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妥协
作者:宿兮诺      更新:2022-05-26 03:12      字数:4641
  贯承溪恍觉自己走入了一片迷林,林中充斥着各种野兽,自己似乎被野兽包围,下一刻等待他的,便是野兽们的撕咬。

  老皇帝浑浊的眸子里浸染着点点光芒,当初么?他细细回忆起来。

  “碧池瑶瑶水清浅,伊人挪挪展轻颜。”老皇帝感慨,“见她第一眼的时候,是在幽幕河的桥头。彼时她坐着小船,船上载着要叫卖的酒,朕当时也是年少轻狂,觉得这么美的姑娘,朕一定要娶回家。”

  “可是,可是后来朝堂变故,你皇祖父将我叫到龙榻前,命我皇位与女人只能选择一样,我不能选择她啊,不然你皇祖父定然会杀了她。”

  贯承溪冷笑:“我替阿娘感谢你当年的不娶之恩。”

  老皇帝恍惚地看向他,苦笑,“孩儿你傻啊,当年若是我能娶了你阿娘,也没有之后那么多事情了。你以为,端亲王当真是你的——”

  “住口!”贯承溪忽然阻止道,“不要说了,倘若你还顾及我父王的颜面。”

  “呵~瞧瞧,瞧瞧他养的好儿子!”老皇帝眼中尽是苦涩,“若不是你皇祖父属意于我继承皇位,朕还真是不稀罕当这个皇帝!”

  “是吗?”大门忽然被推开,外面亮堂堂的光线填满了宫殿,端亲王走路极其缓慢,想来是腿部伤疾还没有好利索,“你当年可是信誓旦旦的选了皇位,现在还有什么理由抱怨?本王倒是不曾想,你这当皇帝的经验没有多少,颠倒是非黑白的本领倒日益增长。”

  贯承溪连忙扶着端亲王:“父亲,您怎么来了?”

  “哼!我要是再不来,怕是连儿子都没有了!”

  孙公公连忙跪着进来,一脸的惶恐,“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奴才的确拦不住端亲王啊!”

  “你下去吧。”老皇帝叹口气,摆摆手,“你既然来了,想必也知道我在说什么,也是时候,将当年的事情掰扯清楚了。”

  “哼!你还好意思提当年?”端亲王心里来气,“要皇位的是你,抢夺她的也是你,你明明知道她当时给过你机会,是你不珍惜,你还有什么资格将她招进皇宫?”

  贯承溪大约也明白了当年三人的爱情纠葛,他不是很关心,他更想知道,为何阿娘走的这么突然,又为什么会被老皇帝如此对待?!

  “你们别吵了,你们的纠葛各自清楚,我只想知道,当年,阿娘是如何故去的?她明明说等我回来,明明说等我回来的。”贯承溪说到最后,语气哽咽,心中泛起酸涩,一阵又一阵。

  老皇帝和端亲王都沉默了。

  “当年的事情,也是为父的责任,若是为父拼尽全力,也不会让你阿娘受一点伤害。”端亲王很是自责,想起当年仍是红了眼睛。

  “是朕的不是。”老皇帝扶额,“当年,朕见不得你阿娘与端亲王举止亲昵,琴瑟和鸣,于是以端亲王试图叛乱为由,将他关了起来。正值你年岁尚小,见不得这些肮脏手段,于是朕派人将你送到一处安全的地方。

  不料你阿娘怕你落到朕的手中,竟然联络她的侍卫将你带往边境。等你被找到的时候,是在南颜的一处城池里,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你救了出来。

  只是你阿娘以为端亲王真的叛变,在朕宴请她的时候服毒自尽了。

  朕若是,朕若是知道你阿娘如此决绝,定然不会如此。”

  端亲王冷笑:“事到如今,你还是要瞒着骗着吗?承溪的毒,你为什么不说?”

  贯承溪猛地抬头:“是你?”

  老皇帝有些着急,脸色有些苍白:“承溪,你听朕解释,当年是朕糊涂,这也是朕这么多年最遗憾的事情。你原谅朕好不好?”

  “你遗憾的事情还少吗?世上的事情不是遗憾后悔就能被原谅,纵然你权力大过天,也无法左右我的恨意!你有过被万千蚁虫噬咬的滋味吗?你有过每每发病,一心求死的绝望吗?你有过食不果腹什么都吃的经历吗?

  当皇帝就能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了吗?当皇帝就能仅凭心意草菅人命了吗?当皇帝就能简简单单一句遗憾而被原谅吗?

  凭什么?”

  贯承溪脑中尽是这么多年自己被折磨的样子,世人皆说自己惊艳绝才、处事坦然,谁又知晓他每每痛苦发病、思念阿娘的时候,他是如何自渡的?

  若是可以交换,他愿意将一身才学换给别人,来换取阿娘的关爱换取身子的康健,可世间又有几人甘愿呢?

  老皇帝自知亏欠贯承溪良多,任凭他发泄也没有吱声。

  “仅凭这些,你根本无法得到我的原谅,更何况,你还将阿娘——”

  端亲王一把抓住贯承溪,“你说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对不对?你告诉父王!告诉父王!”

  贯承溪闭了闭眼,泪水划过脸颊。

  “终是没有瞒到朕的百年之后啊!”老皇帝也是泪流满面,“兄长,你看咱们都两鬓斑白了,其实岁月从不败美人的,你说咱们两个糟老头子若是去了地下,见到她或许还有一点不好意思呢。”

  端亲王不明白老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老皇帝忽然站了起来,与此同时,龙桌下方有了响动。

  贯承溪扶着端亲王走了过去,跟随着老皇帝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处密道。

  端亲王聪明如斯,颤抖的手指了指黢黑的密道,而后抓住贯承溪的手臂,声音哽咽:“他、他是说、在里面?”

  “嗯。”贯承溪同样哽咽的点头,鼻尖酸涩如许。

  再次走过这间密室,贯承溪仍旧止不住地心痛。

  前面老皇帝把石门打开,尽头处映入眼帘的是夺目的红。

  红布绸被挂在上方,缀着流苏,连接远方。

  “你看,这上面的金丝线还是朕找了最好的绣娘织就的,寓意和美顺遂。”

  贯承溪强忍着怒意不想再与他说什么,转头低低道:“父亲,注意脚下。”

  前方有一处圣旨,贯承溪扶着端亲王直接走了过去,并没有理会自言自语的老皇帝的打算,熟料身后的声音还是响起:“这是朕当年封后的圣旨,合该是她的。”

  “你住口!”端亲王怒道,“你赐予她最看不上的东西,这是爱她吗?”

  老皇帝一定是疯了!疯了!

  贯承溪将端亲王扶着,继续往前走,面前赫然停着一顶花轿,布帘上还矗立着三把箭。

  “这是民间的习俗,我依稀记得,那是娶妻才有的规格,射了箭自有‘丧门、吊客影无踪,一切凶神不露面’的说法。”端亲王说罢便笑了,“纵然你布置的仔细,也让人觉得可笑。”

  贯承溪原以为端亲王会格外在意这些,熟料又听到他说,“当年她从轿中下来时,笑靥如花,那是你一生都不曾见过的风景。”

  这话无异于往老皇帝心头扎了刺,端亲王倒不是非要跟老皇帝争个什么,只是让老皇帝意识到,当年的女子是高高兴兴被他八抬大轿娶进王府的,与老皇帝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喜也好悲也好,也不该老皇帝多管闲事。

  “是啊,朕这一生,错过了多少风景啊,可没有什么风景能够比得上她。”

  端亲王不再理会老皇帝,身子颤抖,扶着贯承溪的手有些松动:“承溪,我如今有些累了,你扶着我,让我再见她一面,好不好?”

  端亲王大概能猜到面前的小屋子等待他的是什么,想必当年从皇宫运回端亲王府的那一口棺材里面,并没有人。

  她竟、竟躺在这里面吗?

  寒气袭来,端亲王精神了些,屋子近在眼前,他却不敢上前,踌躇半晌才看向贯承溪:“她、当真在里面?”

  贯承溪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嗯。”

  门被缓缓推开。

  扑面而来的寒气激起了端亲王一身的鸡皮疙瘩。

  门内置于一个石床,底下冒着汩汩白气,石床上躺着一个红衣女子,正是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这、这是?”端亲王原以为看见的是一处棺材,没想到,竟然、竟然~

  “你!你竟然让她死不瞑目!”端亲王踉跄着身子直接就冲老皇帝挥了一拳,忍着拳头火辣辣的疼痛,怒气滔天,“你口口声声说爱她,这就是你爱她的方式?死后不得入土,就连黄泉路她都没办法走!”

  没有身后事,怕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恶意了。

  跟在最后面的楚枫吓坏了,连忙搀扶起老皇帝,语气小心翼翼:“陛下,您没事吧?”

  这、这乃有史以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朝天子被其兄长打倒在地,这件事,放到任何一个朝代,怕是都没有发生过的吧!

  老皇帝也有点发懵,呆坐在地上,神思恍惚:“这么多年了,你的臭脾气是一点没改,难怪当初父皇不选你继承大统,就你这脾气,不顺心就动手的性子,怎么能解决问题呢?”

  “你个畜生!”端亲王大怒,还想扑过去暴揍老皇帝,却被贯承溪拦住。

  “手不疼吗?”

  端亲王愣愣地回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所以这件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贯承溪叹了一口气,眼睛被泪水氤氲:“我也是近些日子才知道,这里寒冷异常,你不若先看看阿娘?”

  端亲王似乎才回过神来自己此行是来做什么的,直接朝石床走去。

  端亲王上了年岁,步履微踉。

  “这么多年了,我、我一直不敢去见你,我怕你不会原谅我,我怕你,怕你埋怨我没有保护好承溪,让他深受苦痛的折磨。

  我、我每每梦回,都是你那一日的笑靥,可恨、可恨我没有保护好你···你、你的容颜还是那么年轻,可是我都是一个糟老头子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可是,不论你以后再怎么嫌弃,我都不会离开你半步,你若是投不了胎,我同你一起,你若是孤寂了,我这就下去陪你···”

  “父亲!”贯承溪连忙拉起端亲王,“您先起来,这间屋子的寒气被侵扰,会影响到阿娘的。”

  端亲王愣愣地抬头,满脸的泪痕,“你说什么?”

  “阿娘之所以容颜永驻,便是因为永生石和这寒气。若是寒气消散,阿娘她亦会······”

  端亲王懂了,他猛然回头,看向仍坐在地上的老皇帝,怒吼,“你这是何意?你要让容儿永远地孑然一身吗?”

  老皇帝此举,分明是心狠手辣,即便是不让她下葬,也不允许与自己合葬!真是一个好计谋啊!

  十余年之久,端亲王自认虽内心怪罪过老皇帝,但没有因为这件事做出任何报复的手段,可偏偏,他忠心以侍的老皇帝!他的亲弟弟!竟然使出如此下作手段,便是害死了她也不让其与自己合葬!

  心思歹毒至极!

  若是他仍旧不知晓此事,岂不是百年之后,自己孤坟一座,还不自知。

  “你、你真是欺人太甚!”端亲王气血翻涌,说罢这句话便觉天旋地转。

  “父亲!”

  “王爷!”

  贯承溪将晕倒的端亲王背了起来,路过老皇帝的时候声音极冷:“我不会原谅你的。”

  老皇帝呆呆地转头,看着贯承溪的身影,只觉得好陌生,好遥远:“哈哈哈哈,好,很好!这就是朕的好儿~”

  话没说完,也昏了过去。

  楚枫作为局外人,看到这一幕,不仅悲从中来。

  这几日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让他筋疲力尽又胆战心惊。

  情之一字,害人无数。

  **

  这是颜之卿度过最漫长的半日。

  直至夜幕降临,屋中燃起火烛来,颜之卿才觉时辰已经很晚了。

  突如其来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在万分错愕中,颜之卿被一股大力狠狠地带起来,勒得她喘不上气。

  “贯承溪,你放手!”

  颜之卿被禁锢的严实,鼻尖不断涌动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竟然让她有一丝丝的、贪婪。

  贯承溪并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

  颜之卿自然察觉到了他悲伤的情绪,于是乎不再挣扎,任由他静静地抱着。这是她见过贯承溪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

  男人沉沉的呼吸落在耳畔,颜之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风华绝艳、温润睿智的男人,只是学着话本子上那样有一下没一下轻轻地拍打他的背。

  男人似乎有些动容,摸了摸她的发丝以示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