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合永州城

  马清玄扶着卢琛儿下了船，两人走在久违的永州城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街边熟悉的小摊贩的声音慢慢涌进耳朵里，卢琛儿只感觉到那只攥紧自己的大手微微出了些汗。

  “你出汗啦？”卢琛儿从怀内掏出一根手帕，轻轻的拭去她额头之上的汗珠，又将他的大手掰开，轻轻的擦了擦。

  这一系列的动作下去，马清玄始终一声不吭，他只是默默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少女，他心里明白，留给俩人的时间不多了。

  “走吧？”卢琛儿丝毫未曾察觉到马清玄略显低沉的内心，只是牵住他的手一股劲儿的往前走，“这个奶奶很喜欢吃，这个兴许你爹会喜欢，这个给海棠买一个，这个要不要给齐福带？……”

  卢琛儿给府内每个人都带了礼物，马清玄笑着站在一旁，将所有的东西都接到了自己的手中，他低头看了看那大大小小的包裹，一丝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这丫头永远是这样，只顾着为别人打算，却从不考虑自己。

  想到这里，马清玄出乎意料的转了个身，卢琛儿正迟疑的站在原地，不一会儿便见他回来了，手上似乎多了根簪子，他没等卢琛儿看清楚，便伸手给她戴了上去，戴好以后，还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看，很衬娘子。”

  “不是，你给我买了根发簪吗？”卢琛儿微微皱眉，有些迷惑的伸出手按住头顶上的发簪，因为没有看清楚模样，便妄图用手指腹将发簪的花纹给摸个清楚，却被马清玄组织住了，他再次将她的手抓了过去，言辞轻松道：“回去再看。”

  -

  马府

  最先冲上来的又是海棠和齐福，俩人将马清玄手里的大包小包接过去以后，海棠十分开心的上前眨巴着眼睛，“少夫人，少爷，你们终于回来啦。”

  “嗯，奶奶呢？”卢琛儿离开这么久，回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询问奶奶的动向。

  海棠闻言，却有些迟疑，马清玄察觉到了这份不对劲，忙皱眉问，“奶奶怎么了？”

  “奶奶……”卢琛儿心急如焚的冲去了奶奶的寝室，却见奶奶卧床，虽然和往常一样，但面色明显苍白了许多。

  “府里的大夫来看过了吗？”马清玄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便开口询问，“怎么说？”

  “就是说年纪大了，倒不是什么病，只不过还是偶尔会咳嗽的睡不好，偶尔还会咯血，府里的大夫开了方子，大多数是补身子的，也有每日熬了燕窝过来，只不过，最近大夫人有些不愿意了，就连这燕窝也开始抠搜起来。”海棠低垂着眉眼，似乎像是受了委屈，又似乎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这个女人！”马清玄狠狠的捏了衣角，大夫人从前不肯放过自己的母亲，如今又要搞这一出，真是死性不改，他招了招手，唤来了齐福，“去寻一下城中有名的大夫，还有，准备上好的燕窝粥，每日你熬煮好了以后送来给奶奶。”

  “是，少爷，属下这就去办。”齐福抬眼看了一眼海棠，转身离去。

  卢琛儿坐到了床榻之上伸手将奶奶额前的碎发整理好，奶奶不知何时早已醒来，她微微睁开双眼，却见满眼含泪的卢琛儿。

  “阿琛，奶奶没事。”奶奶声音虽然无力了些，但还是尽量撑着和卢琛儿讲话，她吃力的侧过脸，瞧了一下不远处的马清玄，轻轻笑了笑，拍了拍卢琛儿的手，又伸出另外一只手，似乎是在招呼马清玄过来。

  马清玄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奶奶的手，“奶奶。”

  “清玄啊，我来府里这么久，慢慢的也知道，你和外头传的不一样，你是个好少年。”奶奶清了清嗓子，有气无力的撑着这口气，“阿琛是个倔强性子，打小儿又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好在现在遇到了你，还算是苦尽甘来，只不过，她就是性子执拗，也不会讲什么好听的话，来讨男人欢心，所以，以后，你还得多将就一下她。”

  “奶奶，你放心，我发誓，我这辈子只爱琛儿一人，不纳妾，不乱搞，更不会让她受委屈，做出什么对不住她的事情。”马清玄话讲到这里，几度哽咽，却还是拼命将内心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因为身旁的卢琛儿早就落了泪，自己若是再没忍住哭出来，怕是会让琛儿没有安全感，他要做她的墙，无论何时都要挡在她的身前，让她有个依靠在。

  “嗯，有你这句话，我这个老婆子，就算是就这么走了，也安心咯。”

  “奶奶，你这说的什么话……”卢琛儿边抹着眼泪边道：“琛儿还没有好好孝敬您，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大夫不都说了吗？您没什么事，只要安心静养，调理好身子，依旧是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的。”

  “傻丫头，哭什么啊。”奶奶伸出手，颤抖着给卢琛儿将眼泪抹平，“奶奶只要看到你俩能相伴到老，好好的过日子，便比什么都好，答应奶奶，以后不会任性，以后会和清玄好好在一起。”

  奶奶十分期待的看着卢琛儿，一双睿智的眼眸此刻尽是热切的期盼，但卢琛儿却顿时心虚了起来。

  她并非不爱马清玄，又何尝不想和他相伴一生，可奈何自己不属于这里，终归是要离开的。

  可她望向奶奶的时候，却被那双眼眸摄进了心头，纠结再三，她还是准备答应，可这时候，马清玄像是看出来她的为难，及时的出面将这句话茬挡了过去，“奶奶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琛儿，一直陪在她身边的。”

  “嗯，好，好。”奶奶笑着，拍着两个人的手，慢慢的，将马清玄和卢琛儿的手放在一起，似乎是看到两个人的手放在一起，那两颗心便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一般，奶奶不自觉的露出了欣慰的笑颜。

  慢慢的，卢琛儿只感觉按在自己手上的那双布满老茧的双手失去力量，再回过神，却察觉已经滑落下去……

  “奶奶……奶奶……”

  一时间，屋内被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充斥着。

  窗棂外，一颗倚靠着墙边的桂花树被风吹起，那些金黄的花瓣簌簌掉落，风再起，便只能拂过那光秃秃的树梢了。

  在马清玄的主持下，葬礼办得还算顺利，当幡在前面飘荡着，卢琛儿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这才发觉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对她好的，也是一直以来对她最好的人，离开了。

  她一连几天没怎么吃饭，倒不是特意不吃，只是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动弹不得，更没有什么胃口。

  每当傍晚时分，她总是坐在屋檐上，看着远处的夕阳晕染着最后的绯色，一个人呆呆的发愣。

  因为她不让人打扰，这种时候，马清玄、齐福和海棠总是在屋檐下不远处盯着她，生怕她想不开，再出个闪失。

  慢慢的，卢琛儿的眼眶总是会红的不像话，她想奶奶，也想家，也不知道当初宿舍里的那场灾患结束之后，自己的父母和亲朋好友，究竟是何神态。

  大概也像是如今的自己这般吧，心倒不是说痛，而是空落落的找不到方向，像是突然间丢失了一块，怎么用力也填不满一般。

  “少夫人今晚用过晚膳了吗？”齐福朝着一旁的海棠问。

  “没有。”海棠摇摇头，“不过好在戌时的时候倒是用了一碗桂花藕粉羹。”

  “少爷。”齐福喊了马清玄好几声，但马清玄仿佛耳朵被堵住了一般，没有搭理，直到齐福没忍住，伸出手肘去怼了他一下，他这才轻声回应，“怎么了？”

  “您要不要上去陪一下少夫人啊？”齐福朝着屋檐之上看了一眼，“虽说少夫人不让人打扰，但如此下去，我怕……”

  “二少爷，您就上去陪着吧，现在这种情况，少夫人已经没了亲人，按理说，您就是他的亲人，您去陪着她走出来最好不过了。”海棠道。

  “怎么就没有亲人。”齐福连忙纠正，“人家知州大人还在世呢，那好歹是少夫人的生父……”

  “哎呦你瞧我这嘴，我这是一着急，把这茬给忘了。”海棠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马清玄盯着屋檐上的卢琛儿好一会儿，半响，那轮玄月悄无声息的升起，一缕夜风将她的衣摆卷起，马清玄这才下了决心一般忽的轻身一跃，上了屋檐。

  卢琛儿依旧捧着脸颊，呆呆的坐在上头，那双水眸虽说依旧水灵，但却显得比平日空洞了许多，马清玄轻轻靠近，她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马清玄只好慢慢的坐到她的身边，生怕将身旁的人的梦境给打破一般，大气也不敢出。

  但就在此时，卢琛儿却出乎意料的开口了，“二少爷。”

  “啊？”马清玄一愣，这称呼怎么这么生疏……别扭？“嗯。”即使再别扭，但只要她没有往下赶自己，便是好事情不是么？

  “没事。”卢琛儿像是自言自语，只要听到身旁的马清玄答应着便心安一般，她侧过脸看向他，却和他关切的眼眸撞了个满怀。

  久违的悸动突然划过，卢琛儿忙将眼神移向别处，腰间却突然环过一双结实的臂膀，忽的只感觉失去了重心，再回过神，整个人早就被马清玄圈进了怀内。

  卢琛儿没有挣扎，更没有去推开他，她将耳朵贴到他的胸膛之上，便感受到那清晰的心跳在耳边有力的跳着。

  似乎这些声音和那熟悉的墨香足以让人安心，她这样想着，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还在难过吗？”头顶上方传来马清玄温柔的声音。

  “嗯。”卢琛儿没有否认，自己确实还是难过，奶奶虽说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但究竟是将‘卢琛儿’这个人一手抚养长大的。

  更何况，她是真的关心自己，卢琛儿来到这里唯一的亲人，她早就将奶奶当做了自己的亲奶奶，又怎么能轻易的释然呢。

  “没事。”马清玄轻轻抚过了她的后背，“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卢琛儿闻言，似乎愣了一下，她本以为，马清玄会劝她想开，或者是努力的逗她开心，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任由自己情绪发泄，甚至他还补充了一句，“若是想哭，便哭，这个府里，没有人敢说你，有我在呢。”

  “可是，我哭起来很丑哎，而且哄不好。”卢琛儿眨着眼睛，抬眼注视着马清玄。

  马清玄低头凝视着怀里的她，不觉勾起了嘴角，“能有多丑啊？比笑还难看吗？”

  “？什么？”卢琛儿一怔，随即便狠狠的掐了马清玄的背，“你竟然打趣我，我都这么伤心了，你还损我，你是人吗？”

  “不是，不是，不是。”马清玄十分配合的将双手举起来，任由卢琛儿在他的怀内折腾。

  卢琛儿见他如此乖巧，闹了一会儿便也不闹了，她安静下来，捧着眼前的少年的一张俊俏的脸，一边揉搓，一边打量个没完。

  那副神情，倒像是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少年，更像是在端详着一件从未见过的珍奇艺术品一般，

  马清玄被这个眼神打量的有些惶惑，这丫头就算是见到了上古图腾也没有这么打量啊，只是干嘛呢？

  他忽的将她的手攥紧，将她整个人包裹进怀内，问：“你干嘛，打算看看你相公值多少钱，然后明日去街市卖掉吗？”

  “哈哈哈。”时隔多日，终于能听到卢琛儿的一声笑了，“我卖你干嘛呀？”

  “是不是舍不得啊？”马清玄有几分得意。

  “你又不值钱。”

  “不是？”这下子轮到马清玄委屈了，“我若是值钱，你便要卖我了吗？”

  “看你表现啊。”卢琛儿笑了笑。

  “娘子，你好狠的心啊。”马清玄开始故作委屈的撒娇，卢琛儿略带嫌弃的看着他，未了却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温热慢慢靠近，很快便被他打横抱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