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海底针(10)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23 23:30      字数:5187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都把眼光集中到了杨宣成身上,于短腿狞笑着逼近一步道:“是不是你串通袁文会把海哥给害了?你要霸占咱们码头!”

  杨宣成后退半步:“海哥……海哥不会有事!他很安全!你信我!他亲口跟我说不让生事,要等他回来!”

  于短腿退后几步跃上货箱,居高临下手指杨宣成道:“你怎么知道海哥不会有事?海哥什么时候让咱们忍过?兄弟们,他是袁文会派来的卧底!他害了海哥,更故意让咱们码头在众人眼前栽面,他要砸咱兄弟们的饭碗!”

  杨宣成急忙解释,但周围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中,已经流露出防备与不信任的神色,于短腿则上蹿下跳地开始鼓动众人:“拼了吧,咱码头的面子不能栽在他姓杨的手里!人少咱们认了,咱的骨头比他们硬!”不少人被他鼓动得起身,握了家伙要往外冲,杨宣成在门口无力地拦挡着众人出来,于短腿则挤上来揪着杨宣成的脖领子吼道:“不让我们出去,那你把海哥给藏哪儿了?你说啊!”

  杨宣成满腹冤屈可又没法申辩,旁边众人吵着要出去拼命,情急之下伸手将于短腿推了个屁墩。于短腿骂着就要站起来扑打杨宣成,杨宣成上一步按在他肩膀上,于短腿拼了命挣扎却根本站不起来。

  要说人正常蹲起用的是挺腰蹬腿的力量,用一条手臂放在肩膀上根本压不住。但于短腿却在杨宣成手掌下根本站不起来,这就是太极拳的奥妙所在。杨宣成不是用了手臂的力量硬压,硬对硬地与他起身的力量较劲,而是稍稍向后用了一点推力。这样于短腿要起身就会受到杨宣成劲力的影响而向后仰,重心不稳就要跌倒。重心一晃他腿上再有劲也使不出来,身上的力道全都用在维持起身所必需的身体平衡上了,这就是太极拳所说的“四两拨千斤”。拳劲、力道说穿了其实就是这么简单,而这一点简单,就是太极拳的神奇所在。

  外面茶楼上,袁文会看看表,咂咂嘴道:“一帮没脑子的,刘广海不在里面啊,你骂他能有用么?谁在里面你骂谁啊!”一声令下门外这几十位打先锋的齐齐改了口,将用词都放在了杨宣成身上,爹娘祖宗的,怎么难听怎么招呼。

  袁文会其实并不知道,杨宣成身上有处禁忌,就是决不容忍有人出言对其父亲小辫杨不敬,更兼杨母刚刚过世,杨宣成内心尚压抑在悲戚之中,袁文会这一招自作聪明,却结结实实地挠在了杨宣成的逆鳞上。

  果然刚喊了不过十几句,挂着烂菜叶鸡蛋壳的刘家码头大门一动,缓缓拉开一个小缝,杨宣成束裤脚蹬便鞋,短褂收腰走出门口。外面诸人以为会冲出来多少人,都往后退了半步,定睛一看走出来的却只有杨宣成一人。只见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关节,扫了对面袁文会手下众打手一眼,用下颌点指其中叫骂最欢的几个人:“你,你,你,还有你,要是个男人,就闭上嘴,上来伸伸手。”

  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没什么好客气的。

  第一个冲上来的抬手就抓杨宣成的头发。杨宣成不闪不避让他抓实了,伸手按住他手背只一低头,那人手腕吃疼马上弯腰蹲下。杨宣成趁他手腕失力转臂掀腕,以强破弱拧断了他的手腕子,再一脚把他蹬开。

  第二个过来当胸便打。杨宣成右手压他胳膊,左手从他腋底穿上勾住他的后脖子,脚下同时踢他胫骨,趁他疼时两臂绷劲一压,以硬破软撅断了他的手肘。

  第三个吸取了教训,上来起脚飞踢杨宣成脸颊。杨宣成稍稍仰身让开这一脚,斜身发腿横踹在他支撑腿的膝关节内侧,这一脚以横破竖正打在来人架势中最脆弱的地方,一声脆响便断了他的膝盖韧带。那人抱着扭曲的断腿就地翻滚。

  中国武术之间的对战,从来不像蛮牛对顶一样单纯角力,拼的是寻机巧打以弱胜强。以我之最强,攻彼之最弱;以我之最硬,击彼之最软,这才是克敌制胜的诀窍。

  第四个扑上来的有八卦掌底子,上来照面左手一晃,右手从下穿上来直扑面门。杨宣成出拳拦掌,却挺着拇指从他的指缝间硬挤了进去,一转一扭,以粗破细用拇指撅断了他的中指,食指再一撬,撅断了他的小指。

  第五个围着杨宣成绕了半圈,转到他侧面再出手。杨宣成合掌夹住来拳顺势矮身钻到他腋下,将他的手臂拧成肘尖向下,压在自己肩膀上再挺腰一起,以脆破绵生生撅断他右臂,再一脚踢开。

  没等他转身第六个已经扑到,当胸一脚蹬来。杨宣成顺着来势后退半步,两手借机扳住对方的足尖与脚跟一旋,对方吃疼顺着拧劲横身翻爬在地。手快身慢,转瞬间一只脚已被杨宣成以横破竖齐髁拧断。

  自然界有三股劲,横劲竖劲螺旋劲。大凡四条腿的牲口都是只有竖劲没有横劲,能前后冲击却左右横移不够灵活,所以几个人都抱不住的待宰猪,只要拉住同侧两腿一扯便倒,这就是横破竖;而人虽然有横劲,但身长高大不能旋转,只要扯住一扭就能扯动了重心,这便是螺旋破横竖。杨家擒拿手练的就是螺旋劲,将一个个发力的圈子套在人的四肢上,那就只剩下分筋错骨的结果。

  再往后,杨宣成或拧腕、或撅肘、或扭指、或扳脚,扑上来的袁文会的打手们没有能在他面前走下一个回合来的。都是照面即中招,或断臂、或折手、或残腿、或伤足,骨断筋折地躺了一地,呻吟声不绝于耳。杨宣成这才意识到自家家传擒拿手的厉害之处,平生第一次用出来,就打了个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酣畅淋漓。

  牛刀小试时,杨宣成信心爆棚打发了性,索性放开手脚,将心中憋藏了许久的一番怨恨气都顶在舌尖上,紧咬着牙关死盯着对方的关节骨架下手。

  对方起脚高踢,他跨步蹲身踩住对方支撑脚的脚面,接着进腰献肩撞在来人的大腿内侧,那人随着足髁断裂的脆声撅倒在地。

  后面有人上来偷袭,抬脚踢他膝窝,杨宣成足跟着地,大腿微蜷,用膝窝夹住对方左脚,转腿一拧就断了来人的脚脖子。那人也是悍勇,剧痛之下仍伸手抓住了杨宣成的右脚脚髁,要跟他拼命。杨宣成将左脚落在右脚外侧,两脚夹住那人的手背轻巧一扭,脆响中拧断了他的手腕。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厮杀,一方是半月形围在外面的袁文会的打手,一方是站在刘字号码头大门前,孤身应战面色肃然的杨宣成;一方是人多势众源源不断,一方是毫无退路独身敌多。但这仗硬是让杨宣成打成了砍瓜切菜般的一边倒,袁文会的人只要上来,极少有人能撑过两招,都是在一声脆响中伤筋断骨栽倒在地。

  练成了的传统功夫,要想打人其实就是把平时一丝不苟反复练习的套路、拳架,挑一招出来在对方身上练一遍而已。只要你练对了、练准了,对方没有不倒的,就是这么简单。

  拳法中一代代传下来的招法架势,都是经过几辈人乃至十几辈人反复锤炼过的,是千万次的对战中打出来的经验,所以手脚的高低、步伐的大小,都有严格的法度在其中。因为每招每式都有专门的用途,对方来高腿怎么接、来低腿怎么破,左侧来左拳与左侧来右拳的应对之法截然不同。

  每招每式都是把敌人的攻守计算得清清楚楚,把自己的肢体摆到了最恰当的位置,提前判断好对方出招的可能,自然是一招破敌。这就是老话说的“练即是用,用即是练”。可话又说回来,要在临场交手、瞬息万变的情形下,做到“练对了、练准了”,又谈何容易。

  但杨宣成却得益于十余年寒暑不断的苦练,在他眼里袁文会手下这些打手,出手慢得如同演戏,破绽多得几如蜂窝,纵然身高体壮又如何?以快打慢、以巧打拙,未曾交手他已经占了两重先机。

  到了打倒第十七个的时候,连围观看热闹的闲人们都看呆了,惊恐地睁大眼睛盯着杨宣成的出手,全然忘了喝彩。等打倒第二十三个的时候,袁文会也禁不住站起来走到窗前,面色铁青地看着码头门口这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扭腕缠臂、卡腋捶胸、接腿顶膝、扣手戳足……一招招用出如行云流水般。等打倒第三十个人的时候,围观的诸人就如饮了美酒佳酿、看了名角大戏似的如痴如醉,已经有人开始自发地大声替杨宣成计数起来。

  “哈!三十一了!……呦呦,三十二!……呵!三十三了!……哎呀,三十四!三十四了!……漂亮!三十五!”

  袁文会一方的士气终于在杨宣成下手拧断第三十六个敢于挺匕首上前的打手的脖子时,全面崩溃了。巷子口剩下的打手们至少还有二十多个,却都觉得心惊胆战从头凉到脚面,无人再敢上前应战。在他们眼中,面前这个皮肤白皙、身材略瘦的年轻人,简直如魔星附身一般,就这么空着两只手,安安静静、一声不吭地拧断了无数人的四肢关节。

  场子里除了清脆的折骨断筋声,就是痛苦的呻吟声,没人听见这姓杨的说过一个字、喊过一句话。他不说话,但身上的杀气却比百十个高喝咋呼的打手加起来都吓人,对面剩下的人几乎连与杨宣成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场从未经历的车轮大战,也让杨宣成累得不轻,两腿隐隐有些发颤,手臂上的酸疼感一直延伸到肩膀,几处硬接架处的皮肉也泛出少许的青紫色来。杨宣成却不愿在此时露了疲态,他脱下小褂当布巾用,故意好整以暇地抹净了头上的汗水,借机挡了脸深深吸了几口气,随手将小褂一扔,复又挺直了腰杆叉腰站定。他用目光扫视着不远处眼神慌乱的一众混混与打手:“怎么不上了?要不咱们拿着家伙练练?”

  无人敢应他的话茬。

  “你们嘴上的本事不小,手上也别发软啊。咱们继续吧,别让街坊邻居们笑话。”

  无人答话,更无人敢上前交手。

  “怎么着?要不按规矩,我求求你们上来打我?”一般混混间比谁心狠手黑,都是央求对方狠狠打自己,打死我你偿命,打不死又打不服我的,你就得认栽,我只需咬牙挺过去,就说明我比你更狠、更有面子,你再见我就得客客气气服服帖帖。可杨宣成今日这般,哪是个甘心挨打不还手的样子,旁边疼得满地乱翻的已经有三十几个了,谁还敢信他的话上去伸手呢?

  围观的人群里爆出一声高喊:“袁文会今天栽到家啦!一群人跑到刘家码头来找打,怎么着,揍得你们舒服吗?”众人闪开身子,却见刘广海带着几十个支援的兄弟甩开大步走进场来。

  刘广海走过一个躺在地上手折了的混混身边,踢了他一脚问道:“舒服吗?”

  那混混强忍了剧痛,但还是咬着牙关按规矩挤出一丝声音来:“舒服。”

  刘广海踩住他的断手用力一碾道:“大声点啊,听不见!”

  那混混疼得全身蜷缩成一团,抱住刘广海的脚,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都变了:“啊!海爷别打了!疼啊!”

  袁系人马灰溜溜地搭起同伴小跑着退走,围观的人群中不断发出起哄的声音。刘广海揉了揉还带着血丝的眼睛,冲杨宣成笑道:“小杨你行啊,今天你给正骨苏家揽了不少的生意啊,苏大夫还不得忙活到后半夜去?”

  众人的笑闹声中,刘广海坐在货箱上点指于短腿:“你过来。”

  于短腿面色一变,挪动脚步走过来,喊了声:“海哥。”

  刘广海不动声色问道:“你怎么知道就是袁文会给我设了埋伏?你怎么知道我藏在别处了?你还知道什么?”

  三句话问过来,于短腿面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青,再过得一阵,竟然筛糠一般哆嗦起来,他屈膝跪倒在刘广海面前哭道:“海哥,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刘广海盯着于短腿凝视片刻:“你卖了我,卖了小杨,卖了六顺子,卖了宋国柱!我饶你,他们三个饶不饶你?宋国柱的命回不回得来!”于短腿不敢说话,爬过来抱住刘广海的腿不住磕头,一脑门的血迹斑斑。

  刘广海招呼人,要按家法行事,杨宣成皱眉在一边看着,忽然开口道:“海哥……”刘广海扭脸看他,杨宣成叹口气道,“想害咱们的祸根是袁文会,再说了您身边的老兄弟已经少了一个宋国柱,您就饶他一命吧,也算留份恩德,教教他以后该如何做人。”

  刘广海看着杨宣成半晌,又低头看着吓得哭成一团的于短腿,强忍了怒气挥手道:“去,去,拖走,砍了胳膊轰出去!让他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

  大伙忙着收拾场子,有好事的跑回来跟刘广海学舌:“海哥、杨哥,我们跟着这帮孙子走到苏氏正骨,您猜怎么着,那门口早就等了一大帮看热闹的人了,差不多全天津卫的混混都在那呢,都等着拿这帮倒霉人找乐子、逗闷子。”

  另一个跟着去的听了不禁莞尔:“那排队等着接骨续筋的,都延出去一条街还拐弯呢。苏大夫问他们被谁给打的,这帮小子怕丢人还死撑着不说,后来看热闹的替他们告诉宋大夫说是小辫杨的儿子打的。苏大夫也真有意思,点着人头数数说:‘人家不就一个儿子么?怎么一个人就把你们一群打成这样了?’满街筒子的人没有不乐的。这回袁文会可栽了大跟头,杨哥一战成名,扬名立万天津卫!”

  刘广海也笑道:“好兄弟,从今天起,你杨家擒拿手,算是在天津卫叫响了!”

  杨宣成却沉默了片刻,叹口气道:“海哥,宋国柱家还有亲人么?”

  刘广海点头道:“还有个瘸腿的姐姐,我已经接到我家去照顾了,你放心吧。”

  杨宣成点头道:“我想在我家里给国柱兄弟办白事。我要给他守灵,一来是还他当时为我母亲操办、守灵的恩情;二来是感激国柱兄弟,要没有他死顶在前面,我今天也许就回不来了;三是我想亲眼看着杀人的凶手,在他灵位前认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