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路途险恶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2      字数:4775
  出城的时候天色已近中午,阳光很烈,整条街都在昏昏欲睡,我穿着萨梅的短打水蓝上衣,金边素白短裙,硬底鹿皮马靴,把头发编成长辫垂于左侧肩头,打着一把油纸伞,从阜成门出城,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才在路边的驿站买了一匹马,快马加鞭地赶往德州。

  从出事到现在,我最不愿面对的一件事就是十三阿哥的安危,可上马南下,一路疾驰,我便无法控制地满脑子乱想,纸条上说他下落不明,这四个字被我放在心中来回揣测了数百回,把各种可能都痛苦地想了一遍,直到精疲力竭。

  三伏出伏之后,天气虽然转凉,但越往南走,日射强烈,气温似乎有所回升。入夜时分,半空降下丝丝细雨,带着深秋的寒气,打在高温日晒的地面上,腾起一阵阵雾幕,我牵着马进入霸州的时候已近丑时,路上人烟稀少,街旁房屋低矮,少有高楼,但街面整洁,树木林立,偶然路过的客栈酒馆里也传来阵阵笑声。

  从手里的地图来看,还要经任丘,河间及阜城三个城市才能到达德州,不过我已走完近半程路,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夜里便能到德州。

  我收起地图,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鹅黄色的头巾,将头和半张脸蒙了起来,这才走进一家仍然营业的客栈里,店小二趴在酒桌上睡着了,听见我摇响桌面的铃铛后,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问道:“姑娘是要住店吗?”

  我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那店小二顿时醒了,瞪大眼睛道:“姑娘,本店最好的房间只要五钱银子一晚,你这五十两的银子,我实在找不开啊,要不你给我零钱好了。”

  我收回手来,想了一想,蔺兰的确交代过银子的事情,只是没想到霸州的客栈这么便宜,正在琢磨这五钱银子要用多大的碎银子才够的时候,只听有人在我身后说道:“这位姑娘真是阔绰,若是没有碎银子的话,今晚的房费就包在大爷身上吧。”

  店小二越过头看了一眼那人便拱手作揖:“大人,小人方才没看见大人进来。”

  那人浑身酒气地走过来,身材高大,满脸横肉,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盯着我,下方的鼻尖通红宽阔,嘴巴略张,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齿来。

  “外面那匹马是姑娘的吧?看来姑娘是在赶路,这半夜三更山高路远的,姑娘独行太危险了,今夜就住在这儿,明儿大爷送你,去哪儿都行,怎么样?”

  他穿着一身军服,身后跟着三五个小卒,看样子品级不高,但也是个头头。

  我瞥了他一眼没理,转头看着店小二,从锦袋里重新掏出两块碎银子搁在桌面上,轻声道:“给我一间干净的就行,准备点热水,帮我喂好马,明儿我要早走。”

  店小二收了银子后兴高采烈地在前面领路,那红鼻男子在我们身后斯斯咂舌,“这年头的女子都傲得很嘛。”

  “大哥,看她病恹恹的,不是什么好货。”

  “是啊大哥,还蒙着面,肯定丑得很。”

  “哈哈哈,小六,说不定已经老了,可以做你姨娘了。”

  “你他妈才有姨娘,依我看,声音还不错。”

  “啧啧,吼得再好听,却长着一张姨娘脸,你敢上?”

  “哈哈哈……”

  不堪入耳的话随着这些人的离开愈传愈远,可在这静谧的夜里,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店小二边开房门,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那人就是这一带的兵油子,说话难听点,却也不敢胡作非为,装作没听到就行了。”

  我点点头,谢过店小二。

  热水送上来后我就着丝帕洗了洗脸,镜中的自己模糊不清,憔悴不堪,我使劲擦了擦铜镜,却仍旧模糊,便往前走了一步,可脚下如同猛然生出棉絮来一般轻飘飘软绵绵的,眼前一黑,我晕倒在地。

  ……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窗外阳光明媚,比昨日还要热些,我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晕倒在了地板上,就这么睡了一夜,全身上下疼得厉害,挣扎了几次才从地上爬起来,店小二来敲门,试探道:“姑娘,已经辰时三刻了,您是不是睡着了?”

  辰时三刻了?我揉了揉剧痛的太阳穴,想到自己昨晚的确告诉店小二要早早出门,便从床上拿起包袱,重又遮起脸来,慌忙出了门。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我着急往任丘赶,如若不是昨夜晕倒,耽误了出发的时辰,这会儿已经快到任丘了。

  我腾出手来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眼前的路渐渐宽阔起来,不时有人骑着马匹与我迎面而过,我意识到已近任丘,想着安全起见,应该绕回小路上去,可又担心绕路费时,便拉了拉面巾,打算赌一把。

  又一群马匹飞驰而过,我尽量低着头装低调,避开他们的视线。

  “停!”已经过去了的马蹄声又转了回来,追上我后逼停了我的马,一齐围在我四周。

  “哟,这不是昨晚出手阔绰的那个姑娘吗?”为首那人听着耳熟,我仔细一看,除了扣着一顶歪歪斜斜的头盔外,这不就是昨晚在客栈里要为我付钱的那个红鼻兵油子吗?

  “请让开。”我声音很轻,他却眉头一挑哈哈大笑,“我早就说了,这路上危险得很,可你不听,非要独自上路,这不,大爷我天生就有一副慈悲心肠,最喜欢救人于危难之中,你要去哪儿?大爷送你一程。”

  “让你费心了,”我很冷静,“但我夫君就在前面那座城里等我,不用麻烦您。”

  他愣了一下,的确产生了一丝顾虑,摸摸下巴:“敢问姑娘是任丘哪座府上的夫人呢?”

  店小二说的没有错,这人就是个头脑简单的兵油子,我给了他台阶下,他却扶着栏杆往上爬!

  “他?”我笑了笑,“大人恐怕不认识。”

  他张嘴大笑,吆喝着马儿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道:“昨晚我想了一夜,这身段不可能不是美人儿,你就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我就让你过去,咱们相安无事。”

  我盯着他,“你身为朝廷官兵,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口出狂言,行事悖逆,就不怕东窗事发,被处极刑吗?”

  他微怔,可全然不把我的话往深处想,反而大笑,“这荒郊野岭的,任你是贵妃公主,我也想怎样就可以怎样!”

  说完便要动手来扯我的丝巾,我往后一躲,扬起马鞭朝他甩去,他却凌空接住了我甩过去的鞭子,顺势使出蛮力将我拽向他,我吃了一惊,松开持马鞭的手,因着惯性往后倒去,本可以在最后关头扯一把缰绳稳住的,却猛然天旋地转一阵,径直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待我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的蒙面丝巾已被攥在了他的手里,而他的眼睛露骨又贪婪地盯着我的脸,身后的其余几人更是大声起哄,一个个笑得奸诈,嘴巴砸的‘啧啧’作响。

  “大哥,你真是好眼光,美人儿我见的多了,还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旁边一人摸着下巴奸笑道。

  “就是,大哥,难怪你一晚上念念不忘。”

  红鼻子跳下马,将握在手里的丝巾放在鼻尖嗅了嗅,大笑道:“美人儿,你玩什么欲擒故纵嘛?是不是故意要把本大爷的魂勾走啊……”说着就要伸手过来拉我。

  我往后退去,感到一阵眩晕,连忙扶住身后的树干。

  另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跳下马,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大哥,这样的美人儿可不能放过,咱们先带回去吧,玩够了还可以送给吴大人解闷,他老人家可就好这一口。”

  红鼻子搓了搓下巴,四处看了看,低声道:“可她夫君不会是东陆寨的人吧?”

  我头晕得厉害,紧紧地抓着身后的树干,否则早就站不住了……

  “嗐!”那个男人四处看看,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点路上人少,把她弄走了,任她夫君是哪儿的人,也只能两眼一抓瞎。”

  红鼻子拧着眉想了一会儿,点头道:“这倒是,光是看着我就已经心痒难耐了。不带回去让哥哥我怎么度过难关啊!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一阵劲风顺耳而过,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我的面前,一脚就踹飞了还没反应过来的红鼻子,他的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惊得目瞪口呆,黑衣人已毫不犹豫地抽剑出鞘,我有些恍惚,以为是十三阿哥来了。

  黑衣人二话不说照着跌睡在地上的红鼻子那双手狠狠地划了一剑,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其余几人先是吓得连连后退,见此情景更是脸白如纸。红鼻子捧着鲜血淋漓的手腕颤抖不已,撕心裂肺道:“我的手,我的手……”。

  那些人吓得后退几步,说道:“你……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就断了他的手筋,他还没把她怎么着呢!”

  黑衣人提着的剑头还在滴血,他阴仄仄地斜眼看着说话那人:“等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看你还能不能辩解!”

  他不是十三阿哥,我扶额叹息,头晕都让我产生幻觉了。

  那人吓得屁滚尿流,我从后面一把揪住黑衣人的衣摆,“让他们滚。”

  听我这么说,他便对那些愣住的人冷冷道:“还不滚,难道要逼我大开杀戒。”

  待那些人连滚带爬地骑着马走了以后,黑衣人转过身来看着我,刺眼的阳光下,他的轮廓清晰可辨,浓浓的杀气中透着几分无奈的味道。

  “秦诺?”我无力道,也有些难以置信。

  来人正是秦诺,他脱下黑风衣盖在我身上,然后将我扶起,“接到你的信,正给你打听消息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去德州……”我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讲完,便晕了过去。

  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屋子四角点着明亮的灯笼,我躺在一张雕龙绣凤的床上,额头搭着一块湿毛巾,周围的装饰与这张床一点也不搭,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动物皮毛和武器装备,正中央摆着两把大大的圈椅,上面搭着两张虎皮,中间是一张玉石圆桌,白色的绫罗帘子垂到地上,将这间屋子与外屋相隔。

  这里的装饰虽然很突兀粗糙,却非常华贵,每样东西看起来都价值连城。床边的屏风上搭着我的衣裙,身上已换上了干净柔软的棉麻白裙。我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无论怎样,现在都没有时日耽搁得起,便挣扎着下了床,可却像踩到了棉花上,一阵眩晕后跌倒在了床前,左脚脚踝还撞到了矮凳上,我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流出来了。

  在地上趴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帘子外面有嘈杂的声响,我勉强站起来,朝帘子走过去。

  “朝廷的事,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三哥说的在理,这一次德州大乱,摆明了是神仙打架,演戏给皇上看呢。”

  “神仙打架我们不管,让你们去查十三阿哥的下落查的怎么样了?”这是秦诺的声音,第一次在这吵吵嚷嚷中钻到了我的耳朵里,他的声音沉静执着。

  “……”

  “他掉下去的那个悬崖底下官兵搜了三天三夜,我们捡漏也捡了一天一夜,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怎么查?”

  “老二,你想想,要真是神仙打架的话,那会不会有人已经把他的尸体弄回去了,但秘而不宣呢?”

  “对呀对呀,死个阿哥可不是啥小事儿。”

  我哗啦一下扯开帘子,外面却不是我意料之中的三五个人,而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大厅,厅里挤满了人,少说也有四五十人,坐的坐,站的站,且都是虎皮豹纹加身的土匪打扮,他们全都看着我,有的饶有趣味,有的挤眉弄眼,也有的互使眼色,却都不说话,安静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秦诺坐在最上首的宽椅大座上,头顶上方悬着一块匾,上书“东陆寨”。

  我惊讶的神情溢于言表,这东陆寨不就是那些兵匪们所忌惮的土匪窝子么?秦诺不是秦帮的人吗?怎么会……?

  “你醒了?”秦诺站起身来问道。

  我开口便道:“他不会死的,他没有死。”

  前言不搭后语,带着沙哑和轻微的哽咽,却从未有过的坚定。

  秦诺脸色不好看,什么也没说。

  “我要走了。”我轻声道。

  这一次众人的目光整齐如一,齐刷刷地看向秦诺,秦诺微微一愣,开口之后仍然沉静如初:“你病得很重,大夫说高烧引起风寒犯肺,再拖下去会伤及性命。”

  其实用不着他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别说走,就算现在给我一辆马车,我连爬上马车的力气都没有,我慢慢地蹲下去,眼泪扑簌扑簌地砸在地上,我就算爬,也要爬去德州的。

  “你要赶去德州做什么?”他问道,一丝不乱。

  “我……”我捂着发昏的头,“我要去德州监狱见一个人,一个叫方文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