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即使被骗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3      字数:3830
  “她怎么说?”我坐在茶棚里,问气喘吁吁刚从夕市里跑出来的蔺兰姑姑,恰骨伊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夕市毕竟是个混乱的地方,虽然现下是白日,但我也不放心让蔺兰一个人进去。

  蔺兰接过萨梅递过去的茶喝了一口,小声道:“她收了银子,约了中秋那天。”

  “你确定是她吗?”我问道,心里却有些犹疑。

  蔺兰点点头:“我刚入宫的时候见过阮娘,确定是她。”

  这位阮娘便是八贝勒在递给我的纸条中提到的那个‘知情人’,我做足了思想准备才来的这儿,没想到一找一个准,八贝勒似乎真的没有骗我。

  我端起面前的茶杯,手却有些颤抖,没能掩饰内心的不安,反而被晃动的茶水显露无疑,“她约在哪儿?”

  “香楼,”蔺兰有些不高兴,“她说她从没去过那么贵的地方吃饭,这回得沾沾贵人的光。”

  我咬咬唇,听这话就觉得这人不止贪心,而且善变,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但这是我反反复复思索了三天才下定的决心,不能再反悔了,无论真假,听听她怎么说再判断。

  蔺兰在我正要喝水时把我手上的茶杯夺走,皱眉道:“大小姐忍一忍吧,这杯子不干净。”

  这话被年纪不大的摊主听了去,他瞪大了眼睛说道:“俺这些茶壶茶杯可干净了,俺娘子每晚都要用热水泡过的。”

  我无语,茶杯搁也不是,不搁也不是,对上摊主横眉冷眼的表情和蔺兰誓不准我沾的眼神,一时进退不能,更加觉得心里的烦躁到达了顶峰。

  倏尔间,一只纤细修长的手将茶杯从我手里夺去,我未抬头,便已从他靠近的瞬间嗅到了淡淡的冷香从冰丝月白色的衣袖里渗了出来。

  十三阿哥抬着茶杯一饮而尽,长腿跨过茶桌旁的凳子坐了下来,深邃诱人的眼睛觑着我:“是半月楼的茶不好喝,还是我哪里做错了?”

  我只觉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蔺兰姑姑和夕市的方向,祈祷他是碰巧过来的而不是让人跟踪我。

  “不说话?”他挑眉。

  我看着那泛黄粗糙的茶杯在他嫩白的手上突兀得很,一想到他方才喝了这里边苦涩不堪的茶水,竟比自己喝上三大壶还违和得很。

  一时手比脑子快,直接拿走了他把玩在手里的茶杯,拿过来之后才微微一怔,看来喜欢一个人这件事是藏不住的,尽管你心里有许多疑虑,但本能反应总是不会背叛你。

  一时间我觉得气氛很尴尬,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微微一愣,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伸手过来试图触碰我的额头,我却心里一紧,突然往后缩了一下脖子,他顿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狐疑地审视了我半晌,“你……在害怕?”

  “我没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心里的恐惧越深,似乎越想力证自己的无畏。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坚持下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为自己的反应感到一阵内疚,十三阿哥仍然是那个灿若繁星的十三阿哥,可当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之后,尽管我不去相信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但仍不可否认,他们成功地在我心口上竖起了一道疑神疑鬼的墙,我试图穿过那道墙缝去够着拥抱他,但实在不容易。

  特别是八贝勒那句‘我还以为他真的对你动心了……’

  我面前这个人,开始的时候的确冷淡至极,看起来不像会喜欢任何人,更妄谈动心,但一路走下来,他就像一块我捂化了的冰,会对我笑,会抱着我,会小心翼翼地吻我,会为了我去奉天找人拿解药……

  如果这一切真如八贝勒所说,他一直都是演的话,那该多可怕……

  那么就连去奉天也仅仅是为了找个借口避开京城这场谋划,好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

  他看着我搁在他手心上微微颤抖的双手和愈发苍白的脸庞,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我只觉越挣扎越失态,试图把手收回来,却被他五指一握,全然捏在了手心里,他的手仍然冰凉,但却有力,让我一阵心安。

  我抿了抿唇,“我……没事做,出来逛逛。”

  他挑起眉峰,静静地看了我半晌,有那么一瞬间我竟觉得他似乎是在判断该怎么面对我的敷衍,但很快他就笑了:“饿了吧?我们去吃咕咚锅。”

  我任由他拉着,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兴致是从未有过的低落,要是让他知道我在背着他查当年的事,那会怎么样?既然对我好是为了扮演痴情皇子,用来麻痹太子和八贝勒,那如今太子已废,又为什么还对我这般温柔呢?

  是因为八贝勒没倒,又重回朝堂了吗?

  我晃晃脑袋,在秋日刺眼的阳光底下不知所措,生平头一次对自己的整个人生都产生了近乎颠覆性的怀疑。

  “七月,七月!”十三阿哥叫我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时候,我才恍惚抬起头来,他低头看着我,声音很轻:“怎么哭了?”

  我赶忙拿手摸脸,发现自己真的哭了,还是泪流满脸那种,我心里一酸,尽量用平和的声音说:“风太大了……”

  可说出口便发现声音里的哽咽压根藏不住,加上一句委委屈屈的‘风太大了……’,那般模样跟个受了委屈的猫儿没什么区别。

  他一把将我搂进了怀里,宽大的手掌安抚似的贴着我的后脑勺,“宝贝儿,别哭。”

  我几乎是瞬间泪崩,若是演的,何必做这些?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砸开我的心门,让我再也无法忍受失去他的后果。

  即使是被骗。

  我被这样的想法吓得浑身颤栗。

  ……

  “公主,”蔺兰叫我第三声的时候,我才从香楼二楼的雅座上茫然直起身来,“你叫我?”

  蔺兰点点头,“您睡着了吗?”

  我如梦初醒,香楼贵客满座,窗外阳光灿烂,人潮攒动,空气里涌着一股浓郁的酒香,一时间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无措感。

  也不知是第几次了,我最近总是这样精神恍惚。

  “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三刻了。”

  我轻叹一声,“她应该不会来了。”

  那日之后,我曾反复思索到底要不要赴这个约,蔺兰姑姑也找了托辞向在紫禁城里做过事的姐妹打听过,阮娘已经四十多岁了,曾经的确在陪都行宫做过代班宫女,当时伺候的就是刚被选为敏嫔的敏贵妃娘娘,她原本是镶蓝旗的包衣奴才,所以后来到龄就外放了,听说嫁给了一个商人,但那人吃喝嫖赌无一不来,没几年就死了,给她留下三个孩子和一屁股的外债。

  到如今这个程度,八贝勒都没有骗过我,而且自从他给了我那张纸条后,便再也没有干涉过我对这件事的处理,甚至完全没有插足,显出他诚意的同时,也凸显了我似乎一定会找阮娘的决心,没有被他强迫却跟着他的步伐行事让我很是烦躁。

  “公主别灰心,她当年也只不过是外殿点蜡的一个小宫女,说不定连边西公主和敏贵妃娘娘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根本问不出什么的。”

  我重又靠在手肘上,望着湛蓝的天空,喃喃说道:“正因如此,她才没有被处理过。”

  蔺兰轻叹一声,“那就再等等,她收过我们的钱……”

  “她这样的人,会在乎信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吗?”我懒懒道。

  “如果她还想要余款的话,我觉得她一定会……”蔺兰坚持道。

  一个想法渐渐在我心里成型,我慢慢坐直了,“你说,她会不会被人截胡了?”

  蔺兰面色铁青:“不会吧,若是被人知道阮娘的存在,那她就不安全了。”

  我的心跳的很厉害,那天我们分明在夕市口遇到了十三阿哥,会不会他根本就不是偶然路过的,而是专程去那儿堵我的?

  那阮娘会在他手上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怎么能怀疑他!?八贝勒果然给我喂了一剂毒药,而中毒的症状就从怀疑十三阿哥开始!

  正在愣怔间,一阵紧锣密鼓的吵闹声打断了我的思索。

  我们正好坐在二楼靠街的窗边,闻声不禁探头望去。

  只见银甲黑袍的御林军手持长矛列队跑了过来,把街上的行人和小贩推到两旁,堵在他们前面,将刚才还人潮拥挤的大街瞬间肃清为一条宽阔空旷的大道。霎时窗外入眼的风景变为了庄严肃穆的御林军,他们沿大道两旁站了个密不透风,将热闹非凡,好奇不已的百姓挤得雅雀无声。

  “对了,就是今天呀,”蔺兰轻声说道:“这位小王爷真会选日子。”

  北长街尽头的城墙上绵延响起一阵雄伟的号角声,此号一响,街两旁的御林军得信也循序吹响手中的金号,满城的氛围一下子庄重威严起来,围观的人群探头探脑,全都望向城门的方向。城墙外远远传来铁鞭抽地的‘啾啾’声,蒙古客人的轿马队伍马上便要进城了。

  之前喀喇沁部进京面圣定在了中秋后,没想到会选在中秋当日。

  给我们抬酒上来的店小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酒坛子的封都没来得及打开,就忙着去看热闹了。

  我抱过酒坛子就要打开,被蔺兰姑姑拦住,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轻声说道:“公主,你忘了?我们还要赶去神武门外接八公主回府?约好的时辰马上就到了,外面已经戒严,得走小路,就算我们现在赶过去只怕也要晚了,就别喝了。”

  我愣了愣,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儿是中秋,温恪说好了要来谦府过节,所以我得去神武门前接她。

  丝竹声已悠悠传来,我们俩都俯身往外看,喀喇沁部的轿马已经入城了,打头阵是清一色蒙着面纱的骑马女子,全都穿着水红长袍,碧绿马裤,戴着缀有缨子的翻檐尖顶帽,马脖上套着红白相间用棉线织成的套脖,她们一出现,整个街道便被点缀得五彩斑斓。紧跟其后的便是一座十六人大轿,长宽为十六尺的方形高等轿,轿顶镶有宝钻,四面以碧烟水纱遮住,远远看去,隐约可以看到轿内之人的轮廓,虽看不出样貌,但依稀可辩出那人杵着手臂饶有兴趣窥视轿外的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