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计划破碎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4      字数:5438
  我足足用了十天的时间才下得了床,这期间京城连发三道圣旨催促十三阿哥带兵还朝,且开宗明义地下旨,由亲王罗卜藏丹津暂理族内事务,达瓦公主随军还朝,论功行赏。

  自从吞并两部的梦想破灭之后,达布留下城外的大批粮食和牛羊便带兵回了喀喇沁部,走前连见都没与我见一面。当日他的确想逼我一把,没想到弄巧成拙,自个儿布下的局被准噶尔部复仇的残党利用,差点把我害死。他离开得这么快毫不拖泥带水,胤禵坚持认为是他心里有鬼,十三阿哥在青海调粮的路上几次遇险都与他脱不了干系,但除此之外,我认为小叔叔还是内疚的,否则也不会把粮食牛羊留下,不是谁都干得了落井下石的事儿却脸不红心不跳的。

  按理说,面对京城摆明了要将我作为控制边西的人质带回去的打算,十三阿哥和胤禵大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抗旨,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并不是真的一无所挂,父亲和萨梅还有蔺兰姑姑等人都还躲在幽州,不把玲珑巷的那场大火搞清楚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有第二场和第三场大火。

  “想要搞清楚不容易。”胤禵靠在躺椅上晒着太阳,两腿搭在桌子上晃个不停。

  高原的阳光明媚温暖,四处散着冰霜解冻,绿草如茵的气味儿。

  “你想好了?”莘夕哥哥站在窗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回头看我的时候眯了一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光影里清晰可辨。

  我赶走脑子里想说‘你的睫毛怎么这么长?’这样没头没脑的无聊话,正色道:“棠梨宫的事你不想继续查了?”

  他睫毛扑闪,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我知道他的意思,那根本就不是不知道想不想查而是不知道能不能查,这些年来只怕有的人野心外露,已藏不住装模作样的尾巴了。

  “我知道,”我轻声说,“就算不查棠梨宫,阿妈的死我也要查。”

  “那就查呗,”胤禵仰头喝了一大口茶,“查他个水落石出海枯石烂,当年手脚被束查不真切,现在咱们都不一样了,我就不信有人真能一手遮天!”

  ……

  冰凉的手触到我脸上的时候我猛地回过神来,惊地满身冷汗松了手,杯子顺势滑落,待我反应过来时,莘夕哥哥已弯腰轻巧接住装满烫茶的瓷杯,抬头看我:“在想什么呢?叫那么几声都不应?”

  “啊,”我惊觉冷汗像是渗进了皮肤里,五脏六腑都凉透了,“……我……哪有?”

  “你知不知道‘我哪有’这几个字一听就是假的,”他搁下茶,探了一下我的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见过曼巴之后倒像是满腹心事的样子……”他猛然顿住,一把拽住我的手,“是不是曼巴说了什么?你……”

  我捂着嘴哈哈笑起来,“就喜欢看你这么紧张的样子。”

  他松了一口气,“我是正经的。”

  “我也是啊,”我嘴角带笑,“我破例封了曼巴为汗府医师,除了感激不尽他也没啥可说的。”

  我发现自己的演技越来越好了,以前破绽百出装不出来,现在要笑就能笑得心事全无。曼巴的一句‘油尽灯枯’令我心灰意冷,可莘夕哥哥的眉眼笑意立刻让我戏精上身。时过境迁,岁月如河,我不想历经千辛万苦就在莘夕哥哥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候给他泼一盆冷水,我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让他操心,无论多么深厚的感情只怕也经不住三番五次的挫折,他会累的会厌倦的。如果哪天他告诉我说他累了,比曼巴告诉我说你要不久于人世了还要让我想去死。

  “怎么了?”他走近我轻声问,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耳边。

  我笑了笑,“我就是有点担心,当年皇上暗中派人追了我三年,这次堂而皇之地回去,不知会怎么样。”

  “我请旨了,”他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沙哑中又有几分温存,“说要娶你。”

  我控制不住地颤了一下,百般滋味说不出来,“你干嘛惹他?”

  “我不是非要他同意,”他懒懒的,“尊重长辈是其次,主要是为了宣之天下。”

  奏折经翰林院呈送,再由内阁递交,到了皇上那儿势必要争吵议论一番,几轮下来,可不就全天下都知道了吗?我叹气:“这又是何必?在这个时候惹怒他并不是好事。”

  “我只是不想天下人再误解你。”他微微低头,下巴正好碰上了我的耳尖,“你不是那个样子的,他们不应该那样看你。”

  我鼻尖一酸,眼里不争气地涌上热气,尽其所能地压了压,“我没所谓,只要你知道就行了。”最后这句话我忍泪忍得很难受,声音压得很低,差点自己都听不见了。

  他听见了,手上用力将我轻揽入怀,“有的事情别人知不知道的确没所谓,但有的事情必须让人知道,这不是矫情也不是固执,这是一种打法,我单方面请旨赐婚,就算以后有什么事儿,他们谁也怪不到你的头上来。”

  我一听便知道不对劲,请旨赐婚肯定不是简单的请旨赐婚,“你有事儿没告诉我。”

  他靠在我肩上沉默了许久,呆呆地听着对方的呼吸似乎这样便可以相拥到白头。

  “别查了好吗?”他很疲惫,是那种由来已久蓄意经年的累,抚在我后背上的手发凉发颤,“我们走吧。”

  “走……?”我茫然了一会儿,问出口的时候明显还没有回过神来,“去哪里?”

  “江南?”他呢喃,语气里带着不耐烦的随便,“或者云南?哪儿都行,我不想回京城了,当年我们就要走的不是吗?还是……你不想?”他松开了我,看着我的目光有些犹疑。

  他在想什么我知道,经过了多年的离别和折磨,变得会害怕的人不只是我,他也怕,我们身处拉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但恁是这样,也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要我们输掉这场战争,想要我死。一旦回到京城,那个大染缸只会比当年还要险象环生丑陋至极,他怕我们再次陷进去。

  “怎么会不想,”这个时候我还能说什么,就迟疑这么一会儿他已经开始不确定开始失望了,我摸了摸他的脸,“你都打算好了?”

  莘夕哥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既然开了口,势必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退路,难怪他这么累,只怕自重逢以来,他就在筹谋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要把他的东西还给他,换回你家里人的平安。”

  玲珑巷的那场大火果然和四贝勒有关系,我心里一沉不敢多想,四贝勒可以为了玉佩放火烧了整条街,那当年……当年……?

  “好不好?”他把头埋在我颈窝里,闷闷的声音带了几分委屈。

  “嗯……”此时此刻他的脆弱和脆弱中仍把所有的事情考虑周全的模样让我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在这份温柔和喜欢面前,好像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

  我们要走的事情没敢让胤禵知道,既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弃亲人背弃族人背弃皇权,那么有什么罪都让我们自己承担,不必牵连别人。

  我站在窗边,身侧的桌上搁着曼巴开的药方,是用藏文写的,没一剂治病的,都是些大补之药,世上有两种人常吃这药,一种是没什么病痛的养尊处优之人为了延年益寿常常服用,一种是病入膏肓之人无药可救时保个心安。

  我现在没办法去想以后的事,一想就会被绝望和内疚折磨得浑身无力,就让我自私一回吧,江南也好,云南也罢,我都想和他并肩走一走,只要把想象的时间限制到那个范围不再往后,一阵阵激动和兴奋就会让我感到幸福,短暂的幸福就像毒药一样,麻痹人最基本的思考能力。

  皇上病重的消息抵达拉萨城的时候正是我们打算离开的前一夜,以至于我无数次设想过只要报信人在路上稍微耽搁几个时辰,我们便会与这个要命的消息失之交臂,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心安理得地离开,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皇阿玛一个月前就已经病的下不来床了,”胤禵‘啪’地一下把信纸拍在桌上,气得不行,“他这个时候才说,真是司马昭之心。”

  我呆呆地注视着抖动的火苗,下意识地不敢去看莘夕哥哥,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该说点什么,但我就是不想,我不想被迫表现的那么大度那么无私,凭一封信断了我们计划大半个月的私奔计划,虽然这是必然的。

  “这不会改变什么。”莘夕哥哥突然说道。

  “什么?”胤禵停住了从刚才起便喋喋不休的抱怨,看了过来。

  我也收回了目光,惊讶地看着莘夕哥哥。

  他猛地站起身来,面若冰霜,又说了一句,“这什么都不会改变。”

  然后转身走出了央宗殿,被火光映在墙上的影子非常决绝。

  “什么意思?”胤禵莫名其妙。

  我心里一酸,起身追了出去。

  月色下的殿前静谧无声,除了守卫之外一个人也没有,我顺着悬空的廊道跑了几步,展眼望去,长长的廊道被清冷的月光照得发亮,廊壁上的积雪反射着微光,并无人迹。

  我正犹豫要往哪个方向去追,就听见拐角处莘夕哥哥唤了我一声‘月儿’,我停住脚步往回走了几步,便看到廊道转出去的那个小小的只容得下一人的瞭望台上站着落寞的莘夕哥哥。

  瞭望台悬空建在两座山相接的一个拐角处,齐腰高的木头栏杆上挂了许多铁链子,正对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空谷,月色下铁链子散着冷意,像是将白日里吸取的日光云层吐了出来。

  莘夕哥哥背靠在峭壁上闭着眼睛,一遍遍地说:“你别让我放弃,我不会放弃的……”

  他的侧影在月光下如此地孤独清冷,尽管我很想紧紧地抱着他不要他这么难过,但我上不去只容得下一人的瞭望台,只好站在台阶下拽着他的手腕,“我这么一个自私的人,怎么会让你放弃。”

  “嗯……”他使劲点点头,回握住我的手十指交扣,“我们按原计划走,就当没有听到……”

  我在他手心里抠了抠,轻声道:“可我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只想要纯粹的快乐,心里脑子里都是别人的话,就算走了也没有意义。”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我,我笑了笑,“哥哥,若是别人的话就算了,但他是你的阿玛,对你寄予过厚望赋予过深情的父亲,不要说你,就算他曾经对我下过杀心,也有磨灭不了的那些深情厚爱的记忆不是吗?我们就这样走了,一辈子都安心不了。”

  “他有二十几个儿子,”他还在试图说服自己,“少我一个并不会……”

  “但你只有这一个父亲,”我轻声打断他,在他手背上来回摩挲,“他病了,我们就回去看他,等他好了,再让那二十几个儿子承欢膝下,我们再走也不迟。”

  他眼里有雾气,握住我的手上一用力,把我直接拽上了瞭望台,轻轻转身,将我抵在仍有他余温的峭壁上,瞭望台逼仄狭窄,我们俩严丝合缝地紧紧贴着仍觉拥挤,他用嘴唇蹭了蹭我的鼻尖,靠在我耳边:“皇阿玛病了一个多月他都瞒着,这个时候突然送信过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被压得有些脸红心跳,却还不要脸地觉得这样很好很有安全感,两手也环上他的腰紧紧搂住,“他知道我们会走?他猜到了?”

  “猜到了或是知道了,”他压着怒气,“我放过他了,他却不放过我们。”

  这算是正式开战了吗?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我们就回去看看,”我有些发颤,“他到底想要怎么样?”

  “你知道我的打算么?”他也有些控制不住的怒不可遏,“我们离开,带着玉佩走,成为一个让他永远断不掉的噩梦。”

  “他太了解我们了,”我低声道,“知道这个挂念能让我们走不了。”

  过了好久他都没再说一个字,我几乎以为莘夕哥哥要靠在我肩上睡着的时候,他突然闷声说道:“我不想跟他开战。”

  毕竟于莘夕哥哥而言,四贝勒胤禛和别的兄弟都不一样,当年在大火漫天的棠梨宫前他拉了他一把,失去了母亲的莘夕哥哥便将他当作冰冷皇城里唯一的港湾。

  “那咱们就不战,”我心疼地不行,“我们回去,正好把玉佩还给他,等皇上病愈,我们就走?”

  他从我肩上抬起头来,看不出波澜,睫毛上却挂着几丝雾气,像清晨时分草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对我这么有信心?”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松开他腰的手在铁链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要是你舍不得云庭花园的暖香软玉那就另说了。”

  要说我在吃醋吧,可我也从来没把云庭花园和十三福晋放在心上过,但要说不是在吃醋吧也不对,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每次一提起京城来,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花团锦簇的云庭花园和娇声细语的十三福晋来。

  他笑了,“我跟你说正经的,你想什么呢?”

  “哦,”我撅了撅嘴,“你要和四哥撕破脸皮是正经的,就不允许我介意一下你娇滴滴的福晋了?我虽然不喜欢想这些,但自然也有烦恼啊。”

  原本在讲很正经的事,但他突然笑了起来,抓起我搭在铁链上的手往头顶的墙上一压,低头便吻了上来,这儿虽然建在两山交界处背着风,但夜里很凉,峭壁上还堆着没化完的雪呢,站这么一会儿身上早就凉透了,嘴唇自然也冰,可当他霸道地吻了一会儿之后,忽然侵入我的齿间,柔软的唇上竟然浮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气息,他的舌尖在我唇中轻巧侍弄,粗重的喘息声融入风中掉下悬崖,直到我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才松开了我,仍紧紧地压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沙哑的喘息说道:“每当你这样的时候,我都很想亲你。”

  我脸一红,想着幸亏是晚上这儿除了月色没有灯光,否则被他看到我总是这么爱红脸又得笑话我。

  “你这人,”我强作镇定,“我说了两句话就嫌我不正经,你……亲……又算什么?”

  “那行,我们先把正事说了,回去再亲。”

  “你!”我无话可说,想了想叹口气:“咱们回吧。”

  他挑挑眉,“回哪?现在吗?这么急,不是还没说完?”

  我气得想要推开他,却耐不住瞭望台太小不敢强推,他大笑起来,笑了很久,好不容易停下来,点了点头终于很正经地说道:“那就回吧,只要你对我有信心,我们随时可以走。”

  我点点头,将头埋在他胸前,“我对你有信心,你对我也要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