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等你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4      字数:4815
  下楼的时候迎面碰上正要上楼的黑衣男子,仍是袖口纹金箭,眉目如锋芒的样子,他甫一见我十足十地愣了半晌,慌乱的施礼也不复从前。

  我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过不去那口气,又回身看着仍愣在那里的人:“和卓,七年了,还不想脱下这身衣裳吗?”

  他微微张口,有些意外,但绝不是惊讶,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这就足够了,萨梅不敢说的话我替她说,否则这七年不就白等了。

  还没等我下到一楼,就被十三阿哥追上了。

  “你要去哪?”

  “你管我。”

  “我还管不了你了?”

  “谁也管不了我。”

  他眉眼里一阵怒气,抓起我的手腕将我压到墙上,“我还以为这些年你改了,没想到只是在别人面前温柔似水。”

  我在气头上,冷哼一声回道:“那是,否则怎么寻一良配?”

  他唇色渐褪,一看便是气极了的模样,我有些后悔,可还没等我的悔意积攒,刚才的一番举动已然引起坐在大堂吃饭喝茶的一些人注意,见他们跃跃欲试地投来目光,十三阿哥欺身上前挡住我,低头看着我的眼睛,沙哑道:“我们换个地方。”

  谁能想到他说的换个地方就是从遮云楼的一楼换到五楼,他拽着我路过二楼的时候,还能听到从包间里传来的喳喳声,似是梅家妇人又哭了起来。

  遮云楼的五楼并不是吃饭的地方,而是装饰典雅相隔甚宽的几间客房,楼道里铺着软毯,走廊上挂着厚重的垂帘,高耸而立的黄花梨木雕柜上燃着不知名的花香,整个楼层都萦绕在一种绵软舒适的环境中。

  而拽着我这人就让人没那么舒适了,他心里有气,手上使了劲儿,一脚踢开一间挂着‘芙蓉帐’牌子的客房门便拉着我走了进去,反手带上门,砸的门檐上的彩铃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不愧是‘芙蓉帐’,房里的装饰有过之而无不及,地毯软了三倍有余,垂帘红粉暧昧,熏香萦绕扑鼻,立柜妆台无一不精致奢华,窗户紧闭,从雕花绣物的窗洞透进午后暖黄色的光来,照在靠墙的大床上,映得那一株搁在床头的白莲生动不已。

  “我都知道了。”他沉沉的声音撞破这一屋子的香雾缭绕,直撞入我心底,我呆了呆,一瞬间脑子里奔过数年的光影,他知道什么了?知道我打梅家妇人的缘由?知道魏家于我们有恩的过往?知道秦诺一直在照顾我们?还是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日夜对他的思念?

  最后闪过和卓眼中的沉痛和萨梅靠坐窗边的泪颜,我脑子猛然炸了一声,顿了顿,哑声问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他仿佛要看到我心底深处似的盯着我,耀眼的眸子里一汪清水已被搅得大乱,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我回视,心里乱得跟方嫂的浆糊似的,轻声道:“哥哥。”

  “可我当不起。”

  我心里一疼:“当年……”

  “当年,”他扬手打断我,“若你把我当哥哥当依靠当爱人,你就不该独自承担,皇阿玛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你逼走,你还算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达瓦公主?”

  我闭上眼睛,萨梅告诉了和卓,和卓又告诉了他,突然间失了力气,我慢慢抱膝蹲跪下来,捂着嘴巴哽咽道:“我没有天不怕地不怕。”

  “你什么都怕,却唯独不怕丢了我。”

  “我走投无路了。”

  “你试过走向我么?”

  试过,却把温恪害死了。我埋首在膝间,不一会儿泪水就湿透了衣衫,“你走吧,不要让人知道你见过我。”

  “为什么直到现在!”他提高了声音,又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你还是这样对我?好,你没躲够,我却受够了,七年了,你若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思,就该知道这七年有多难熬,白日强装无事,夜里从无安眠,怕你已经死了,有的时候却反而希望你死了,皇阿玛要我理政,可没有人知道,就这样呆着坐着喘着气儿,我就已经万分痛苦了,还能做什么?”

  我的理智在他去拉门的那个瞬间碎成一地粉末,有个声音在耳边告诉我只要他出了这个门,我就再也见不到了,而这样的结局光是想想就让我痛的快要死去,我从后抱住他,感到他凝滞的脚步和微微僵硬起来的腰。

  “不要走。”我贴着他的背,嗅着香,几乎没听到自己说了什么。

  一只冰冷的手似乎擦着我环抱在他腰上的手背而过,蜻蜓点水般并没有停留太久,换来一个微不可查的叹息和冷清的三个字‘放开我’。

  他失望至极,我可以理解,从初次重逢的失态大吼,到今日饭时的互相讥讽,又到眼前我再一次推开他的那声‘你走’,他捂冷了捂疼了的一颗心热气腾腾的送到我面前,却被我再次冻成了冰,碎成了渣儿。

  我浑身颤抖,抱着他的手越发紧了些,生怕稍微松动他就消失了,那是我一生最害怕的时候,我离京离他,却仍时时刻刻怀着希望,可若是他彻底丢了我,那我就万劫不复了。

  “他害死了温恪,我怕了,我怕你也出事。”

  他突然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回身过来将我从他身上拉开一点,沉声问道:“谁害死了温恪?”

  我一抹眼泪,豁出去了:“皇上。”

  “我不信,小妹妹是他最宠爱的……”

  “一个听话又认命的八公主也许是,但一个忤逆又想逃走的八公主就不是了。”

  “你在说什么?”他抓着我的手臂微微晃动,嘴唇有些干。

  待我说到梁九功在临水小筑外对我说的那几句话时,十三阿哥的呼吸已乱了,他后退一步抵靠在门上,只说了一句,“皇阿玛不是那样的人。”

  “但这就是我当年离京的真相,是连萨梅也不知道的内情。”

  他低着头锁眉想了好一会儿,冰凉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轻声道:“怪不得和卓说你们在路上颠沛流离了三年,还一直被人追杀,原来我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到底是谁在你们离开之后还会追杀你,原来是这样……”明眸角落里涌上了泪水,他没有说下去,反手环住我的脖颈,将我搂入了怀里。

  我紧紧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所有的坚持瞬间分崩离析,一头栽回了好不容易爬出半截的泥沼:“你说得对,这七年特别难熬,白日强装无事,夜里从无安眠,怕你没有想我,有的时候却反而希望你别想我,父亲要我走出来,可没有人知道,就这样呆着坐着喘着气儿,我就已经万分痛苦了。”

  他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笑声又低又傻,“原来这话听来这么肉麻。”

  “而且很傻。”

  他突然弯腰揽住我的双腿将我拦腰抱起,疲惫的眉眼略弯,轻声道:“但很真。”

  门檐上的铃儿哗啦作响,被他抱在怀里似乎是上辈子的事儿,对上他眉目清朗的面庞,我莫名的紧张,不由地垂了眉眼露了怯。

  他笑了笑,像是得逞了一般,甚至在我耳边轻声道:“脸红什么?”

  “我没有。”急着辩解让此地无银三百两凸显无疑,我闭了嘴巴不再出声。

  “七月,”他收了笑,眼眸认真,“我曾说过,只要能找到你,这世上一切的事我都可以不管不在乎。”

  阳光变淡,拉长了床前白莲的影子,香炉燃尽,烟雾散去,绵软的地毯上我和十三阿哥并肩靠坐,素白裙角叠着浅青衣衫,一如初见我们跌入秦诺婚房的那日,不过岁月流转,光阴似箭,十七八年过去了,我爱上了那个为我穿上婚鞋的少年,而历尽千帆之后,那少年仍在我身边。

  “今日来遮云楼前和卓就已经告诉你当年的事了,为何还要戏弄我?”我靠在他肩头,盯着立柜上一个千回百转的琉璃风车。

  “那个魏公子为什么要坐在你旁边?”他答非所问,但又似乎已经答了,我皱眉想了想,不由地笑起来,“你堂堂皇子,竟吃个小孩子的醋?”

  “小孩子?”他挑眉不置可否,“他可不把自己当小孩子。”

  我咯咯笑起来,他却抓住我的手翻身将我压到床沿,眸子里带着笑,在我额头啄了一下,等我反应过来时魏夫人给的那个白玉戒指已被他玩转在了指尖,满脸都是嫌弃厌烦的表情,“东西不好,人也讨嫌。”

  我笑出声来,他眉头一皱,探身吻下,软糯却冰凉,带着甜汤的清香味,我微微发颤,紧张地双手往下压住地毯,他似有察觉,抓住我的手拉到胸前握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哼了一声,他不放开反而趁机撬开我的牙齿探入我的口中,唇舌相交间我失了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被他彻底圈住,“还敢不敢再提寻一良配的事?”

  我一愣差点窒息,他竟这么在意魏家,性子还如当年一样傲娇不饶人。

  “玩笑也不行,”他看我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便替我答了,我双手搭在他肩上看着他,轻声道:“十三阿哥,你为什么没有要个孩子?”

  他微愣,搂着我一同跌躺在地毯上:“外面都传我什么了?”

  我没答,颈下枕着他的手臂,额头抵在他的肩窝,一道阳光洒在我的眼睛上,我微微抬眼,正好把他白皙脸庞上扑闪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和淡粉色的嘴唇圈在眸子里,他的嘴角微翘,配上那凉薄的鼻梁和淡漠的眼睛,笑中带了一丝冷意,却摄人心魄的俊,“说我不举也罢了,可那不是欺负你不懂事么?”

  这人说话带了弯,我听不明白愣了愣,直到看见他的笑变得戏谑,才惊觉这句话里的几个意思,不由地羞得满脸通红,他却一把搂着我翻身在上,眼里星光点点地靠近我,“你要记住了,无论何时,都要把我放在最不可辜负的那个位置,一旦我放弃了你,你就算守我个海枯石烂又有何用?”

  原本羞得此生无颜,但他一番切入我心底的话偏生逼出了我的眼泪,我抬手圈住他的脖颈,细细应了一声,“那皇上……”

  他用唇堵住我说了半截的话,缠绵半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现在还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行踪,你安生待着,剩下的事我来做。”

  我依了,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和卓催了。

  我不愿放开他,像个小孩儿似的耍了一回赖,他低笑,似乎很开心,然后双手拥住我的后背将我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我北上屯兵,然后绕去青海巡防,等回京复了命就回来找你。”

  “边西当真有事?”

  “不会有事的,不过就是寻常的挑刺犯边,你放心。”

  我将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一句‘你放心’让我从头到脚彻头彻尾地松了一口气,闷闷道:“走之前能不能帮我个忙?”

  “看时间够不够?”他扬眉又耍了个流氓,在我耳边撩人的低声道:“要不等我回来?”得逞后笑得两眼一弯灿若艳阳。

  我气得要去打他,他抓着我的手笑道:“婚姻嫁娶外人不好干涉,梅家的事你别管,富宁安是认识你的,千万别因小失大。”

  他知道我在挂念什么,也太清楚我的脾气了,所以直言相劝,道理我是懂的,沉淀了许多年,也不复从前那般冲动坏事,自然无话可说,只在心里留了个疙瘩,任由良心和剩下的那一点好打不平磨来磨去。

  回到玲珑巷我直奔卧房,昏天暗地地睡了两天两夜,蔺兰原本是陪着我去遮云楼赴宴的,因在外面候着,既没遇见十三阿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一头雾水地守了我两天,父亲倒是明白,明白之下又藏了些不安与遗憾,唉声叹气了两日之后,受魏同的邀请相携去了青山关看一尊刚出土的玉石雕。

  这一觉睡得我无梦无思,头脑清明,醒来的时候蔺兰守着我的一张脸快皱成了麻花,张口便问是不是又病了,见我睡着也不敢擅自请大夫来看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病,从没好透的时候,不知操了蔺兰姑姑多少心,我拉她的手,从床上坐起,轻声道:“姑姑,我要等他。”

  蔺兰以为我在说梦话,更愁了。

  “就那天,在遮云楼,他来找我了,要我等他。”

  云过斜阳,光影流动,蔺兰哭了一场,擦干眼泪的时候仍紧紧握着我的手,声音比窗外的花落还轻:“奴婢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可当年的事仍未解决。”我说。

  “当年皇上一心想扶持十三爷,如今怕不会再费劲了,所以不能说没有解决。”

  “都是因为我。”

  “十三爷愿意的。”

  “我不在乎了,”我用很轻的声音说道,一种笃定坚决的力气从我体内升腾出来,“现已不是当年,我也不再是乌雅七月。”

  “怪不得老爷这几日古怪,一顿饭叹了七八声,昨日走的时候眉目都未舒展。”

  我定下了心,觉得许久未有过的轻松自在,伸了个懒腰仍原位躺下,懒懒道:“父亲整日瞎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