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余温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4      字数:4912
  皇上锁眉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挣扎,任谁都不愿意这种事情发生,他当然更希望我在说谎,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姐姐不能白死了,”我字句铮铮,“她一点错都没有,她应当是名正言顺的大清公主,如果您不信,尽可派人去查,我今日将此事告诉皇上,一不为脱罪,二不为报仇,姐姐不是一个贪享名利之人,但至少我希望在她亲生父亲的心中,她可占有一席之地,不要如同尘土一样,白来这世上一场。”

  “那胤禵的福晋为何……”皇上左思右想,终于在绝望的黑暗中摸得一丝光亮,急着为太子或是为他自己辩驳。

  我苦笑:“皇上为何还要刨根问底,既然连沈天生都能牺牲一家性命为太子圆谎,那区区一个完颜蝶于太子来说,要想掌控不是轻而易举吗?”

  “你!”皇上似乎难以置信,颤颤地抬手指着我,然后垂了下去。

  “公主慎言呐,”梁九功看不下去了,急着上前来抚慰皇上,语重心长道:“有些话还请斟酌再三。”

  我依旧淡然:“既然皇上绝不可能让这事宣扬出去,也不会因此事惩罚太子,那么十四福晋就不会被牵连,这话说了也就说了。”

  “你如何知道朕不会因此事惩罚太子?”皇上无力至极,却仍勉强问道。

  “圣旨里对我的称呼不再是达瓦公主,又毫不避讳地将我请到这大理院天牢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已是皇上决定要我背这口黑锅了。皇上亲临此处,的确证明您并未完全相信太子,但您要的只是一个答案,至于这个答案如何,丝毫影响不到结局,你的决定关乎大局和江山,却与真相无关,不是吗?”

  “公主僭越了!”梁九功脸色铁青,急急说道。

  皇上却拦住他,对我扯出一丝苦笑,“果然聪慧过人。”

  我没有笑,说道:“皇上如何惩罚我没关系,还望皇上放过谦府。”

  皇上没有答话,慢慢地站起身来:“七月,你怪朕吗?”

  我愣了,没有答话。

  “看来是怪的,”他沙哑的声音掩盖不住苍老,“那朕也不怕你恨朕,接下来说的,你好好听着。”

  我略微抬头看着他藏在黑暗里的目光,似乎预料到他会说什么,果不其然,他轻叹:“朕知道你和莘夕今生今世都分不开了。”

  我屏住呼吸,继续听着,他话锋一转:“但不行,不可以。”

  “为何?”我脱口而出。

  “你或许会觉得解除婚约代表你恢复了自由之身,那你就太天真了,”他说道,“莘夕是十三皇子,是天之骄子,在世人眼里他卓尔不群,清白高洁,难道你真的想把他毁了?变作后人眼中龌龊不堪,夺兄之妻,为儿女私情叛逃父亲的糟践之人么?”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一个‘毁’字便让我差点站立不住。

  “或许你会说他愿意,”皇上振振有词,“但他还不懂即将失去的是什么,身处钟鸣鼎食之地是想象不出布衣百姓之窘的,难道你真的想让他从锦衣玉食的皇子变作一个粗布麻衣的平民么?”

  “他是朕的儿子,是敏妃的独子,朕将他培养的百里挑一出类拔萃,自然对他寄予了深切的厚望,没有说不代表没有想过。”

  “难道皇上您是想……”我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难道皇上至今还有让莘夕哥哥接替皇位的想法?

  “朕说过好多次你很聪明,那朕的意思你也明白了,他是朕最优秀的儿子,有何不可?”

  “可他并不想……”

  “你错了,一个男人的心思或许很难懂,但在面对权利时,谁都一样,没有人能够拒绝。”

  “不,”我摇头,“他不一样。”

  “你要同朕赌吗?”他冷冷道,“那朕可以告诉你,你会输的很惨。”

  我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皇上朝梁九功递了个眼色,梁九功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明黄色绸布裹着的包裹来递到我手里。

  包裹比我想象的要沉,刚到手上我便猜到是什么了,我将黄绸布慢慢打开,正是那日我离开乾清宫时插在红柱上的弯月短刀,上面还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是当年朕送给敏儿的,看来莘夕把它送给了你,那就留着吧,为何要丢了?”

  我紧紧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我并没有丢了它,只是那日我万念俱灰,不想再连累莘夕哥哥……”

  “为何不继续那么想呢?”皇上略微残忍的说道,“不要再连累他。”

  我眼泪流了下来:“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就不允许我自私一次?”

  “朕已经把刀放在你手里了,要用它流谁的血,选择权在于你,”皇上皱眉:“如果朕说了那么多你还固执,那就别怪朕不再遵守与兰静的约定。”

  “皇上这是在威胁我?”

  “朕做了许多年的皇帝,却深知威胁这种低劣的手法在许多时候非常有用。”

  “如果我不答应,皇上是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关到死吗?”我冷冷道。

  “不,”皇上轻笑,“朕老了,关不到你死。”

  “那我若是要用这把刀报仇呢?”我抬起血红的双眼看着皇上。

  他毫不示弱地与我对视,咬合肌微微鼓起,“你若听得懂朕说的话,报仇何需这把刀!”

  我心跳如鼓,皇上这是……在与我做交易,而我除了签字画押别无选择。

  说完他便要走,我道,“皇上,您别动和硕特部。”

  他没有回答我,我追到挂着铁索的牢门口,声嘶力竭道:“皇上,我会如你所愿不连累任何人,但希望你能遵守诺言,替秋朵姐姐报仇雪恨!”

  他脚步没有停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捂着胃退至床边坐下,发现胃痛的那一圈已经麻木的像砖块,看着手上的弯月短刀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个不停,皇上看似没明说,实则什么都说了,他捧出和硕特部这个筹码架在火上烤给我看才能让我这个撞了南墙不回头的边藏人知难而退,然后再搬出十三阿哥,一个‘毁’字便让我土崩瓦解,溃败如潮,我一直都是顾忌的,只是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承认罢了,待到旁人指出时,才惊觉这一波自欺欺人有多恶毒,对莘夕哥哥也好,对自己也罢,都错的彻底。

  原来一早结局便已注定,好在,我押上一切,至少可以换来雪恨的快感,报姐姐的大仇。

  狱中的日子过得颠倒黑白不分日月,如果不是胃痛折磨得我翻来覆去合不上眼,倒也安静得很,看来钱晋锡是被他爹禁足了,从那日的巴掌声之后我便再也没听到他的消息,还有十三阿哥……钱晋锡说他出城去了,但为何和卓会突然出现救走萨梅,难道他出城办事没有带着和卓吗?五公主却说他自身难保……见过皇上之后,我更加确信十三阿哥突然没了音讯是皇上的有意为之,我很担心,担心之余不免自嘲,皇上说的那么明白了,我还有什么可想的。

  ‘七月……’有人叫我,从未听过的绵软女声,我猛地回头,一身素净白衣的苏秀水捧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碗,笑眯眯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脑子里混沌一片,张了张嘴眼泪先流了下来,‘你没有死?’

  她咯咯一笑,倏尔极速往后退,跌睡在地上,披头散发一身鲜血朝我伸出手来,‘救我,七月,你怎么不救我,我好惨啊,我死的好惨啊。’

  我憋住呼吸浑身颤抖,却挪不动朝她走过去的脚步,喉咙像被卡住了一般出不了声音,我泪流满面,从她身后忽然伸出无数双血淋淋的手来将她拖入黑暗之中,拖出一地的鲜血,‘啊……!’我终于嘶吼出声音来,朝她拼命地跑过去,抬脚却坠入了无底深渊,带着天旋地转的风声,将我拖入漩涡当中。

  “没事了,没事了,月儿,”我睁开眼睛,跌入一个柔软温存的怀抱,耳边仍然荡漾着撕心裂肺的吼叫。

  我眯着眼睛避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发现这里已然从暗无天日的天牢变成了半月楼的卧房,十三阿哥倚在我肩头的侧颜白皙俊逸,梦境并未消散,反而愈加清晰,我木然地一动不动,想到刚才那记像野兽一般的嘶吼竟是我自己发出的,胸中顿时涌起一阵极度厌恶的恶心感,我推开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出房门,蜷缩在走廊一角干呕不止,被关在天牢里的这几日胃早疼得麻木了,没有用药更是滴水未进,此时就算呕得喉咙都出血了也还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到底还要到何时?到底还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我跪在地上,一手扶着华丽的墙面,一手杵着地,眼泪像溃堤的河坝一般扑簌簌地往下掉,老天爷啊,我求求您,真的够了,您就不能对我仁慈一点吗?我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要落到如斯田地?

  十三阿哥追了出来,我抬手在身后拦住他,沙哑道:“别过来,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他顿住脚步,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慢走过来蹲跪在我面前,“你连我都不要了吗?”

  “我现在又病又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七月了,”我哭道,因为神智不清颇有些语无伦次胡说八道起来:“我不会吟诗作对,有时候病的连马都骑不了,还有,我再也喝不了酒了……谦府也被砸了,还有阿尼,还有你……我害怕……”

  他眼圈红了,一把将我搂入怀里,哽咽道:“谁能永远不变?我喜欢的又不是木头要她永远一个模样,你不会吟诗作对,正好我也讨厌那些迂腐酸文,你骑不了马有哥哥在,你喝不了酒哥哥陪你喝茶,好不好?还有,你美而不自知,就算生病了,那也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我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不要对我这么好。”

  他紧紧地搂住我,在我耳边轻声道:“我爱你,特别特别爱!”

  ……

  “再喝一口,”十三阿哥非常坚决。

  我摇头,“太淡了。”

  “你一向都不喜欢吃淡的,但你好几日未进食,必须先喝点淡粥才能吃药,听话,啊。”他温柔道。

  我味同嚼蜡的依着他咽下一口淡粥,没好气道:“我不想吃,我难受。”

  他没有说话,脸色却相当难看:“五姐真该庆幸当时我不在京城,否则要撕破脸也简单。”

  我心里难受却不是因为这个,努力咽回就要流出来的泪水,沙哑着声音道:“皇上是放了我吗?还是看我不行了,怕我死在牢里?”

  他重重地搁下勺子,“你说这些不怕我难过吗?”

  我抿了抿唇,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如果我死了,你真的会很难过吗?”

  他紧紧地拽着我的手臂,隐忍再三沉声道:“你说呢?”

  我哭起来:“可我不希望我死了你难过,我希望我死的时候你就在我身边,抱着我守着我看着我,我一刻都离不开你,一想到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就要喘不过气来,快要死了。”

  他有些愣怔,然后突然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小声道:“我怎么会离开你呢?不会的,你别乱想。”

  “从一开始他们就百般阻挠不让我们在一起,以前我还可以自以为是顾前不顾后,可现在我什么都没了,阿妈没了,姐姐没了,阿爸也走了,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浑身都是本事去追你了。”我大哭,脑子里不是很清明,想到哪儿说哪儿,真有点儿万事都不顾及的样子了。

  他抱得我越发紧,“那正好,换我来追你了。”

  我哽咽:“那万一追不上呢?”

  “天涯海角,地上地下,我追定了。”

  “那要是……”我话没说完,他便狠狠地用嘴封住了我的唇,辗转半晌才松开我,带着些许怒气说道:“不要再说那种话。”

  我被他吻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方才的激动和绝望也偃旗息鼓了不少。

  “你不对劲,”他仍在气头上,“告诉我,皇阿玛对你说什么了?”

  我垂下眼帘不说话,他忽地站起身来,“你不说,那我自己去问。”

  我心里一沉,巨大的恐惧像洪水一样从心底溢了出来,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不要离开我。”

  他愣在原地,眼底的心痛愈加清晰,“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那你现在别走。”

  “你这个样子我不放心,我要去弄清楚。”

  “要弄清了干嘛?”我大喊道,哭了起来,“谦府被砸的时候你去哪儿了?我被她们欺负的时候你又在哪?你别管那些了行不行,就好好的陪着我不可以吗?为什么要弄清楚?我不要你帮我找回来,找不回来了你知道吗?!”

  他没料到我会突然崩溃的歇斯底里,愣了一会儿将我一把搂入怀里:“对不起,我总是不在你身边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

  我伏在他肩上痛哭,“哥哥,我讨厌别人为我牺牲为我付出,我讨厌让自己变成一个自私的人。”

  “逼别人做他不想做的事才叫自私,”他轻声道,“你知道吗?”

  我心头一暖,却更觉悲凉,虽然脑子不清醒胡乱说了些,但那些话每一句都真,一想到我要放手,我就难受的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