的动机究竟应该是怎样?

  “我是在去秦府参加寿宴时认识她的。她那么动人,我只是想多看几眼而已,可我却见到那些人欺负她,管家那个狼心狗肺的家伙欺负她,我……我就仅仅是想救她出来。”阿鼓自嘲地一笑,“想不到却害了她,连性命都一起赔上了。”

  “就只是看不下去?”陈北问。为了这么一个人,把自己折腾成卖臭豆腐的,还这么大费周章?

  书生点点头:“我趁大家逛花灯的时候,告诉她我会在街口等她。可谁想,她太老实,太怯懦,如果那天她不那么犹豫不决……”

  “可是。”李二突然插嘴道,“阿鼓呢?这跟阿鼓有什么关系?”

  “是啊。”书生长叹了一口气,“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卖臭豆腐的而已啊……是我们害的他啊。”

  “你们?”

  “那天逃命的时候,刚好与他撞了一下,大概是家丁认错了人,竟误把阿鼓当成了我……”

  “是,是我。”书生一下变得激动,“是我害死他的,我亲眼看着家丁把他打死,还丢下山崖。”他猛烈地喘息着,“我亲眼看到的。我多想会些武功,多想上去把他救下来,可是我……”他说着,将身上搭着的衣裳用力地一甩,“可是我不会,”他的声音终于镇定下来,“我原本,想亲自动手,可我发现管家的武功很好,况且单靠我自己,根本就无法接近他,我也想过雇人去杀他,可……贫贱书生,哪里付得起这么高的费用?”

  陈北都抽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秦府?”

  书生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

  “走投无路,我也只好赌上一把。那天,我见你手持佩剑,猜想你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不都以侠义自居么?”书生话说到此,冷笑一声,似是自嘲道,“可谁料我竟找到两个江洋大盗!”

  “你……”陈北迟疑了一下,“那你昨晚为何要救我们?”

  书生沉默片刻,突然道:“我死不足惜,只是我已经拖累了阿鼓,着实不想再害你们丢掉性命。”他的声音,又低沉了下来,略有些飘忽道,“我不会让阿鼓白死的,我原本就已经打算好,等给宝茜报了仇,就自行了断,也算是,一命偿一命吧。”说着,人已经向山崖边走去。

  “这样就可以了吗?这样就可以补偿给阿鼓了吗?就这样一死了之。”陈北突然道。

  书生没有停下。

  “我一直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为何执意赌上性命,杀掉管家。”陈北停下来,看着书生,“我也可以一走了之的。”

  “不。”书生犹豫片刻,“你是为了躲避管家的追杀。”

  “直接跑的话,效果会更好。”陈北叹了口气,“我当时什么也没有想,仅仅觉得有那么股力道在逼我出手,如果我不出手杀他,就没办法说服自己离开。”

  “我一直都不知道,也没办法回答自己。起先,我以为自己仅仅是一时冲动。”陈北定定地道,“但现在我想明白了,是意气,实在是意气用事了些。心里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丝热血,总不希望它荒废掉。”

  书生苦笑了一声,道:“我们不同。”

  “可你也是个有热血的人吧。”陈北道,“不然怎么会为了宝茜和他,冒这么大的风险——既然这样,就不该逃避啊。”

  “我们不一样。”书生道,“热血又怎样?手无缚鸡之力,就算有热血又如何?想救人,不还是把人都害死了吗?”

  “跟他废什么话。”李二突然抢断道,“他就是个没担当的人,不死还能做什么?”

  “二弟……”陈北想拦住李二,可一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他定了定神,直直地盯着书生,忽然抽出怀里的匕首,直指向书生,“我宁可自己动手杀了你,也不愿你自己从悬崖上跳下去,白白浪费掉一条命!”说完,刀尖挑衅般地向上挑了一挑,“来啊!”

  李二愕然。书生愕然。

  三个人静立了很久,书生突然长叹了口气,道:“这么看,你倒还真像个侠客。”

  “啊?”陈北有些吃惊。

  书生吐了口气,一拂身上的尘土,道:“做侠客的感觉如何?”

  “还不错。”陈北坦然道。

  书生微笑着点下头,询问道:“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陈北问。

  “我做好我该做的事,你做好一个大侠。”

  陈北迟疑了下:“好。”

  “你有病啊。”李二道,“你还上瘾了啊。”

  “是啊。”陈北笑道,“感觉挺不错的,突然有要帮助的人,那种感觉……”他叹了口气道,“况且,我们现在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么?”

  “要走?”

  “去哪里?”

  “回去。阿鼓的母亲总要有人照顾。毕竟,若不是我……”书生没有说下去。

  “问你件事。”陈北突然问。

  “但说无妨。”

  陈北尴尬地笑了一下:“夕阳无限好的下一句是什么?”他问得很用心,又有些不好意思,“从前记得的,可惜现在记不得了。”

  “啊?”书生很意外,他没有想到,陈北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只是近黄昏啊。”

  “有点失望?”

  陈北摇摇头,他原本以为,下面的那句,该是充满无限豪情的句子。

  “这样……送你一句诗吧。”书生看了眼远方,将身上的衣衫整了整。

  “那行,这次我一定记住。”

  书生神色郑重地吟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一片冰心在玉壶……”

  “你偷走了秦府的琉璃盏。”书生出神地看着远方,“我却给你赢回了一颗冰心。”

  阳光渐渐洒透了整片山野。丘陵和沟壑上层层叠叠的草木,苍凉却开阔着。

  “老大。”

  “嗯?”陈北的心情很好,从昨天夜里起,他突然觉得前路有比琉璃盏更让他热血激昂的东西在等着自己。

  “冰心是啥?”

  “嗯……”陈北沉默了一下,“不怎么清楚……大概,是很透彻很干净的东西吧。真好!”

  “什么?”

  “这诗真好。”

  “都听不懂,好个屁。”

  “是真好,你看。”陈北指着远处渐深渐暖的阳光,学着昨天书生的神情,吟道,“朝阳无限好,只是,只是……冰心在玉壶……二弟,你也多看些诗嘛。以后人在江湖,总不能连句诗都不会吧。”

  “可是,”李二挠挠头,“怎么听着跟秀才说的不一样呢?”

  “哪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