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逼宫
作者:甜糖暖阳      更新:2022-05-28 06:55      字数:5730
  今年的雪不大但很多,像闹着玩似的,隔几天下一场,下的却小,起床的时候下,到了中午太阳一晒,半点痕迹都找不到。

  我在别院养了三天,方文苏不愧是妇医圣手,补药开的也很对味儿,没多久我便能下床活动了,整天对着他那一张不动声色的脸,我一直疑惑他到底是不知道苏秀水还活着,还是莘夕哥哥交代了些什么,总之他在我面前绝口不提苏秀水的名字,一副失忆的样子。

  有一日他送药过来交代完毕后,我突然问他这些年去哪儿了,他沉默良久后说在东郊十里外的落水村外搭了个棚子,我愣了一下随后说不出话来,那里正是钱晋锡当年伪造苏秀水坟茔的地儿,原来这些年他都守着秀水姐姐哪儿也没去。

  既然一守守了八年,为何现在愿意离开?

  他躲避我的眼神,答了四字‘为了救你’,然而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知道苏秀水还活着的消息了,也知道苏秀水纵火入狱,更明白要治好我才有希望救出苏秀水。原来是这样……我看着精心配制的一碗药汤不由地哑然失笑,不管是他自己这么认为的,还是莘夕哥哥让他这么认为的,他治我就是为了苏秀水。他这段时间有多尽心尽力,对秀水姐姐的牵挂就有多深入骨髓。

  难怪了,封箱八年的方神医竟会为了我重操旧业?我笑了笑,端起药来一饮而尽,只要大家目标一致就行。

  吃过午饭后开始下雪,我还没找到油纸伞,就发现萨梅偷偷摸摸地从侧门抱着两把伞溜出去了,又去找和卓,这丫头最近只要一下雪就借口送伞堂而皇之地跑去提督校场找和卓,还以为我不知道呢,搞的神神秘秘。

  我站在门边跟关伯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他也没弄明白我找不到多余的伞,只好掀起风帽来戴上,反正没一会儿雪也得停。

  所以当这场雪出乎意料地越下越大,而我顶着一脑袋积雪推开花岸府蝶园的厢房门时,完颜蝶第一反应不是惊慌,而是愣住了,她坐在没有烧炭的卧房内,虽然门窗紧闭寒风灌不进来,但就是无边无尽的冷,仿佛冰渣子融进了空气,铺天盖地地贴在皮肤上,又潮又凉。

  我打了个冷噤,落下风帽,跌落一地碎雪,她笑了,眼里的绝望让这个笑看起来凶的厉害:“没本事生出孩子来,也得坐个小月吧?”

  她现在黔驴技穷,自然原形毕露,那些柔弱温善都不用装了。我没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反而叹了一声:“弘春怎会有你这样的额娘?”

  提起弘春,她就绷不住了,嘴唇微微颤抖着,脸上本就毫无血色,如此一来更是形同枯槁,一身青色单衣坐在床上,无端地像具没有魂魄的雕塑。

  “七日了,”她微启双唇,“出事后爷就把我幽禁在这里,除了送饭的婆子,我没有见过任何人,弘春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你……”

  我冷冷地打断她,“婆子送来的不只是饭吧?”

  她浑身一震,眼泪哗啦顺着枯骨似的脸庞流下来,“我没有看到,我没有……”

  我走过去,在博古柜旁的墙角捡起一堆被撕成碎片的烫金纸,上面的字迹已被揉的看不出来。

  “撕了……”我喃喃,“一张纸而已,撕了还可以重写,可命就不一样了,没了就没了。”

  “我怕死吗?”她突然大喊道,“你以为我是怕死么?”

  她眼底泛起通红,愤怒的鼻翼微微煽动,枯竭的嘴唇不住颤抖,一瞬间我竟觉得她形容大改,像是从没有认识过的那个人。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开口,只要我一开口,婆子下一顿送来的就会是一杯鸩酒或是一碗砒霜饭。”

  我突然笑了,幽幽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她抖得更加厉害,我凑近她压低声音,“因为你知道,不止是命没了就没了,名声没了也没了,都是一样的。”

  她那个样子像是很快就要窒息而死。

  “而且吧,”我背过手走回到已化作水的那团雪前,拉开卧房门,欣赏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心里有点发愁待会儿怎么回别院,萨梅这个小东西只会管和卓,眼中都没我了,“你这名声毁的还挺不是时候,弘春已经十二岁了,按照规矩,很快就要封贝子或是贝勒,可有你这么一位嫡母,你说他还能有被封贝子的一天吗?”

  我本来还想说弘春一生被毁,永远无法有任何作为之类的,但见完颜蝶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怕她晕厥过去没法说下面的话,只好忍了忍没继续说。

  “爷不会害自己的儿子……”她嗫喏半天,说出这么几个字。

  “是吗?”我扬起手里的一沓碎片,“你确定?”

  她几近崩溃,“当年……”

  不提当年还好,一提我就没忍住低声怒吼:“当年的事你知不知道折磨了胤禵多少年!”

  “都是因为你……”她哭,已经说不出完整话,“都怪你……”

  “算了,”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叙旧的,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要为跟你无恩无义的胤礽死扛到底,还是为了弘春,死的有尊严一些?”

  她看着我,眼里泪水盈盈,充满了防备:“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转弯抹角,何况也没有那个时间,再过一会儿莘夕哥哥就要回别院了,“我要你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我要翻案。”

  她顿了顿,随即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嘲弄地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以为凭我一番说辞,就能扳倒胤礽?”

  “这个用不着你操心。”

  “你当我是傻子吗?”她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有信心,明显已经开始把我的提议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当年的事翻出来于任何人都没有好处,那时候沈家还在,偏心于你的先皇也在,那种情况下都说不清楚的事情现在你指望凭我一人去翻案,真是笑话。何况你不是恨我恨的牙痒痒吗?你姐姐的仇不报了?”

  “一想起当年的事,我就不只是恨你恨的牙痒痒,”想起姐姐受的那些苦,我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的这话,“你谢谢老天吧,它让姐姐还活着,给了你最后一个机会。”

  她几乎是即刻就从床上站了起来,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苏秀水还活着?”

  随后立刻就恍然大悟,“纵火的女人就是她!?”

  “难怪,难怪你会不顾自己为她求情……”她哈哈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难怪你要翻案……”

  “别废话了,”我冷冷道:“我没时间跟你忆苦思甜。”

  她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你要如何保证爷不再给我休书?”

  “我保证不了,”我轻声说。

  她脸色倏尔变了,“你在耍我?”

  我叹气,“你给石宛儿通风报信,撺掇她来找我出气,你只是想图一时之快,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身份,结果把花岸府和胤礽拴在了一起,如今胤礽不安分,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你让胤禵在皇上面前如何自处?在群臣面前如何定位?你从来都是这样,揣着那一点傻子似的妒嫉,就以为胤禵当年冷待你是为我,现在要休你也是为我,却从没有认认真真地为他考虑半分!”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你把真相说出来,替花岸府跟胤礽划清界限,是自救,”我搂了搂身上的棉袍,“至于到了那个时候,胤禵还要不要跟你划清界限,那是他的事情,我保证不了。”

  她跌坐在床边,“若是……若是……”

  话已说完,外面雪还是只大不小,但顾不得那么多了,要让莘夕哥哥知道我冒雪出门,那不被骂死才怪。

  “七月,”完颜蝶在我身后喊道,“若是爷不原谅我,你保一保弘春,别让他毁了,你别忘了,你可是他的干妈。”

  我顿住脚步想骂人,握住拳头忍了回去,怎么会有人毁了秀水,甚至毁了我,还能恬不知耻地提要求!这世上多的是只为自己而活的人,年岁久了之后我才慢慢发现,有的人一举一动只言片语都只会为自己考虑,于自己而言针挑不得肉,于他人而言,刀刺胸膛也无伤大雅。

  “我就觉得这个背影不是府里的人,差点想大喊捉贼了。”身后一清朗的声音响起。

  我刚走上通往外院的九转回廊,回头一看,竟是打着伞的胤禵,他一身淡蓝棉袍,被雪衬得清亮,却孤独。

  “才几天没来住,我就成贼了?”我撅嘴。

  “别来了,你住那个院儿我已经让人收拾干净做库房了。”他冷冷清清,走过来把伞遮在我头上。

  我‘啊’了一声,“这么绝情?我还没说要搬呢。”

  “十三哥让和卓来把你的东西取走了大半,还不是要搬?你真当我这儿是免费旅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脸色有些发红,是真不知道这茬,小声道:“不好意思啊,我这几天一直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他轻叹,随后笑了,“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在……还在没好全,怎么就冒雪出来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心虚,“你要休妻么?”

  他明显不想谈,“你别管。”

  “我倒是不想管,但弘春怎么办?”我咬咬牙,“他好歹是我干儿子。”

  胤禵眼中浮过一丝安慰:“你还认呢?”

  “怎么不认,当年喝了干妈酒,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要怪就怪弘春命不好,”他冷冷淡淡,“这件事毫无余地。”

  “那要是她跟胤礽划清界限呢?”我试探道。

  胤禵眼中划过一丝犹疑,“你想说什么?你去见过她了?”

  我见已被识破,所幸承认,“嗯,我今儿就是为了见她来的。”

  胤禵没有追问,反而若有所思,“明日早朝过后将在大理寺三堂会审纵火犯,你先前为了维护犯人跪在养心殿外差点没命,现在又拖着未愈的身子来找完颜蝶,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原本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我发现这事儿真的很明显啊,我有些窘迫,他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那犯人到底是谁?值得你这般维护?”

  “我……”我犹豫。

  “是你姐姐,”莘夕哥哥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苏秀水。”

  我回过头,还没等我看清楚,就被莘夕哥哥轻轻揽入温热的怀里,他拍拍我肩头落的雪,将伞整个地撑到我头顶上,脸色有些难看:“你这个时候出门,不要命了?”

  我错了,我毫不犹豫地承认错误,满口答应以后不再犯,莘夕哥哥虽然一个字都不信,但好歹没那么生气。

  胤禵仍未从苏秀水几个字中回过神来,讷讷道:“我……姐姐?”

  莘夕哥哥看了一眼天,“方便的话咱们进屋说吧,七月受不得冻。”

  一盏热茶下肚,胤禵还在懵的不行,莘夕哥哥从头到尾给他大概讲了一遍,他却一副剪不断理还乱的表情,“我……姐姐?”

  “天呐,”我捂热了手,把盖碗茶搁下,“你到底要重复多少遍?”

  “苏秀水是我姐姐,然后苏秀水没有死?”他捂了一把额头,“你让我一下子怎么接受这两个重磅消息?”

  “接受不接受都是事实,”莘夕哥哥淡淡说道,“明天三堂会审胤礽肯定要怂恿受害者闹事,他的最终目的是把火烧到七月身上,然后对付皇上,我们的翻案只准成功不准失败,否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姐姐,”胤禵长叹一声,把盖碗茶重重搁下,“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我说过不许去管完颜蝶的事,你还真是当耳旁风。”出了花岸府的门,莘夕哥哥还是很生气,“说实话,她的证言起不了多少作用。”

  我的确没听他的话在先,打着伞快走几步跟在后面,“可是她动心了,明儿她一定会去作证的,有总比没有好吧……”

  莘夕哥哥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你就是不知道错是不是?刚才也是,嘻嘻哈哈的一点也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是流产,不是以前那些小打小闹受个伤染风寒之类的,能这样乱跑吗?出了事怎么办?”

  我差点撞在他胸膛上,后退一步低着头小声道:“我真知道错了。”

  我不敢看他的脸色,只见他站了一会儿,随即在我身前蹲下,轻声道:“上来。”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扑了上去,将头埋在他后脖颈里,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他背着我慢慢往前走,“打好伞,别被雪淋湿了。”

  我埋头‘嗯’了一声,把伞举过头顶,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都不用猜,关伯说你独自出门我就知道了。”

  “哦,”我点点头,“太后娘娘同意了么?”

  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开口后有些冷意,“事到如今,她没有选择。”

  “哥哥,”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以后会怎么样?”

  “害怕了?”

  “……”

  “等救出秀水,我们立刻就走,一刻都不耽误。”

  “他能让我们走吗?”我不安地搓着手指。

  “他必须让。”

  “为什么?”

  莘夕哥哥还没说话,沿着街道跑来的和卓带起一阵雪雾冲到我们面前,“理亲王带着一帮大臣逼宫去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挣扎着要从莘夕哥哥背上跳下来,“他是要篡位吗?他还没那个本事吧。”

  可莘夕哥哥不放我,反手搂得更紧了些:“说清楚一点,他逼什么宫?”

  “今儿是石府小公子……还有其他被烧死的人的头七,理亲王带着一帮人披麻戴孝举着灵幡进宫去了,说是要拿凶手的鲜血祭亡灵。”和卓跑的气喘吁吁,说话都不连贯。

  想到姐姐苍白无助的模样,我顿时揪着心地紧张起来,“怕是要出事!”

  莘夕哥哥沉吟一下:“时机太巧合了,二哥这是在和咱们抢先机呢。”

  “我们的计划被打乱了吗?”我急道。

  “嗯,”他应了一声,“和卓,你去把关伯找来。”

  “是,”和卓点点头,急道:“那子鱼庄那边……”

  “那边先不要惊动,静观其变。”

  和卓应声而去,我却一脸懵,急问道:“找关伯做什么呀?他又聋又哑,要干嘛让我去吧。”

  “你消停会儿吧,”他气不过,“你先回去等……算了算了,你还是跟着我吧,一眼不见就要丢。”

  我刚想辩解,一听这结果不就是我想要的,索性像块粘皮糖一样钉在他背上不下来了。

  “他兴风作浪厉害,可逼不了宫吧?”我问,心里却直打鼓。

  “他要能有本事逼宫,就不会披麻戴孝哭天抹泪地胡闹了,”莘夕哥哥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花岸府的大门,“明日的三堂会审怕是要提前了,胤禵还要想想,等他想明白,只怕一切都挽回不了。”

  “可胤礽闹这一出有什么好处吗?”

  “他赶在会审前闹,我们不管做什么都很被动,看上去都是在为苏秀水辩白,如此一来,你就更像幕后指使了。”

  一旦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众矢之的,那极力维护我的莘夕哥哥和当今圣上都会被人诟病,他们觊觎哥哥的兵权,贪恋高高在上的皇位,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