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家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3      字数:4687
  “七月,你下来干什么?”见我和蔺兰跳下马车来,胤禵一剑刺倒面前的黑衣人,有些生气。

  我刚想说话,暗箭再次飞来,忙拉着蔺兰姑姑往旁边一趴,只听砰砰砰几声,回头一看,我们的马车里外都已变成了马蜂窝。

  我朝胤禵挑挑眉,一副‘不用我再多说了吧’的表情。

  胤禵很无奈,跑过来拉起我,气道:“我没有想到,八哥竟会下杀手!”

  “我也没想到,”我锁眉,“我以为最不愿我死的就是他,我死了,他找谁要那个东西去?”

  “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胤禵挡了两箭,拉着我们后退,“雾太大了,辨不清方向,你们先往后退。”

  他的话音刚落,四处飞来的箭突然停住了,近身战的黑衣人也已被侍卫们杀得差不多,瞬时一片安静,静的让人心里发毛,大家手持兵器,众目相对,一时间像是人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湖中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有人踩着湖水上了岸来,胤禵将我紧紧地护在身后,扬起了手里的剑。

  “晋布!晋布!”站在我们身后的萨梅以飞快的速度迎着刚从雾中现出轮廓来的人扑了上去,一把将其抱住。

  我们这边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都愣在当场,我却松了一口气,对胤禵说道:“那是萨梅她哥。”

  “啊?”胤禵皱了皱眉,“晋布是哥的意思呀?”

  “那你以为是什么?”我笑道。

  “我还以为你的小丫头要以身殉忠,牺牲自己与敌人同归于尽。”胤禵胡说八道起来。

  我笑着摇摇头,阿扎勒已携着萨梅的手走到了我面前,双手环胸单膝跪地,带着身后的军士们朝我行了个和硕特部的大礼,眼中含雾,嘴角带笑地大声道:“达瓦公主万岁!”

  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大呼,我不禁有些泪目,一转眼过去了这么多年,阿扎勒的络腮胡须中已夹杂着闪闪银光,眼角的皱纹随着他的大笑更加突显。

  我扶他起来,他朝我张开双臂,仍把我当十年前的小孩子,我笑了笑,扑进他宽广的怀里,同他紧紧拥抱。

  “大汗盼你……”他迟疑了一下,往灵柩的方向悲哀的看了一眼,“盼你们盼的心急如焚,整日站在城楼上看,看的眼睛都花了,所以才让我们赶往这里来接你们,没想到你们竟会遇上刺客。”

  我忍了哽咽,“阿尼他老人家好吗?”

  阿扎勒使劲点点头:“强健得很!只不过静公主仙逝的消息狠狠伤了他的心,也伤了整个和硕特部的心。”说完泪水从他的眼里涌出,为阿妈痛哭了一场。

  雾里的刺客竟多达数十人,从各个方向放箭,目标主要是马车,箭上都淬了毒,两个侍卫中箭,一个当场毒发身亡,一人中毒尚浅,已由阿扎勒命人快马加鞭送回拉萨救治。

  在箭上淬毒这种事竟也做得出来,这分明是要定了我的命,对于八贝勒的这种做法,我颇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公主,”阿扎勒从胤禵的营帐里出来后,直直朝我走了过来,我扔了手中仍然拿着查看的箭头,朝他笑了笑。

  “大清十四皇子亲自护送,是谁如此大胆竟想刺杀你们?”他问。

  我笑道:“京城水深人杂,难免有人生了嫌隙,不必在意。”

  “怎能不在意?这可不是一般的行刺,据十四皇子说,他们都是生人,箭上又淬了剧毒,形同敢死队。”

  “算了吧,”我淡然说道,“这件事阿尼不用知道,他年纪大了,我不愿他再为我忧心。”

  阿扎勒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公主,你长大了。”

  我看着远处渐渐散开的大雾,轻声道:“谁还能永远是个孩子呢?”

  ……

  黑衣壮汉一排七个,同时抡起手中的鼓槌敲响巨鼓,‘轰隆隆’的炸裂声如暴风雨前的雷鸣般急促响过第一阵后,庄严肃穆的骑马军士一列七个,共十排分列巨鼓左右两边,鼓点一停,如同一声令下将各自手中的鹰哨飞身甩起,顿时无数猎鹰呼啸着跃上高空,盘旋成三个硕大的圈,‘嗡嗡’的鹰啸如泣如诉,扯近了天地之间的距离,将湛蓝的天空压得如同一面明镜,封地的族长们带着乌压压的和硕特部人垂手侍立在鼓前的阿尼身后,全都一身缟素,萨梅脖间挂着素白哈达,高高地站在祭坛之上,随着鹰哨和鼓点的和声,幽幽开口,高高低低的嗓音将一首哀痛的《尼朗迷兹吉》唱的摄人心魄,夺人血泪。

  阿尼老了,曾经只是花白的胡须如今全白了,眼睑之上,长长的白眉随风飘扬,他背着手伫立在和硕特部祭坛之前,身穿白底黑袍,丝毫未改的高大和威严将拖在地上的影子抻得神圣不可侵犯,一双鹰眼明亮锐利,几乎看不到岁月刻在里面的痕迹,他仍旧是那个可以为我摘星捞月的阿尼。

  高高扬起的五彩旗被风撕扯得哗啦作响,我接过圣女呈上来的哈达,双手捧着它一步步走向阿尼,在情凄意切的歌声和鼓声中,跪倒在阿尼面前,轻声道:“阿尼,我把阿妈带回来了。”

  阿尼早已老泪纵横,族人们也大放悲声,整个和硕特部都城前的草原顿时变作触目恸心的海洋,和硕特部的传奇回家了。

  ……

  我推开尘封了太久的公主堂,迎面拂来熟悉的奶香味,一切都没有变,粉色的帐帘,绒软的地毯,那架我曾吵着嚷着非要漆成青蓝色的衣架也还在原地,未挪过分毫,就连壁炉墙上那束我和萨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米浆粘上去的奔龙花也还在,只是已干瘪得看不出原貌。

  这一切都让我恍如隔世般不知所措,仿佛我刚走了一两日便回来了,哪有十年那么久?

  将我带大的乳娘三年前便去世了,两个半大的小丫头好奇地跟在我身后问东问西,她们脸庞通红,扎着五彩丝带编成的小辫子,跟当年的萨梅一模一样。

  “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胤禵背着手走进来,“看得出来你小时候也不让人省心。”

  我笑了笑,“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他笑得很勉强,答得也很勉强,“是啊,看得出来。”

  我知道鲁朗贡措湖边的刺杀让他非常在意,而且不高兴,便问道:“那位中毒的侍卫怎么样了?”

  “救治及时,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我说着走到窗边,推开禁闭的窗户,一阵带着寒气的风吹了进来,这里地势高挑,俯瞰下去,尽是绵延不尽的雪山草原,空气清新,味道无穷。

  “七月,”他走到我身边,轻叹一声:“你不恨吗?”

  我顿了顿推窗的手,“恨什么?”

  “大清如此负你。”他说。

  我沉默,他一拳砸在窗棱上,压着怒气说道:“先是二哥砸了彩月阁,现今八哥又下此毒手,十三哥另娶他人,还有……皇额娘禁你于浮碧亭中……”

  “胤禵,”我拍了拍他的手,说道:“有的事不用说出来,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们这么对我,许是我也错了。”

  “可我真的无法理解,”胤禵锁紧了眉头,眼中血丝满布,“八哥这样一个谦谦君子,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值得他不顾一切。”

  “我不知,”我冷冷道,“但他竟然想杀我?难道没了我那东西更容易找到?或是更容易消失……?”

  我和胤禵对视一眼,像是摸到了一点线索,正巧两个小丫头重又走了进来,带来了晚宴已开的消息。

  我将手轻轻搭在胤禵的手腕上,柔声道:“你就不要管了,藏人的酒有多烈,今夜就让你尝一尝。”

  豪放不羁的和硕特人表达哀伤也是同样的不留余地,高兴时候喝的是畅快淋漓,悲戚时分饮的是呕心抽肠,在苦舞咽歌的夜色里,大家都醉的不成样子,连阿扎勒也和着眼泪一坛接一坛停不下来。

  藏原的夜空最是与众不同,央宗殿建于和硕特部都城的最高处,背靠巧夺天工的黑石山,前对倾泻而下的悬崖,与延绵无尽的草原呈直角相对,望月台从殿前延展伸出,架空于悬崖之上,晴天的子时时分,皎洁的月亮将同央宗殿顶上镶嵌的夜明珠处于同一条直线上,夜明珠会把冰冷的月光吸收释放,把整座拉萨城照耀得如同白昼般明亮,这是和硕特部人们最崇尚的一道美景。

  我和阿尼站在望月台上,俯瞰着眼前的极致美景,我挽着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像小时候一样低声道:“阿尼,回家真好。”

  阿尼‘嚯嚯嚯’地笑起来,也像小时候一样拍拍我的脸,声如洪钟地说道:“一走就走了十年,阿尼还以为小七乐不思蜀,把这里忘得干干净净了。”

  “怎么可能?”我倚在他怀里,尽量不让自己哽咽:“是阿尼狠心,把小小年纪的我远远送走,生怕我祸害和硕特部,是不是?”

  阿尼先是被我逗乐,可笑着笑着停了下来,重重叹口气,“阿尼送你走,像被剜了心,身不由己呀。”

  我咬了咬嘴唇,把眼泪憋了回去,笑道:“现在好了,阿尼达到目的了,送我去那里,让我吃尽了苦头,这才想起拉萨的好来。”

  阿尼笑了笑,轻声问道:“小七吃了很多苦吗?”

  我闭上眼睛,让酸胀的感觉慢慢平息下来,重又睁开眼睛,笑道:“我背后有那么多靠山,谁敢欺负我。”

  阿尼轻轻地在我背上拍了拍,柔声道:“阿尼知道,从拉萨走出去的人,都不会任人欺负。”

  我的眼泪突然就忍不住了,掉了一串在风中,被带到了遥远的雪山之巅,我抹去眼泪,直起身子,轻声说道:“阿尼,现在我要说正事了。”

  醉汉遍地的央宗殿内不见胤禵,我怕他喝多了不胜酒力,便沿着细长古老的栈道前往他的卧房寻他,在门前的栈道上听到了他和对音在说话。

  “确定了都是生人?”他问。

  对音答:“是的,而且都死了,牙内藏有剧毒。”

  “兵器呢?”

  “都是普通制材,无疑。”

  “那就不能百分之百确定是八哥的人?”

  对音沉默了一会儿,“他们牙内的剧毒存疑。”

  “怎么说?”

  “我们带来的太医和这里的藏医几乎都能确定,那毒是两生花。”

  好一会儿才听到胤禵微不可闻的轻叹:“当年安亲王惯用两生花控制战场死士,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是的。”对音应声。

  “八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七月死了对他有何好处?”

  “难道公主握有八爷的把柄?”对音接口道。

  “……”

  “达瓦公主,达瓦公主!”栈道那头远远朝我奔来一个双颊通红的小丫头,“不好了!您快过去看看!”

  她的慌乱惊醒了屋内二人,房门应声而开,我来不及同胤禵讲话,便跟着小丫头走了。

  公主堂内一片狼藉,所有的衣橱妆台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特别是我们从京城带来的行李被倾囊倒出,衣服书籍扔得遍地都是,蔺兰站在一旁说不出话来,萨梅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我,脸上还残留着醉酒后的余晕,“公主,我带回来的小人儿全被砸碎了。”

  “他们在找东西,”跟过来的对音蹲下身细细查看一番后说道:“而且没找到。”

  我和胤禵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生了疑惑,这不合理啊。

  “安亲王是谁?”我问道。

  胤禵看了一眼屋内众人,“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我点点头。

  他迟疑了一下,见蔺兰拉着萨梅,带着众人都退出去之后才说道:“安亲王是八嫂的祖父。”

  原来如此,我冷笑,对付我一人还劳烦八贝勒全家上阵,真是不容易。这样一来,河边刺杀的背后指使是八贝勒已铁证无疑,那私闯公主堂的人又是谁?

  “你觉得是两伙人?”胤禵沉声问道。

  “既然八贝勒动了杀心,应该不会再如此大费周章。”

  “可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东西?”胤禵越来越不明白了,皱眉道,“到底是什么呀?”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如果他要的是东西,那在找到之前绝不会杀我,可他竟然想杀我,证明他对那个东西已经不感兴趣了。”

  “你打算如何?”

  “对八贝勒么?”我冷冷道,“暂时没有打算,但对那个胆敢闯入宫城的人,”我顿了顿,“我要他知道拉萨不是京城,来了就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