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泥瓦匠
作者:绘长安      更新:2022-05-25 20:03      字数:4534
  山初道长在知州府和宋承邺饮茶,话没过三句,他询问起了宋笃谦的下落,“宋大人,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找寻宋公子的。”

  “你找,笃谦?”宋承邺闻言,眼眸一顿,一张笑容满面的脸,此刻却平添了几分惆怅,“他没回礼部是吗?”

  宋承邺询问身边的仆人,那仆人慌忙上前,怕人发现似的,轻轻摇了摇头。

  “哎。”他叹了口气。

  “宋大人为何叹气,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山初道长早知宋笃谦看起来十分儒雅温润,但实则内心十分执拗,认定了的事情,就算是能暂时的不让他去做,但他内心却一直埋藏着一颗反抗的种子。

  “犬子不争气啊。”宋承邺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案之上,一双眸子泛起了一层霜气,他的儿子从小到大,确实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的意思,每一次都尽心尽力的朝着自己为他安排的事情去做。

  可是时至今日,却变成了这样,宋承邺也究竟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错还是对。

  “笃谦,喜欢琛儿,奈何琛儿……”宋承邺眼眸微垂,本想开口说琛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奈何琛儿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马清玄。”

  “所以,笃谦兄受不了这件事吗?”

  山初道长虽然表面如此,但他其实已经从宋承邺的神态和言语之中,大概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嗯。”宋承邺苦涩一笑,“往日,是我太要强,逼丨迫着他做了太多他不愿意的事情,大概,是我错了吧。”

  “没有对错。”山初道长怅然,为何世人都要过多的去追求对和错,奈何这些事情本来就没有规定好的答案。

  “宋大人。”山初道长再次开口,“若是笃谦兄现在重新出现在你的身边,你可还要让他顺从你的心意来做事?”

  “应该不会了。”宋承邺叹了一口气,一双眸子里泛起了红晕,“他喜欢怎么做,便去怎么做吧,往日里,是我太过于苛刻了。谦儿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是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是我不对。”

  “那就好。”山初道长闻言,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几日,我定会将笃谦兄寻到,并带到您的面前,只不过,他可能不会回礼部了。”

  “无妨。”宋承邺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也早就看开了,或许和什么前途,什么利益相比,自己的孩子开心快乐,自在随心才是最重要的。

  -

  “冯先生。”卢琛儿把朱雀图腾也带给了冯信知,她从包里掏出来的那一刻,着实把冯信知吓得够呛,“琛儿,这是第三块?”

  曾经,冯信知也查阅过这几块图腾的资料,他明白,想要集齐这四块图腾,再找寻出那盏琉璃灯,是一件十分艰巨的任务。

  虽然他也很想回家,很迫切,很急切,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情有多困难,他从来都不敢真正的认定,这件事情一定能成。

  没成想,卢琛儿竟然一转眼,已经找到了三块。

  “嗯,这块也一样,还是交给先生保存。”卢琛儿道,“不过,我有件事情,需要和先生商量。”

  “何事?你说。”冯信知走近朱雀图腾,仔细的端详着,似乎在比对这一块和前几块有何不同之处。

  “下一块图腾去哪里寻找,具体我还得回去问一下赵靖前辈。”卢琛儿有些紧张,也有些忧愁,“不过,这不是当前最重要的。”

  “嗯?你要做什么?”冯信知闻言,满是震惊,要知道,卢琛儿自从知道集齐图腾就有回家的希望,那可是将这件事情当成人生中的头等大事来做,现如今竟然来了一句,这不是当前最重要的?

  这就令冯信知惊奇了,在她心里,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比回家更重要?

  “我想要学堂改变规则,让女子也能进来读书。”

  “女子读书……”冯信知闻言,起先愣了一下,但随即他却没有多大的反应了,“琛儿,这件事情,确实是一件有意义的,但是,这里不比我们那边,你若是贸然提出这种事情,怕是会惹得那些官吏不悦。”

  “我知道。”卢琛儿道:“所以,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也需要很厉害的人脉。”

  她从布袋里取出笔墨,将毛笔握在手里道,“我们得做个万全之策,也得想办法,找到一个很有威信的人来帮助我们。”

  “罗门?”冯信知试探着问。

  “单是一个罗门,是远远不够的。”

  “那,我找找我的旧识,比如,户部尚书?”

  “尚书,也不够。”卢琛儿笑笑,若是一个尚书便可以将此事解决,那她完全可以去求助马清玄,让他直接命骆平和周慎出面,这件事情,哪里还需要瞻前顾后。

  “尚书都不行?”冯信知这可为难了起来,“莫非,你要想办法去讨好京城的那几位王爷?据我所知,常应王似乎最得皇上信任。”

  “王爷,可行。”卢琛儿提笔在纸上写下常应王这个名字,又开口道:“只是,还远远不够。”

  “琛儿,这恐怕不是够不够的问题。”冯信知着急的走到她的身旁,“怕是我们连他们的王府,都进不去,何谈商量此事?更何况,这常应王脾气也不好,你谈的这件事情,对他百害而无一利,他又如何会答应?”

  “是。”卢琛儿点头,“所以,这件事情,还需要先找一下别人,给我们撑腰。”

  “别人?”冯信知着急了起来,他合理怀疑,卢琛儿今日是不是没睡醒,“难不成,你要找皇帝亲自帮你解决这件事情?”

  “那也未尝不可。”

  “什么?”

  冯信知刚刚的话语,是在开玩笑,但他意料之外的是,卢琛儿竟然不认为是玩笑话,竟然还自顾自的往下接?

  他不可置信的伸手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未了,自己自言自语道:“也不烫啊。”

  “我没说胡话。”卢琛儿笑道,“皇上如今最信任的人,是谁?”

  “常应王啊。”

  “除了他。”

  “丞相?”

  “嗯,丞相确实有话语权,只不过,一样的,不会搭理我们这些小喽啰的。”

  “那你到底想找谁?”冯信知真的懵了,转了一个圈,这丫头到底想要找谁?

  “或许,大皇子可不可以?”卢琛儿明白大皇子的为人,他是个喜爱舞文弄墨的,若是把这件事情带来的好处,以及对大塘未来十分有利的影响,他应该会听得进去。

  至于答不答应,那可能还需要另外商榷。

  “哦。”冯信知闻言,似乎若有所思,“你之前在宫里当差,是不是和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们都相识啊。”

  “没有二皇子了,冯先生。”卢琛儿道,“三皇子是个喜欢玩的,我找他谈论这件事情,无疑是对牛弹琴。但大皇子不一样,他识才爱才,也极有可能是未来继任的皇子……”

  “哎,琛儿。”冯信知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他用眼神示意了隔壁,低沉着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莫要随意议论朝事。”

  “我明白。”卢琛儿笑着走向门外,观察了四周后,又转身道:“现如今,得先从我们学堂下手,你我二人倒是不担心,只不过,咱们学堂剩下的那几位老顽固,估计得费点心了。”

  -

  “确实找不出来,清玄,你别费心了。”

  马府内,赵靖前辈和马清玄将他生母生前的住处仔细勘探了一番,最终,得出的结论和当初在罗门的说辞是一样的。

  赵靖前辈并不认为,马清玄的生母是为人所害,他坚持是自己的寿命到了气数,怨不得别人。

  但马清玄又怎么会甘心,他认定赵靖前辈在隐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直不死心的让他说出真相。

  “清玄,这就是真相,你还要我怎么说?”

  赵靖知道马清玄脾气倔,也能理解这件事情对他的重要性,所以他尽力去开解他,但似乎还是不起什么作用。

  “不可能,前辈,我娘当初才多大,怎么会气数已尽,一定是有人下毒,定是有人害她!”

  “仵作当年也查验过,清玄,我能懂你此刻的心,你很难受,我能明白。只是,这事实胜于雄辩,我言尽于此啊。”

  “那前辈,你既然坚持如此,那我问你,我娘为何会气数已尽?”

  马清玄的一双眼眸通红,往日对赵靖十分尊重,讲话也尽量平和,而如今确实是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讲话的声音不自觉的高昂了许多。

  “因为身子不好,这不是很正常吗?那个年代,不要说身子不好,活活被饿死的也有许多。”

  那个年代的确是这样,街上很多因为吃不饱饭饿死,甚至卖了孩子的……数不胜数。

  这些道理,马清玄都明白,但是他家里可不是寻常百姓,又怎么会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气数已尽?

  “我爹那时候的生意已经有了很好的起色,我娘会因为一口吃食而变成这样吗?”

  马清玄越说越激动,身子也在不停的打颤,“除非,赵前辈告诉我的这些意思,就是我爹根本没有将我娘放在心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

  眼瞧着马清玄如此激动,赵靖也明白,他目前的这种状态,旁人无论如何劝导,如何开解,都是无济于事的。

  “清玄,或许,我们这些凡人,是看不透彻的,你先别着急。”赵靖只好先将他的心神和状态稳定下来,后面才好进一步的规劝,“不如等晚些时候,山初道长回来,让他用非凡人的方式,给你卜算一下,你觉得如何?”

  赵靖话讲完,马清玄却无言了,他盯着母亲生前的梳妆匣子,看的眼神低沉,越发的忧郁。

  赵靖明白,再这样下去,他肯定恢复不了平静,无奈之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人拖离开这个寝殿。

  -

  “笃谦兄。”

  宋笃谦自从那日得知真相后,便无心再回大理寺,他对那个自己所谓的家——知州府,更是满心愤怒。

  他无奈之下,自己远离永州城,去了廉州,做起了杂活儿。

  要说这杂活儿累,苦,但是宋笃谦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和喜悦。

  山初道长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满心欢喜的给泥瓦匠做着小工,干着手底下的杂活。

  他的一身黑色的袍子,此刻尽是灰泥和木屑,就连那张儒雅的脸庞,也沾满了灰尘和汗水,但他的一双眼眸,却是前所未有的锐利和清澈。

  他看到山初道长过来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又明白,自己就算逃去天涯海角,也逃不掉这些术士的追击。

  “山初道长。”宋笃谦起身,将手上的泥灰擦到衣摆之上,随即还是如往昔一般行了个礼。

  “笃谦兄。”山初道长没有过激的言辞,反倒看了这幅画面,很是欣慰,“这是找到了此生的追求啊?”

  “山初道长何必嗤笑我。”宋笃谦自从来这里做伙计,似乎整个人变得阳光了些,往日那份儒雅的书卷气,虽说没有完全散尽,但更多的,似乎是多了些魄力和激情。

  “我没有笑你。”山初道长拂袖道,“我更多的是欣赏和佩服。”

  山初道长此话一出,宋笃谦的眸子似乎重新点亮了一缕星光,他原本以为,自己自降身价,做这些事情,若是碰到熟人,定是会被挖苦和嘲笑。

  “知州府公子,丢掉尊贵的身份来做泥瓦匠,我觉得,这是历练,更是成长。”山初道长说完,打量了一下地面上的砖瓦,“不知道笃谦兄可否赏脸,与小道去茶馆一叙?”

  “我……”宋笃谦难得碰上一个肯理解和赞同自己的,他想要去和他好好聊聊,只不过,他如今这一身的泥灰,似乎很难抽出身往茶馆去。

  “无妨、”山初道长看出他的顾虑,伸出手指不知念了什么咒语,只见宋笃谦微微一愣,再回过神时,身上的泥灰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不见了。

  “现在,笃谦兄可以跟我走了吗?”

  “可……可以。”宋笃谦有些惊讶的检查着自己的衣裳,未了道,“多谢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