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报仇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3      字数:4566
  河边的风很大,吹得我衣袂翩飞,青扬叔叔的坟茔长满了碧茵绿草,遍地丰茂,铺青叠翠,从远处看,就像一座软绵欣荣的小帐篷。我伸手拂去长势凶猛,几乎把墓碑给遮住了的翠草,一点点地将青灰色的墓碑扫干净,露出上面蜿蜒的蒙古文来,看着右下角那几个小小的蒙文,不禁怔忪半晌,曾经只知道中间这几个大字写的是‘蒙古勇士青扬’,却忘了这几个小小的字正是‘喀喇沁部达布立’,这一忘就是十多年,我为什么会把达布忘的如此彻底呢?想当年他带我下河摸鱼,教我骑马射箭,拉着我的手逛遍整个和硕特部,反而是给我做骑装的青扬叔叔因为伤病很少陪我,可我记得青扬,却独独把他给忘了,忘的干干净净。

  “我说风雪刀客的时候你就想起来了,是不是?”身后传来一记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手持马鞭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山坡之后立着一匹低头啃草的骏马。

  “你来了,”我笑了笑,“小叔叔。”

  他眉眼一弯,扯去面巾,露出达布的脸庞来,笑道:“以前不觉得,现在你叫我小叔叔,总有点被你叫老了的感觉。”

  “因为我长大了,不再是五岁孩童。”我说道。

  “比你平白高了一辈,我不愿意。”

  我看着他从马上的皮袋里拿出一囊酒来,倒在青扬坟前,轻声说道:“一转眼快要二十年了,青扬若是还在,喀喇沁部第一勇士的名号定是他的。”

  “他那么温柔,一点也不像个战士。”

  “对一个五岁小女孩,岂有不温柔的道理,难不成在你记忆里,我一直都凶神恶煞?”

  我忍不住笑起来,“倒不至于,但你待我那样粗糙,我都不好意思说。”

  他想了想也笑起来,“我真的很好奇,一个活生生的我站在你面前,你想不起一丁点事,风雪刀客四个字却让你什么都记起来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当年你离开之后我太过思念,才五岁的小姑娘就学着大人不吃不喝地要阿尼把你找回来,后来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就把你忘了。”

  达布紧紧地锁着眉头,大风吹得他束在脑后的头发扬起很高,像一面铮铮发响的旗子。

  “若是当年没有藏奸的事情,我必会遵守承诺回来。”

  我笑了笑,“世事无常,命运天定。”

  他仰头喝下了囊中剩余的酒,“接到你的密信之后我就按照约定的时间马不停蹄赶来了,你信上说……”

  我打断他,“我信上说的现在不算了,我要换个筹码。”

  他看我一眼,沉吟道:“路上发生什么事了?”

  我走到河边,看着从唐拉大雪山上顺流而下仍未融化的冰块,沉声说道:“我之前只想知道真相,现在我想要他的命。”

  “他可是皇子。”

  “我不管,阿尼说得对,从和硕特部走出去的人,岂能任人欺负,何况他杀了阿妈,杀母之仇不可不报。”

  达布想了想:“你查清楚了?”

  “我收到杜自芳的来信,”我握紧拳头:“他查到了素心的身份,素心的父亲是安亲王家的世代包衣奴才。”

  达布微微惊讶:“意思是八贝勒从十多年前就开始策划这事儿了?”

  我锁眉,想起八贝勒曾跟我说他知道药方时的神情:“按理说不可能,但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我只能相信。”

  “他到底在找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只想为阿妈报仇。”

  “你如何打算?”

  “他不是一直向喀喇沁部示好么?”我冷冷道,“那就让皇上,不,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八贝勒勾结蒙古,笼络朝臣,意图篡位。”

  达布不说话,一双眼睛饱含深意地看着我。

  “小叔叔,”我看着他,突然嘴角一弯,笑得人畜无害,“我不会让你们蒙古吃亏的,交易就是交易。”

  他微微锁眉,“小七,你这一招走得太险了。”

  “险?”我挑眉,“你不是早就厌烦了屈居兄长之下了吗?八贝勒曾经与班第郡王有过交往,你在京城之时又少与他来往,如果放任下去,真让他如愿以偿,只怕你在蒙古也再无出头之日了。”

  他没有说话,看不出表情。

  “我们这一招可谓一箭双雕,而且你放心,蒙古如今强悍,皇上忌惮得很,他只会迁怒你哥,一旦事成定局,八贝勒完了,你哥那郡王的位子也坐不久了,到时候放眼整个蒙古,还有谁能跟你争?”

  达布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骗不了人,他动心了。

  “小叔叔,”我笑道,“我便罢了,对你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沉默良久,“我就问一个问题。”

  我点点头。

  “你做这些,除了报仇,是不是为了帮十三阿哥?”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说话。

  他笑了,“他对你做了那么残忍的事,你却还不放手。”

  “你想错了,”我说道,“十三阿哥对那个位子从来都没有想法,我也没有,谁当皇帝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只是想报仇。”

  “小七,你自己都还没想清楚。”他喃喃。

  我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还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忙。”

  他眯起眼睛笑道,故意讽刺道:“何事?小七不是一向只做交易不讲人情的么?”

  我丝毫不介意,“这件事的确是我的私事,若你帮我,那我欠你一个人情,若你不帮,我再想其他办法。”

  “帮!”他毫不犹豫,“是我欠你的。”说完指了指我的左手,那上面还留有几道疤呢。

  “我要把一个人从京城送到拉萨,但肯定会被人跟踪阻止,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先把她从京城带到喀喇沁部,再转入青海,到时候有人会去青海蒙旗边境上接人,送到后你就不用管了。”

  他皱着眉头细细想了想,“这倒简单,蒙古在京城的商户不少,带个人离京易如反掌。”

  “谢了。”我说道。

  “我能问,你要把谁送来拉萨吗?”他笑道。

  我看了他一眼,“我姐姐。”

  月华初上,拉萨的夜空静的像一汪湖水,似乎伸手便可触到斜挂在湖中央的月亮,我站在城楼上,靠着冰凉的城墙,给胤禵指唐拉大雪山的方向,他环抱双手,饶有趣味地听我讲小时候的事,偶尔笑出声来。

  “原来你小时候那么皮啊?”他哈哈大笑,“难怪大汗把你送去京城。”

  “你怎么那么讨嫌呢?”我瞥他一眼,没忍住笑,“跟我说的话一模一样。”

  “是么?”他装作非常吃惊,“肆意纵横的达瓦公主竟有这等自知之明?”

  “少来,”我笑道,“我再皮,这里的人都很喜欢我,不像京城,他们都讨厌我。”

  “诶?”他扬起一只手,“你这样以偏概全可不善良,至少得把我排除在外。”

  “是吗?”我拉长了声音,“是谁一路上抱怨认识了我这个麻烦,以至于无法陪在孕妻身边?”

  “别诬陷我,”他笑道,“我可只说了前一句,从未说过后面那话。”

  “完颜聪明贤淑,关键是心里有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哪有不满,”他笑呵呵道,“我说了,我只是一个心闲无权的皇子,没有四哥的深沉,没有八哥的野心,也没有十三哥那么出众,就这么过呗,日子嘛,怎么过不是过。”

  “啊,”我点了点头,指向遥遥可望的东边,“我曾经也从来没想过别的,以为自己要像他们一样,一辈子歌舞酒肉,玩闹到老的。”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城外大概十里左右燃着一笼硕大的火堆,周围聚了很多载歌载舞的人,隐约传来扬琴和骨笛伴奏的声音。

  “闻到酒香了没?”我闭着眼睛感受了会儿,问他。

  他微微点头,笑道:“这又是哪出?”

  我咯咯笑道:“明儿门巴族长的女儿就要嫁给舅舅的儿子了,这是在闹喜呢。”

  “闹喜?”胤禵皱了皱眉,“成亲前夕新人不是不能见面的吗?”

  我哈哈笑了,拽着他的手臂说道:“走吧,我尊贵的十四皇子,小女子这就带你去见识见识我们拉萨的淳朴民风。”

  刚走到那里,胤禵就被新郎倌和几个勇士拉走了,从未见过的新娘子单膝跪地向我献了哈达,递上一杯酒来,我闻着浓郁的酒香,抿了一口聊表心意,看了一眼已被众人围在中间对四面八方递上去的酒碗应接不暇的胤禵,不禁哑然失笑。

  他也看了我一眼,眨眨眼睛表示无奈,也指了指我手里的酒碗,警告我不能喝酒。

  蔺兰姑姑早被萨梅拽着拖着拉入跳舞的人群里了,平时一板一眼的蔺兰手足无措,看着要上前来拉她手的男子满脸通红,躲闪不及,却转眼又被另一边的男子拉着手簇拥着向前舞去,不知萨梅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红着脸,却大笑起来……

  我看着他们,不由地笑了,拉了拉披风上的飘带,转身朝城门走去。

  阿扎勒在府里等我,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放在院中,四周点着火把,将石墙上的湿气照得萤光闪闪。

  我蹲下去,拉开白布看了一眼:“没有其他可疑之人了?”

  “嗯,”阿扎勒应道,“当日私闯公主堂的人必是此二人无疑,拉萨生人不多,跟着踪迹一路查找很容易就找到了,他们虽然做藏人打扮,但帽子下面是长辫,肤白骨脆,虎口有使剑的茧子,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可惜已经是两个不会说话的死人了。”

  “在客栈找到的时候已是这样。”

  “自尽么?”

  “看着像。”

  我扬了扬眉毛,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像?难道不是用毒吗?”

  “不是啊,”阿扎勒锁眉,“是刀刺心脏。”

  我重又蹲下去掀开白布到那人腰间,果然在胸口处有个漫着黑血的洞口。

  刀刺心脏?!我慢慢握紧了拳头,河边的死士全都在牙齿内种有毒包,要自尽的话何必用刀这么麻烦?这两个翻找公主堂的人果然不是河边那伙人的同谋,如果他们不是八贝勒派来的,那还有谁?也想要阿妈手里的东西?我突然担心起谦府来,只怕这些人不是杜自芳能对付的那种小贼。

  “公主,这些人到底在找什么?竟然跟到这儿来?难不成咱们拉萨也有那些满人想要的东西吗?”阿扎勒愤懑道。

  我慢慢站起身来,琢磨着阿扎勒的话,不禁心里一动,问道:“阿尼在哪?”

  阿扎勒答道:“三王子从青海过来,大汗在央宗殿与他说话。”

  我去到央宗殿的时候刚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舅舅,他是阿尼的第三个儿子罗卜藏丹津,和硕特的三王子,他身高八尺,却很瘦弱,一头长发披到腰间,眼眸清亮,窄鼻薄唇,肤呈棕色,右眉间有一颗很大的痣,笑起来眼睛弯成两轮月牙,和阿妈的眉眼有五分相似。

  “小七,”他看见是我,先是愣了愣,尔后咯咯笑起来,“长这么高了?”

  “舅舅,”我双手环胸施礼,笑道:“身体还好吗?”

  他点点头,“小妹仙逝,哭了两场,别的都好。”

  我抿了抿唇,“刚才看到伊勒,他竟要娶妻了,还记得当年我走时他刚学会骑马。”

  舅舅笑呵呵道:“这么些年过去了,雪狼都已换了一代。”

  从我记事起这位舅舅便一直留守青海蒙旗,与我并不亲近,只知他生性软弱,不善言辞,不为阿尼所悦。

  我进去的时候,阿尼独自一人坐在央宗殿上首垂目思索,殿内点着火把,温暖中散着一股浓浓的酥油奶香,我笑道:“有好吃的也不叫我。”

  阿尼抬眼见是我,笑道:“小崽儿别跟我耍嘴皮子,城外那塘火你没去趟,跑我老头子这儿作甚?”

  我伏在他宽大的石桌前,上面铺着绵软的狼皮,伸手够到酥油奶茶,舀了一勺喂到嘴里,含糊道:“去过了,喝了新娘子一碗酒。”

  他哈哈笑道:“哪日我的小七做新娘子,阿尼定要喝他三坛子。”

  我手上一滞,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