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他的变化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2      字数:5320
  在唇边沾了两缕长胡须的十三阿哥颇有些仙风道骨,可他觉得不够,又把胡子削薄了粘在眉尾上,顿时仙风道骨没了半截,反而有几分像拦路抢劫的江湖大盗,不过被胡子挡住的俊朗面容仍具有欺骗性,白皙的皮肤,殷红的嘴唇,都让人可以忽略掉那些难看的胡子。

  等到他将一顶不知从何处借来的四方帽戴在头上时,我没忍住大笑出声,真是在扮丑的路上越走越远,若是在街头巷尾遇到他,打死我也不相信这位会是向来玉树临风的十三阿哥!

  我就简单了,反正认识我的人很少,扮个男装背上药箱,瞬间就轻轻松松地变成了华大夫的贴身小厮。

  ……

  “华大夫,等您多时了。”德州府衙总管迎了出来,对着十三阿哥抱拳作揖,这乌尔达还真是独树一帜,放着那么多豪奢的客栈不住,非要跟吴敏清住在一个地方,怪不得被吴敏清洗脑洗得彻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十三阿哥提着衣角踏入府衙,目不斜视地问道:“大人的症状如何了?”

  总管忙道:“昨晚昏迷,今儿一早又吐血,我们吴大人急得食不知味,打听到华大夫您最近正好路过德州,这不就赶紧请您过来了吗?”

  十三阿哥点点头,“先探脉再说。”

  我跟在后面偷着乐,这杜撰出来的华大夫似乎还是个起死回生的神医呢!

  看到乌尔达之后,我才意识到当初自己中毒的时候是真丑,他满面乌青,眼眸下泛着一圈红血丝,这才两天的时间便已形容枯槁,眼眸下陷,看起来比我中的毒要深一些,和庆春林里那人有异曲同工之态。

  亲手把人弄成这样的十三阿哥一副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挑着眉有模有样地给人探脉,时不时地还捻一下胡须作思考状,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乌尔达虽然受了大罪,但此刻是醒着的,神智清楚得很,十三阿哥的手刚刚离了他一瞬,便扯着嗓子高声问道:“敢问大夫,老夫这是中了什么毒?”

  十三阿哥直截了当:“五绝草之毒。”

  此话一出,乌尔达立马不淡定了,神情变化莫测,眼神丝毫不离十三阿哥半步,像是要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来,我生怕他认出十三阿哥来,十三阿哥却平静得很,甚至还加了一句:“大人不信在下?”

  如今的乌尔达是禁军副统领,但多年前他曾是皇上的贴身侍卫,陪都行宫的事情他就算全都知道也不奇怪,只听他狐疑问道:“老夫不是不信,只是据说这五绝草之毒源自江南镇江的神医世家方家,而方家在十几年前便人才凋零散了伙,如今天下间无人能解此毒,也甚少有人知悉,华大夫是如何知道的?老夫又怎可能中这个毒呢?”

  “在下当年也只是听师父讲过此毒,多的也没有了,正如大人所说,天下间无人能解此毒,所以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说着就要走,十三阿哥抬眼示意我收拾药箱,我连忙从乌尔达手底下取脉枕,却突然看到他手腕上竟有一圈红褐色的痕迹,不像伤疤,倒像是皮下出血的症状,我忙清了清嗓子道:“师父,您看病人的手。”

  十三阿哥低头看了一眼,眉头紧锁,“敢问大人是否请人做过针灸治疗?”

  乌尔达一副很不愿意说的模样,半晌才从嗓子里哼了一声:“怎么?你认为这是好是坏?”

  十三阿哥当即摆手摇头:“虽然在下无法解毒,但也知道这五绝草之毒是以血液作为载体透进五脏六腑之内,如若用针灸,只会加重毒性蔓延的速度,岂不是害人之法?”

  乌尔达眼睛一瞪,猛地咳嗽不止,只把嗓子扯得直直的,而吴敏清却在此时小跑着进了房内,没有在意我们却先对乌尔达说道:“大人,那姓方的写了个药方,说是解药,我这就让人去买来熬制。”

  姓方的?我不由地看向十三阿哥,他朝我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

  乌尔达缓住了咳嗽,脸上挣出了些血色,一双眼睛瞪着吴敏清像是要把他吃掉,吴敏清吓了一跳,急得跺脚,推了十三阿哥一把,“快去看看,大人是不是在咽最后一口气了?”

  乌尔达却猛然翻身坐起指着吴敏清:“你巴不得老夫咽最后一口气,是不是?”

  吴敏清眨眨眼睛,小声道:“这是回光返照么?”

  在乌尔达快要被吴敏清活活气死之前,十三阿哥憋着笑道:“当然不是,大人虽然中了毒,但身体强健,哪有那么容易死。”

  吴敏清的脸皮这回是彻底搁不住了,在乌尔达抓起床头的瓷枕砸他之前溜出了房间,还不忘连连作揖,“等药熬好了,下官亲自给大人送来。”

  乌尔达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浑浊的眼里突然有了几分悔意,“一群骗子!”

  ……

  我和十三阿哥撤出来之前,在府衙的行道路上遇到了曹明,总管和他打招呼,他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却盯着我瞧个心不甘,我总感觉他似乎是认出我来了,但又不确定,在权衡在这府衙内认错人的后果。

  十三阿哥拉着我的手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了身后,挑眉问总管:“这位是?”

  曹明拽兮兮地仰头:“老子是德州的副把总!”

  十三阿哥淡淡一笑:“难怪如此威风凛凛。”

  曹明很高兴,笑道,“听说阁下是有名的华大夫,我慕名而来,想请您帮我看看手。”

  “哦?”十三阿哥有了兴趣,“曹把总的手怎么了?”

  “说来话长,”曹明不要脸地说道:“抓东陆寨的土匪,因公负伤。”

  我差点就吐出来了,十三阿哥却淡然地点点头,“原来曹把总还是剿匪英雄。”

  说话间便就地诊脉,没等曹明反应过来,我们的‘华大夫’已经拍拍手完成了,漫不经心道:“保不住了。”

  “啥?”曹明惊呆了,“这只手保不住了吗?”

  十三阿哥思索了片刻,仿佛在斟酌措辞,开口却道:“两只手都保不住了。”

  曹明傻了,“可……可我只伤了一只手呀?”

  “人体四肢经脉相连,”十三阿哥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如果曹把总还要挥刀拿剑的话,再过几年两只脚都得废。”

  “……”

  我在心里笑了个够,看着捻着胡须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狠的话的十三阿哥,没有想到他还有这么调皮的一面。

  曹明哭丧着脸去找吴敏清了,他这个傻大帽哪还有心思觉得我眼熟呢?

  “人体四肢经脉相连……”我趴在墙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也就曹明那个傻子会信。”

  十三阿哥扯去了眼眉处碍事的胡子,重又恢复了一双清明透澈的眼睛,他没笑,淡淡说道:“他必须得信,我不会看病,但会算命。”

  我狐疑地看着他,却听身后传来和卓的一声‘遵命’。

  回头一看,却只能看见和卓划过巷口的衣角了。

  “他不会是……”我指着他离去的背影。

  十三阿哥将帽子从头上拿下来,青色的帽带缠在他白皙的手指上,平白中有几分禁欲的味道。

  “曹明的手就别要了,”他挽着帽带,漫不经心道:“省得他贪心。”

  我愣了一下,还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就见德州府衙的大门口鱼贯而出二三十个侍卫来,看起来不像是衙兵,而是乌尔达带来的禁军。

  十三阿哥嘴角扬起一抹笑,“他们来抓我们了。”

  被人抓还这么开心?他拉着我的手往巷子深处走去,“等和卓回来,你让他给乌尔达送一剂苦黄散过去。”

  “要救他么?”我问。

  “当然,他现在是我们的证人。”

  “……”

  一天前,关在东陆寨的假方文苏在十三阿哥的授意之下被送回了乌尔达手里,夜里乌尔达便中了毒,从他让假方文苏给他延治这一举动便可看出他不仅听说过五绝草之毒,还见识过这种毒性发作后的样子,所以中毒伊始便心知肚明自己遭了道,只是想不通是如何下毒的,无奈之下找人押解了假方文苏来解毒,假方文苏自然是一概不知,被鞭打折磨的受不住了,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发挥他江湖大夫的特长,针灸草药顺着来一遍,简直就是胡整,倒把乌尔达治的加重。

  十三阿哥演这一出,便是为了提醒乌尔达他手里的方文苏是假的,他上了吴敏清和太子的当,等他反应过来,这世上知道五绝草的人寥寥无几,又怎会突然出现一个大夫便知道此药?等他派人来追之时,也就说明他想通了,而十三阿哥的计谋也生效了。

  乌尔达虽然固执,但事实摆在眼前,并且他也不是此次阴谋的始作俑者,要反太子的水很容易。

  “你要去哪里?”我问。

  ”四哥到了,总要去见见的。”

  ……

  秋色愈浓,于枯黄中染了些灰白的寒气,冬天来了。

  “公主,您怎么了?肚子还疼吗?”田春春仰头问我。

  我靠在窗边出神,听闻此言才自觉左手有意无意地掐在心口,那儿有些慌乱,让我觉得发酸。

  吴敏清下狱是两天前的事了,那日四贝勒和八贝勒见过正在痊愈的乌尔达后,便当场捉了吴敏清,锁了德州府衙,曹明因为两只手筋都被人挑断而养在家中逃过了一劫,于他来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吴敏清入狱后德州的事务暂由田道阳打理,乌尔达负责关押,四贝勒和八贝勒则负责审问,可吴敏清除了承认亲手射了十三阿哥一箭以外,别的一概不认。

  射杀当今皇子已属死罪,也不知他还在顾虑些什么,直到昨日京中传来情报,说吴敏清的老母和妻子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才意识到他在害怕什么。

  吴敏清是硬骨头,可他手底下的人谁也禁不住禁军的严刑拷问,愣是把事情的经过交代得完完整整,包括如何诱杀郭贤,如果写信骗十三阿哥等,但说到指使之人,都不约而同地指认他们的知府大人吴敏清便是幕后之人,由此看来吴敏清和京城向来都是单线联系,旁人压根不知道。

  今日早晨,吴敏清在牢中悬梁自尽,事情到这儿也就断了所有的线,十三阿哥被证实了清白,而死掉的吴敏清以一已之力担下了所有的罪责。

  听说八贝勒看着他的尸体气得发疯,不顾体面狠狠踩了两脚,好不容易牵出的一根线,随着他的死亡,又通通回到了起点,太子依然是太子,没有沾染到半点尘埃。

  唉,我叹气,八贝勒争储的机会少一次倒是没什么,可陪都行宫的线索也连着断了,十三阿哥心里肯定很难过。

  “要不我给公主瞧瞧。”田春春说着就要放下手里的针线包。

  “没事,”我摆手拒绝,“有些心慌而已。”

  “啊?”田春春满脸问号,“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公主还担心什么呢?”

  “我从昨天起就没见着十三阿哥了。”我小声道,“不知出什么事了。”

  田春春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公主和十三爷的感情真好。”

  “……”我看着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可真羡慕你。”

  夜里越发寒冷,我从田春春的房里出来时,天上若有若无地飘着冰凌子,四处飘着一股凛冽的味道,这边靠近海,空气湿漉漉的,让人从内到外都觉得寒得不行。刚往回走了一半的路,我觉得心口的疼痛愈发明显起来,不由地顿住脚步发了一会儿愣,却突然被身后的一股劲道猛地拉住了手腕,我受惊刚要大喊出声,却听那人说:“是我。”

  我转过头去,正对上四贝勒一脸寒气。

  “四贝勒?”我有些踌躇,“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看着我,轻声道:“我有很多话,必须跟你说。”

  我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心口的疼痛愈发明显,像是要和他的出现呈现出前后呼应的效果。

  他眼中神色略显荒凉,黑金色的衣衫衬得他有很刚硬,“我想亲口问问你,他们传的那些事是真的吗?”

  我愣住了,一时间竟觉得莫名其妙地紧张,小声道:“他们传的那些?”

  “是。”他一动不动,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踌躇道:“哪些?”

  “我就问你是不是真的!?”他突然提高了些声音,“你见十三弟得宠便不折手段上位,甚至色诱十三弟,力图助他登上尊位,而这些都是你未入宫前便打算好的,是你们和硕特部的阴谋!”

  他没说完我便气得一把推在他胸膛上,将他推的往后踉跄几步,这才几天哪,就传成这样了,你们可以想方设法运筹帷幄地对付太子的诡计,却只因一点点流言便笃信不已。

  “你信?”我问。

  “我……”他张了张嘴,没有说下去。

  我笑了起来,“你肯定是信的,否则怎么会问得出口。”

  他突然拽起我的手腕,“这件事并不好笑。”

  我很失望,也已无话可说,“既然你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吧。”淡淡地说完这句话,便作势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拽了回来,狠狠地砸在假山那凹凸不平的石面上,顿时疼得我一口气接不上来。

  他单手撑在石头上,逼近我,用最沉抑的声音冷冷道:“那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真如钱晋锡所说的那样,一颗心都放在十三弟身上?”

  我看着他怒气冲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是,所以求求你,就答应谦府,取消婚约吧。”

  他深吸一口气:“你真的想要取消婚约?”

  我没有说话,但眼神笃定地告诉他‘是’。

  他慢慢地点点头,“那我告诉你,死了这条心,我娶定你了。”

  他语气里的冰冷甚于今夜寒气,轻慢的态度让我瞬间无措:“为什么?你又不喜欢我。”

  他后退一步,退到灯光暗影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是,我不喜欢你,但我胤禛从不丢东西,哪怕是我不想要的东西。”

  “你……”我难以置信,他没想到向来平和的四贝勒竟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不免怀疑起那日在樊园他是否真的故意让我被石宛儿打的动机了……

  “这里的事情已完,你没有再在这里逗留的必要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决绝又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