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田春春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2      字数:4650
  我抱着弯月短刀睡着了,仿佛梦到了温婉贤良的敏贵妃娘娘,她是个美丽的女子,额头点着梅花钿,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柔情似水,跟十三阿哥像极了。

  我有满腹疑问,却张了张口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她的裙角着火了,火势蔓延的很快,顺着她柔弱的身躯燎枯了一头秀发,可怖的场景让我惊恐万分,哭都哭不出来,她却朝我咧嘴一笑,冷冷道:“你知道这把刀杀过谁吗?”

  我浑身一颤,惊醒过来,瞧着从窗缝探进来的午日阳光,这才反应过来是做了个噩梦,我从未见过敏贵妃娘娘,又怎么能肯定梦里那个就是她呢?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拿起掉落在床上的短刀,细细凝视着刀鞘上繁复的花纹,心想,这么短小精致的一把小匕首,怎么能杀人呢?

  外屋的桌上摊着一本《古文观止》,香炉已燃尽,飘着一缕轻飘飘的烟雾,原本坐这儿看书的十三阿哥却人影全无,我拿起《古文观止》瞟了一眼,重又小心翼翼地搁回桌上,心里空落落一片。

  深秋的日光淡的像掩了一层纱,院里静悄悄的,整座府邸的人似乎都在午憩,池水里浮着几片落叶,鱼儿时而拨弄一下水面,荡出一圈涟漪。

  绕过池子,便从花厅大开的窗户外瞥见田道阳歪靠在圈椅里打瞌睡,他微张着嘴巴,胖胖圆圆的头搁在圈椅的硬木靠背上酣睡如泥,垂到胸前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从第一天见到田道阳起,每次与他对视的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里,我都不由自主地被他那比头发还长的胡须吸引注意力,此时午睡刚起,发了坏心思,轻手轻脚地溜进花厅,看着他那长长的胡须,不由得捂着嘴笑起来。

  ……

  我躲在花圃的山石后面,使劲捂了捂脸上的胡须,探出头去四处张望,果然看见一个穿着藕色长衫,素粉夹袄的女子轻飘飘地从花圃里走了出来,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细眼睛,薄嘴唇,五官平滑得像是个从画上走下来的女子,身后跟着一个怀抱一盆兰花的丫头,只见她柔声说道:“小雅,你先把这个送回院里去,再来抬一盆翠兰。”

  “是,小姐。”那丫头点点头先去了。

  这姑娘正是田道阳的女儿田春春,她独自一人弱柳扶风地在花圃里走了一圈,丝毫未察觉到我的存在。

  我抿唇笑,然后将借来的折扇‘唰’地打开,仰头背手迎着她走了过去。

  田小姐甫一看见我,便有些大惊失色,作势要躲开,我忙走上前去作了一揖,用鼻音学着男人的声音说道:“敢问是田家大小姐么?”

  花园水池里映出了我的侧影,我穿着青蓝色的男子装,头发全部往后束起扎成了长辫,戴着一顶灰蓝色的小圆帽,最好笑的是唇边一圈都贴上了毛茸茸的胡子,虽然贴的乱七八糟,但也有模有样,我使劲憋住笑,这现学现用的‘易容术’还挺唬人的。

  田小姐低着头不敢看我,手里的丝帕绞成了一股麻花,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我要回去了。”

  我拦住她,抑住笑意,“田小姐,我……不对,鄙人是田大人请过来的,有事想请教田小姐。”

  只见田春春立马红了脸,将头压得更低了,轻声道:“您是胡家公子么?”

  胡家公子?我当时并不知道,其实那段时日田道阳正在替田春春议亲,许的就是胡家。

  “公子……来这儿不合适,快走吧。”她低声道。

  我演不下去了,憋笑道:“怎么不合适呢?你都认识我,我还没见过你呢,我得来瞻仰一下小姐的风貌呀。”

  田春春一听这话可了不得,面色苍白得都快要昏死过去,她微微抬头道:“你……胡家家风严谨……你怎么会?爹爹又怎么会?”

  我一听她都快哭了,立时对胡家公子的身份有了一知半解的猜测,马上不演了,说道:“别别别,田小姐,是我啊。”说着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颜,可田春春惊魂未定,一副被万恶色狼调戏了的模样,猛地往后退去,绊在石头上,我忙得冲过去抱住她,她跌入我怀里,脸色一顿煞白,更是要死过去。

  “是我,是我啊。”我扯下帽子,又忙得撕去满脸胡茬,将脸搁在田春春面前笑道:“是我,京城里来的那个人,七月呀,被你用苦黄散治好那人。”

  田春春见此情景,愣了一愣,‘哇’地一声哭起来,就在此时,只听前厅也传出一阵惨叫‘我的胡子呢!!’。

  整座田府顿时乱成一团,恰骨伊从园子外面小跑着进来,见此情景愣了一愣,说道:“公主,十三爷回来了。”

  我知道我惹祸了,万万没想到田春春这姑娘这么不经逗,好好给她演一出凤求凰以图报恩,她却被气成了周瑜,差一点就要翻白眼而去……此时只好像个罪人似的耷拉着脑袋坐在前厅,田道阳捂着原本长着长胡须的下巴,勉强朝十三阿哥陪笑:“贝勒爷,算了,公主也是童心未泯。”

  十三阿哥有些疲惫地坐在田道阳身边,看了我一眼,问道:“田小姐没事吧?”

  田道阳扯了扯嘴角:“没事没事,缓缓就过去了,主要是臣的这个女儿没见过什么世面,自幼胆子就小,所以才……”

  不等他说完,十三阿哥便对我说道:“七月,你知错吗?”

  钱晋锡没忍住,早哈哈大笑出声,“你也太损了,凤求凰这种事要找我来演才……”

  话没说完就被十三阿哥一记眼刀砍的血肉横飞,他低垂着眉眼悄无声息,嘴角的笑意却半分不减。

  我噘着嘴,站起身来道:“好了好了,田大人的胡子我是没办法了,大不了重新粘回去,田小姐那儿我去搞定,好不好?”说完甩着衣袖离开了花厅。

  还没到田春春的闺房,便传来凄凄惨惨的哭声和丫鬟们七嘴八舌的劝慰声,田府地小人少,只怕连厨娘都跑来安慰她们‘被京城来的霸道客人欺负的可怜大小姐’了。

  我站在窗前‘嗯嗯’地清了清嗓子,那些个正说得起劲的丫鬟婆子们立马不吭声了,还没等我进到房内,便全都逃得一干二净,仿佛我是瘟神似的。

  田春春站在书桌旁垂着头泪语涟涟,看起来颇让人心生怜爱之意,不过这才像个有血有肉的大姑娘,而不是从不出院门的木头。

  “田小姐,你打我骂我都行,都是我的错。”我一屁股坐到她对面说道。

  田春春摇摇头:“小女不敢。”

  “好啦,你再这样我就更像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了。”我说道,“只不过开个玩笑嘛,整天闷得要死。”

  “在公主看来这只是个玩笑,可在臣女看来……”她话没说完又哽咽地讲不下去。

  “得了,”我站起身来拉过她的手,“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的确不该开这种玩笑,但事到如今,你还要怎样才不哭呢?”

  她低着头缩回手去,“公主千金之躯,连吴大人都要被您打得浑身是伤,小女何德何能,敢和公主争个对错,公主说是玩笑便是玩笑罢。”

  我一愣,“吴敏清的事连你都知道了?”

  她点点头,“百姓们原本就喜欢这种故事,女侠大闹菜市口的事儿更是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便连我这个闺阁中人也知道了,后来无意中听爹爹说,那女侠就是公主您……”

  “那个吴敏清可不是什么好人,”我脱口而出,看她惊恐胆怯的模样,想了想便没往下说,“今日之事我真的很抱歉,这样如何?等我回京城,给你相个京城的将军什么的当夫婿?”

  田春春眼睛一愣,泪光便越发闪了出来,“公主,您怎么还是……”

  我捂着嘴笑起来,“逗你的啦,不过你要离住在你家那个姓钱的远一点,他虽然人模人样,又担个大少的名声,可却不是什么好人。”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含泪道:“您又说。”

  “好了好了,”我笑道,“你爹爹的胡子我是没办法了,但好歹把你哄开心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不能当那恩将仇报的小人。”

  她用手里的帕子揽去眼角的泪,轻声说道:“说来惭愧,苦黄散这方子在我这儿许久了,还是当年一个流落江湖的大夫在我家里暂住时教授的,这些年来因这方子受益匪浅,也救了不少人,所以治好公主并不是小女的本事。”

  “这样啊……”我稍感意外,太阳西斜,窗沿被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流落江湖的大夫……”

  当年方文苏与相好逃离京城,没有回祖籍,反而跟来了相好的家乡山东胶澳,没几年方文苏又带着孩子离家出走……胶澳距离泰安并不是很远,他带着孩子不方便长途跋涉,偶有寄宿也属正常,但不会那么巧吧?

  可苦黄散的确是先一步缓解了我的毒性,药效堪比后来的解药。

  “那江湖大夫是否带着一个孩子?”我急切地问道。

  田春春先是讶然,迷茫地点点头:“公主怎么会知道?”

  果然!

  “是个女孩,比我大,特别温柔,也很漂亮。”记起往事,田春春的表情活泛了许多。

  “她……”我握紧了拳头,“叫什么名字。”

  田春春摇头:“虽然他们爷俩在我们家住了个把月,但因为那位小姐姐是个哑巴,所以我和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

  天下之大,却偏偏就有那么巧的事,如果苏秀水就是秋朵的话,那当年不知方文苏用了什么办法,能于众目睽睽之下将秋朵从行宫带走,难怪方文苏能抛开相好离家出走,也坚决要把孩子带在身边。

  “讨厌的苏老头,竟然让姐姐认贼作爷!”我气得跺脚,把身后的房门关的劈啪作响,对着夕阳撒了会癔症。

  “让我算算,把仇人脱光了架在菜市口,茶楼的说书人就已经编了一本‘女侠五义’,若把恩人气得晕倒,把恩人的父亲气得吐血的情节也添进去,岂不成了‘女匪外传’?”

  我转过头去,便看见吊儿郎当蹲在廊檐边的钱晋锡,嘴里咬着一根稻草斜睨着我,就像街上的小痞子。

  十三阿哥则倚靠在墙上,他环抱双手,侧脸看我,嘴角扬起一抹比夕阳余晖还要温暖的笑容。

  这就是妥妥的人比人气死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立马认怂,“我知道错了,田小姐现今已不哭了,还要我怎样?难道非得把田大人的胡子一根一根粘上去才行?”

  他冰凉的手轻柔地拂过我的发丝,笑道:“那田道阳年纪不大,胡子养这么长,我早看不下去了,幸亏你给他剪了,否则我早晚得去给他剃光。”

  我眉头一挑,顿时兴高采烈起来,可没快乐太久便想起了让我愁眉苦脸的正事来:“钦差不是今日就……”

  他没让我说下去,抬首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还挺会扮男装的,田道阳的胡子剪都剪了,就让他发挥一下余热怎么样?”

  “啊?”我和钱晋锡一起看着他。

  他笑,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找田春春借个药箱,我们出个诊。”

  “出诊?”我莫名其妙,“给谁看病?”

  “中毒的乌尔达副统领。”

  “……”又是中毒!

  十三阿哥早就说过,乌尔达虽然是皇上的人,但他过度自负,只相信眼见为实,如今他可是太子那边最有力的证人,只要他在皇上面前说一句‘郭贤的确是十三阿哥杀死的’,那比太子不休不眠地详列十三阿哥数百条罪状还要起作用。

  四贝勒同八贝勒今日午时左右便到了德州城内,八贝勒刚到,乌尔达便中毒了,这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我看着十三阿哥云淡风轻的样子,捂着嘴不让钱晋锡听到:“八贝勒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下毒手法。”

  钱晋锡锁眉盯着我们,十三阿哥也配合地凑过来,轻声道:“东陆寨肯定有他的人,乌尔达嘛,”他眨眨眼睛,“是我亲自给他下的。”

  我瞪着眼睛,虽然十三阿哥早晚得对乌尔达下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你俩说什么呢?”钱晋锡不愿意了。

  十三阿哥不理他,笑道,“快去扛药箱,我带你去见识见识那个老顽固。”

  “那我呢?”钱晋锡眨巴眨巴眼睛。

  “钦差们不是晚上要来田府吃饭吗?你不在田道阳应付得了?”十三阿哥反问他。

  钱晋锡叹了一声,“行吧,你们风花雪月去,我来为你们披襟斩棘修路铺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