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患得患失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5      字数:5594
  钱晋锡捡起琴搁到一边,闻言先看了一眼苏秀水才道:“其实当年我赶到那间小黑屋的时候真以为秀水死了,把她从冰凉的地上抱起来都准备大哭一场了,可她血淋淋的手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袖……”

  “别……”钱晋锡说的眉飞色舞,我听得专心致志,都不防秀水突然尖叫出声,沙哑的嗓音刺破空气,让人心头一颤。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唤我的名字,眼中积满泪水,“改天我再跟你说,现在别说了好不好?”

  我忙搂紧了她轻声安慰,她伏在我肩上啜泣出声,钱晋锡与我对视一眼,摇了摇头,意思再明显不过,当年那间小黑屋里的事丑陋到永远都无法见天日。

  ……

  “既然她不愿意说,那我就不说了,”钱晋锡坐在欲书亭的‘宝座’上长吁短叹,“反正……她肯定不是当年的苏秀水了。”

  “谁还是当年那个人呢?”我坐在亭边的软垫上,单手杵着栏杆远远地望着花园尽头那幢三层小楼,姐姐哭累了睡下了,可她心里的伤痛永远也长眠不了,只要她活着一天,那些不齿于人的事情就会一直折磨她。

  “你就没有变多少,”钱晋锡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平时看着好像温柔了不少,生起气来还是老样子……”

  我斜睨着他,让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找打?”

  “嘿,要不是我答应师父他老人家会好好照顾你,怎么可能让你放肆……”他声音淡了下去,举起双手投降,“当我没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好不好?”

  我瞪他一眼仍趴回栏杆上,“姐姐的确变了不少,特别是说起当年事的时候,她简直要疯掉一样……”

  “……那是,你都不知道她……”钱晋锡说了半句咬住了嘴唇,“算了,我还是不当长舌妇,她想说的时候让她跟你说好了。”

  “大师兄,”我抠着栏杆上的木头,心慌意乱,肚子里突然多出来的孩子像一堆火药,让我总是没来由地发慌,“你就没有想过以后吗?”

  他喝了口酒,没懂我的意思:“什么以后?”

  “就是……你如果真的喜欢文萃,大可以纳她入府,干嘛整日混迹在这里?”

  “那不一样,”钱晋锡发挥他纨绔子弟的本性,说出来的话让人想打他一顿,“野花比家花香多了,我神经病啊要把好好的野花变成家养?”

  “可是你不想要孩子吗?”我脱口而出,说出来的话噗通噗通砸到地上,砸的我心坎突突突直跳。

  幸亏钱晋锡神经大条啥也没发现,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有啊,我爹逼我娶回去的那位夫人都已经生了三个了。”

  我瞪大眼睛,“你一年到头家都不回几次,怎么……”

  他哈哈大笑,看着我不怀好意道:“灭了灯啥也看不见,要孩子还不简单?对我来说,跟文萃睡是睡,跟夫人睡是完成任务,而且完成任务的质量还得高,让夫人满意,生出来的孩子才……”

  我听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越听越不像话,直到脸红的像是把整个胭脂盒扣在了上面似的才反应过来疯掉一般跳起来指了指他便往外跑。

  钱晋锡在我身后笑得开心极了,嘴巴却还不停,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寒碜我:“可是跟文萃我不想要孩子也得使出浑身解数,为啥呢?因为我喜欢她呀,喜欢她的话我才不想要孩子呢,多麻烦……”

  我真是见了鬼了,一口气跑到相思醉歌舞升平的花厅里,太阳刚落,天儿才刚刚黑下来,可花厅里却已经丝竹声漫,人潮涌动了,生意可真好啊,昨日刚满了三十日的国丧守素,今儿就这么多人来找乐子了,世上缺什么呀?什么都缺最不缺人心凉薄,谁管谁啊,有今朝没明日的,就这样过呗。

  “嘿,这妞好。”我的棉袍衣角被个满身臭气的酒鬼一把抓住,腆着脸就朝我扑了过来,张开的臭嘴里边露出两颗大黄牙,水肿的眼角还粘着眼屎,我差点就吐了出来,眼见他抓着我的衣裳,索性恶心地一手扯开系在胸前的棉袍带子,一手扯掉,让棉袍直接到了他手里,他脱力没站稳差点要跌倒,把我那件据哈哈罗尔说是西域贡品的软丝棉袍捂在嘴巴上嗅个不停,直嚷着香。

  我啧啧后退,作呕吐状:“赏你了。”

  他若是到此为止也就算了,反正相思醉开门做生意就是面对这些人,可这人偏生找死,顶着一副被酒色泡的命不久矣的身子还敢乱来,双手张开就朝我扑了过来,“让哥哥疼疼你,哥会温柔的,哥的功夫可厉害了,不让你动,哥动……”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人被身后突然飞起的一脚踢得差点粘在墙上,软绵绵落下地的时候竟然没散开,有些惊愕。

  和卓沉着一张脸缓缓看了一圈鸦雀无声的众人,冷声道:“你们继续。”

  这哪是让人家继续啊,一副冰冻三尺的模样分明是在说‘你们敢继续吗?’,我捂着嘴忍不住笑,却听见在和卓身后的萨梅已然笑出了声。

  刚从楼上下来的文萃惊慌失色,但也不愧是混迹京城多年的妓馆老鸨,三下五除二抬走了快要散架的那酒鬼,丝竹声一响,风韵犹存的老鸨再自陪三杯说尽好话,没一会儿那些人果然继续了。

  我拉着和卓出了相思醉,笑眯眯的审他,“你们爷出宫了?在哪里?”

  和卓点点头:“爷在天香楼喝酒。”

  “和谁喝?”我皱眉。

  “十四爷。”

  “胤禵回来了?”我挑眉。

  “明日是新皇登基大典,肯定得回来。”和卓多说了两句实在不容易,“爷让我过来找您。”

  “走走走,”我揽着萨梅的肩笑道,“我们也去喝两杯。”

  ……

  天香楼的丹桂开繁了又落尽了,香气却仍在空气里弥漫,一盏挂在走廊上的淡黄灯笼照得厢门大开的雅间温馨柔和,雅间里四角都点着灯,把精致的装饰包裹在暖光之中,衬得屋内二人愈发生动俊逸,低低的说话声中生出了一丝岁月静好。

  我笑意盈盈地走了进去,莘夕哥哥抬头见我温柔一笑,拉过我冰凉的手轻声道:“怎么穿这么单薄?”

  我‘啊’了一声才想起来棉袍贡献给那醉鬼了,支吾过去,没多想就端起桌上的酒来深深嗅了嗅,“好香啊。”

  胤禵噗嗤一笑,“是不是早就想了?我记得行军入藏的时候,不止一次听你念叨这桑落酒。”

  我笑起来,仰头就要干,却突然愣了一下,苏秀水千叮咛万嘱咐的其中一条是绝对不可沾酒,差点头脑一热给忘了。

  “怎么了?”胤禵笑:“突然发现酒量不比当年了?”

  “是啊是啊,”我和他互相打趣着搁下酒杯,坐到了莘夕哥哥身边,“街上人可多了,这些人守孝一个月是不是憋坏了?”

  “憋坏了不至于,以往的守孝期都是一百天,这才三十天而已。”莘夕哥哥在桌下轻轻握住我的手,五指相扣让我既温暖又安心。

  “四哥被礼部轰的那叫一个厉害,”胤禵不动声色,看不出来是嘲讽还是可怜,“凭空缩短了守孝期。”

  “也不是凭空,”莘夕哥哥说道,“南方冻灾,继续守下去税收创空,拿什么去救灾?”

  胤禵抿了口酒哼了一声没再接话,莘夕哥哥也没理他,探手过来在我脸上轻轻碰了碰,“还这么凉?要不让人做几个菜给你吃?”

  我是真饿了,张嘴就开始点菜,惹得莘夕哥哥笑弯了眼睛,“你怎么总去相思醉?我不高兴了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苏秀水还活着的事,但不管怎样,现在都不是好时机,“我好闷啊。”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就知道你闷,孝期已过,我给你准备的东西终于可以亮相了。”

  “什么?”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孝期不能碰的有香酒美人,歌舞杂耍,香酒已在,歌舞杂耍我又不喜,难不成是……

  “美人儿?”我脱口而出,胤禵笑得喷了半壶酒,莘夕哥哥哑然看着我,“想什么呢?”

  “让你少去相思醉,整日里没学到什么好的,”胤禵边捂着肚子笑边教训我。

  我撇了撇嘴,“那是什么呀?”

  莘夕哥哥拉着我的手出了厢房门,朝楼下的空院子打了个响指,一个西域打扮的人就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走了进来,那马儿虽然年纪不大身形还小,但毛色油亮,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竟有几分汗血宝马的模样,它踢踏着步子高昂着脑袋,小小年纪就走出了傲视天下的步伐,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我一直爱马,多少年没见品相这么好的马儿了,高兴得喊出声儿来,“啊,是给我的吗?这是汗血宝马吗?”

  莘夕哥哥笑:“不是纯种,是汗血宝马和三河马配种生下来的,而且年纪还小,才被我得了。”

  要知道汗血宝马数遍天下也没几匹,据说当年顺治爷在陪都行宫见过蒙古王骑着一匹,后来想尽办法,朝思暮想等了两年都没消息,也难怪他会这么说,不过马儿就是要年纪小才好驯服,眼前这一匹搁在战国时期能抵三十座城池了,比一堆金子搁那儿还要耀眼百倍。

  眼看我就要往楼下冲,莘夕哥哥拽着不放我走,靠近我笑意盈盈,“比起美人儿如何?”

  我不好意思起来,扭捏道:“好那么一点点。”

  他哑然失笑,“才一点点?”

  “看谁咯?”我故意抬杠,“换做钱晋锡那种人,美人儿比全天下都重要。”

  “你也比全天下都重要。”莘夕哥哥猝不及防的轻声细语,撞击在我心脏上像一捧花蜜散的到处都甜滋滋一片,甜的我头晕眼花像是浮在云端。

  胤禵抬着酒杯从雅间里走了出来,已经有了些醉意,“我活不下去了。”

  我觉得脸红,埋首在莘夕哥哥胸前咯咯直笑,却突然听到酒杯砸在地上的碎裂声,没等我抬头看清,胤禵已经双手杵在栏杆上跳了下去,嘴里嚷着:“谁?你给我站住,爷今天倒要看看谁一直监视我们!”

  楼下的院子里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楼梯后掠过,转眼消失不见,恍惚间胤禵已追至门外,莘夕哥哥浑身一僵,周身寒气弥漫,朝和卓点了点头,和卓也翻身下楼追了上去。

  “一直监视我们?”我还在消化胤禵的话,“谁啊?”

  莘夕哥哥笑了笑,努力地让寒气散去,“无耻小人。”

  “胤禵没事儿吧?他喝醉了……”我不知该说什么该想什么,这段时间吃了睡睡了吃,啥都没管过也没想过,我以为事情就这样了,其实并没有,那些糟事儿烂事儿只不过被我选择性地藏起来不去想而已,不想不代表它们不存在。

  “没事儿,对音就在外面,和卓也跟着。”莘夕哥哥说道。

  我茫然地点点头,莘夕哥哥揽过我的腰,低下头来对视着我,温言道:“你别多想,在边西都要被人跟何况是在京城,我只是嫌烦。”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靠近我,在我脸上亲了亲,淡淡的酒香沁入鼻尖,我一口酒没喝,却觉得有些醉。

  “起个名儿吧?”他呢喃出声。

  “给谁?”我茫然问道,心里咯噔一下。

  他歪了歪头,“还能给谁?自然是你的马儿。”

  “啊,”我松了口气,“对,马儿也要有名字的,起名又不是小孩儿的特权……”

  “你嘀咕什么呢?”莘夕哥哥捏了捏我的下巴,“从刚才就不正常。”

  我咬牙道:“哥哥,你说要是有一天瓦儿长大了,会不会生孩子?”

  “瓦儿?”他皱眉。

  “它啊,”我指着马,“我小时候也有一匹枣红马叫瓦儿,和它有点像,所以就叫它瓦儿啦。”

  “它是公的,生什么孩子?”莘夕哥哥无言,“你整天胡思乱想什么呢?”

  “爷,”和卓回来了,“人抓到了,送去了花岸府。”

  “连夜审。”莘夕哥哥言简意赅,“我待会儿过去。”

  和卓应了一声走了,我却被欲言又止的话逼得满脸通红,本来就在嘴边的一句话如今却又僵在了那里,钱晋锡说的那些喜欢一个人怎么怎么样的谬论不合时宜地蹦入脑中,连我都觉得有孩子这个事儿一时无法接受,万一莘夕哥哥不喜欢不高兴怎么办?万一他嫌烦了怎么办?……

  “想什么呢?”他揉揉我的头发。

  我低下头抠着手,感到他的手快要拂上我的脸庞,忙往后一躲转身进了雅间,不想让他摸到我烧得像碳一样热烈的脸,他跟了进来,没有发问,我却急的冒汗,有一种马脚全露了不说不行可又还没有准备好怎么说的慌乱,莘夕哥哥从身后环住我的腰,我瞟到桌上几个大小不一的酒杯,慌张地拿起两个杯子转过身抵住他的胸膛将他推开一些,语无伦次道:“哥哥,若是这两个杯子在一起了,你说会怎么样?”

  话说出口我就想给自己两巴掌,这什么跟什么呀,别说他了,就连我都一头雾水脸红的像番茄。

  谁想脚下忽然一轻,我被莘夕哥哥拦腰抱了起来,两个大杯子滚到地毯上,他软绵的手心托在我腰间,让我从内到外都泛起一股暖意。

  “是我想的那样吗?”他的呼吸有些粗重,问出来的话却小心翼翼。

  我脸更红了,聪明如他,竟然猜到了,对上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像蚊子一样轻声道:“都怪你。”

  他带着酒香的唇下一刻就吻了上来,绵软冰凉,但却轻柔有度,似乎在那一刻我变成了他手里易碎的宝贝,轻不得重不得。

  我双手绕着他的脖颈紧紧地揽住他,无力又兴奋地迎接着他充满爱意的吻,这样的轻柔像是将我们二人汹涌的情意缓缓渡入心间,小心的碰撞和肌肤相贴的滚烫比之热吻要让人动情得多。

  “我好高兴,”他贴住我的耳朵呢喃,“你想象不出来我有多高兴。”

  “为什么高兴?”我埋首在他颈窝里,“是总算开始生一堆娃的计划了吗?”

  他笑起来,沉沉的声音扑在我耳边倍感舒适,“我错了,就生一个算了,看不得你受苦。”

  我咯咯笑起来,“你的雄心壮志呢?”

  “滚犊子吧,我现在只想你好好的,”他轻叹,越发抱得我紧。

  “放我下来,”我轻声说,“抱了那么久不累么?”

  “不,”他仍然闷声,“我想一直抱你回花岸府,可以的话我想永远抱着你。”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也有点低落,竟然被我听出了几分委屈巴巴的感觉,我没想到得知此事后莘夕哥哥竟会这般患得患失像个孩子。

  “我不想回花岸府,”我小声说,完颜蝶歇斯底里的样子还回荡在脑子里抹除不掉,原本不想像个不懂事的人闹脾气,但现在被他抱在怀里,突然就生出了几分撒娇的心来。

  他顿了顿,“出什么事了?”

  可没等我回答,他又道:“不想去就不去吧,反正你一开始也不想去的,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