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在天 第二部(11)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27 03:27      字数:3131
  孟离一直在旁静静地坐着,已有许久未动过筷子,全神贯注地听着司马扬的讲述,身心都陷入无尽想象之中……光是想象爹爹当年的英姿,便已让他心向往之,只是心底隐隐却也不免有几分黯然神伤:爹爹这般身手不凡,若还在世,定会对自己悉心教导吧。

  若是能亲耳听到他的教诲,该是多么好的事!

  白盈玉见孟离一径怔怔出神,想着之前他空腹饮了酒,现下又不吃菜,只怕胃会不舒服,便替他盛了一碗老鸭竹笋汤摆到他跟前,碗沿轻触了下他的手,轻声道:“喝点汤吧。”

  孟离回过神来,低低应了,端起来,一口一口慢慢饮着。

  “你爹爹这般神气,真让人好生羡慕。”白盈玉由衷道。

  孟离苦笑,放下碗,朝她道:“可我连听他说一句话都不能,该我羡慕你才是。”

  白盈玉怔住,同样苦笑,未再说话。

  这厢司马岱已喝了几杯,胆气比起寻常略壮些,又见爹爹似乎心情不错,便鼓足勇气道:“爹,有一件事我不问心里实在不痛快。您说说,白家出了事,咱们家为何不出手搭救,反而退婚?大伯这事是不是做得有些不地道?”

  “这桩亲事是你大伯给你定的,并不是我的意思。”见自己儿子如此不识趣地提起此事,司马扬脸上很是有些挂不住,只得如实道。

  司马岱还是不解:“这么说,爹爹您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我并非不同意,只不过……”他顿了一下,似乎隐藏了什么不愿说的事情,“白宝震贪赃枉法,这亲事本就不该结。你还问我为何不出手搭救,你怎么不问问白家惹上了什么事?江南贪墨案,数十个官员全都给斩了,谁敢往前凑?”

  “可是……”司马岱心中终是不舒服。

  “可是什么?”见他还想问,司马扬怒气渐盛,“官场上的事,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什么!”

  司马岱不敢再作声。

  席上,一时寂静无声,无人说话,连祁无刀也只是低低叹息。

  良久,司马扬才叹口气,道:“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无非就是说我不讲情义,见死不救……”

  仍旧无人说话。

  司马扬只得再叹口气,自斟了杯酒,满饮而下:“当年都督出事,你们可知道我在京城里求了多少人,可是根本没人理会我。我又骑了快马,日行八百里奔回家中,求大哥给我银两帮忙。那时候的司马家还只是洛阳城内的寻常商户,能拿出来的银子有限得很,大哥骂我傻,说通敌叛国的罪根本无人敢沾,更谈不上说情。我不信,硬是拿了几万两银子上京来,你们猜怎么样?”

  无人回答,每个人都知道,孟逸最后还是被腰斩了。

  “银子求爷爷告奶奶地全送出去了,”司马扬惨然一笑,“到头来只改了一笔,把曝尸三日给勾了,许我们去收尸。这就是官场,只求明哲保身,个个翻脸不认人。从那以后我就辞了官,回家来帮我大哥做生意。”

  司马扬不说,孟离永远不知当年他竟然曾为爹爹这般奔走,喉头哽住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多谢伯父免家父曝尸之刑,之前是晚辈鲁莽无知,冒失冲撞之处,还请伯父包涵。”

  司马扬摆摆手,神情颓然,什么都没说。旁边的司马岱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想到爹爹当年竟也曾到处求人,对于他这般心高气傲的人,不知该是多么难受的事,自己就对他生出了几分佩服之情。

  “爹爹……”他轻唤了一声。

  司马扬转头瞧了他一眼:“白家出事后,你大伯知道此事不妙,为免被白家牵连,马上就替你退了婚,把定礼都退了回去。虽然是你大伯做的主,但此事我也是赞成的。老实说,我倒有些庆幸白家出事,否则当真结了这门亲事,我定是要后悔的。你要怨就怨我一个人吧。”

  司马岱自己整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家里的,何尝为家业考虑过半分,说起来实在没有立场去怨他们,只是低低叹了口气:“只是可惜那位白家小姐,竟投河死了,我连见都没见过她。”

  “你离家时,是不是拿了她生辰八字的名帖?”司马扬对自己儿子可谓是了若指掌。

  司马岱没料到爹爹连这也知道了,只得点点头,低声道:“听说那名帖是她亲笔写的,笔迹娟秀,都说字如其人,我、我……”

  “留着做什么,回头烧了吧。”司马扬淡淡打断他,倒未有责怪之意。

  司马岱垂头应了声:“哦。”

  白盈玉听着他父子二人这番对话,再回想起当初自己写定亲名帖的时候,已是恍若隔世,心下茫然起来。外间忽地刮起劲风,未关严实的窗子被“砰”地吹开,寒风卷着残雪直扑进来,靠窗的她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

  席散。这夜,她梦见自己在水中慢慢地往下沉,河水冷如刀锋。

  次日早晨,白盈玉推说昨日酒劲未过,想再多歇歇,故而未出房来。

  孟离与李栩用早点时,没想到司马父子也一起过来。经过昨夜,孟离对司马扬敬重了许多。用过早食之后,一行人慢慢散步至亭中。

  李栩是好动之人,陪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趣,打算溜走,又看见司马岱在旁唯唯诺诺地呆呆听着,不由十分同情,遂寻了个借口将他也一同喊了出来。

  亭中便仅剩下司马扬与孟离二人。

  孟离沉吟片刻,沉声问道:“伯父,有一件事我不知当不当问。”

  “问。”

  “当年伯父和我爹爹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是说,让伯父至今耿耿于怀的事情。”这也是让孟离想了大半夜都没想明白的事情,若两人之间真的有误会,司马扬为何还会那般拼命地想去救爹爹,“若伯父当真认为我爹爹为人所耻,为何还会想救他?”

  司马扬沉默了良久,才反问道:“都督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孟离如实道:“我只知爹爹因通敌叛国被斩,据说是铁证如山,可我并不明白他当年为何要这么做。”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事情!”司马扬重重道,胸膛起伏不定,“我与他相交四年,可他对我,却连一句真话都不肯给!当年我费劲周折才得以入到牢中见他一面,你可知道他对我说什么?他说,此事自然有人会出面救他,要我不必多管闲事。”

  “有人会出面救他?是谁?”孟离一惊。

  “他没有说。但我的猜测是当年的太师,欧阳坚,都督是欧阳坚的门生。”

  “欧阳坚?爹爹是他的门生?”

  听到这个名字,孟离乍然想起小师妹叶诺曾说过在江南贪墨案中有位前任太师顽固至极,不肯认罪,此人正是欧阳坚!

  眼前的事情愈发迷雾重重,孟离的脑子有些乱。

  司马扬并未发觉孟离的异样,接着冷笑道:“我在欧阳太师门口呆了三天,却连面都没见到。再后来我买通内侍才得知,都督那份通敌的信函,原来就是经由欧阳坚上奏给圣上的。我才明白都督是在骗我,他根本早就知道欧阳坚是最不会救他的人。”

  “我想爹爹骗你,是因为不愿你被搅进这件事来。”孟离低道。

  司马扬微眯起眼,紧紧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孟离摇头,叹息般回答:“我不知道,只是我若是他,也会这般做的……当年西夏人入侵时,爹爹按兵不动,伯父想必也和爹爹吵过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司马扬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

  “在那之前都督准我回家探亲三月,”司马扬隐忍着怒气,“我直到事后才知道西夏人入侵之事。都督什么都没有对我说,直到京城来人将他带走,我才知道事情原来如此严重。”

  “伯父可是恨我爹做出这等叛国之事?”孟离轻声问道。

  司马扬摇摇头:“这事若真是他做的,便是我看错了他;这事若不是他做的,而他却不对我透露分毫,便是他看错了我!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对不住我!”

  司马扬的手重重拍在玉石砌成的栏杆上,二十年过去,时至今日,他依旧余怒未消。

  孟离静默不语,良久才问道:“既然如此,当初伯父为何还要费尽财力去救我爹呢?”

  司马扬怒瞪他一眼:“他不仁,我岂能不义!”

  孟离深吸口气,未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