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青说完这句话后，却是发现袁琛压根不恼，反而眼里流露出一丝心疼。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试探问道，“你生气了？”

  袁琛收回目光，摇了摇头，一双墨瞳盯着她却是失了焦距，格外空洞。

  她总觉得他不对，便问，“怎么了？”

  他轻呼一口气，似是终于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眼睛瞬时变得光亮，他微微勾起唇角，小声喃喃道，“我们两个都能好好的。”

  “？”这怎么又莫名其妙煽情起来了？

  顿了一会儿，终是明白为何突然伤感起来了，郁青握住他的手，“你仍在担忧体内邪气的事，对么？”

  说实话，她自己也害怕。这个话题就像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一根弦，无论谁提出来都会让一方崩溃。

  因为一切都是未知数，谁都不能肯定未来它一定不会发生，他一定不会黑化。

  郁青盯着他那块垂在领前的玉坠，只将其放了进去，而后展颜一笑，“没事的，你戴好它就没事。”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拿下来……听到没有？”小鹿眼似是失了焦距，黯淡无光。

  袁琛怔了怔，“好……”

  至死，都不会把它摘下来。

  *

  魔域千里外的罂粟花地，便是仙魔两界交界之处，如今暗流涌动，魔兵潜伏在罂粟花中，随时准备着迎接即将爆发的大战。

  而听闻玉君已然在罂粟花地百里之外率领着十万仙兵，温忻钰深思熟虑之后，仍是觉得该按郁青的方法去做：抓聂清颜为人质。

  准确的来说，是让袁琛带着郁青去劝动清颜来魔界。

  毕竟若是声势浩荡也许还会吓到她们，甚至还会让玉君注意到，而让郁青去，也许比谁去都更有效。

  “待会见到师姐，你可别什么都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便不能说。”

  生怕袁琛会讲错话，郁青叹了声，只拍了拍他，“你还是什么都别说吧。”

  “……”一句话都没说上的袁琛倒是有些显得委屈。

  满天飞雪，她看着干枯无叶的桃花树，不禁停了下来抬头望了会，而后踏步走了进去。

  推开门，却见一身穿粉衫，扎着双云髻的小姑娘在摆着碗筷，听到动静后转头看着她，顿了些许，有些迟钝地问，“你是……”

  听到动静，清颜从屏风里头走了出来，看到郁青后却是微微一愣。

  郁青浅浅一笑，身后耀眼的白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边，她轻声唤了句，“师姐。”

  她有些不可置信，“郁青？”

  郁青拉着袁琛走了进去，走进才发现小女孩的身上挂着之前她送的平安锁。

  她这才认出来了，“圆圆？”

  江念颜一愣，她从未见过这个郁青，她怎么却认得到自己？

  “郁青，我们好久没见了。”清颜拉着她的手，“来，快坐。”

  “师姐，我倒没想到，圆圆竟然这么大了。”郁青看着旁边的江念颜，忽而感慨道，“上次见她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呢，这次一见，竟同你差不多模样了。”

  上次见她……江念颜迷惑了，她以前见过这个女孩么？

  江念颜躲在清颜后面，警惕地看着那个与母亲聊得甚欢的女子，和站在女子后面冷眼旁观的高俊少年。

  她这才想起来了什么，之前父亲说母亲有个十分要好的故友，还让自己叫她小姨来着……

  “你是给我和哥哥平安锁的小姨是么？”

  愣了愣，郁青淡淡一笑，点头承认，“是。”

  给平安锁？

  清颜这才想起，之前见团团圆圆时，两兄妹脖子上都带着平安锁，原来却是郁青送的……

  谁知，江念颜下一秒却是皱起眉来，小声嘀咕道，“看着怎么比我还小……”

  “……”

  清颜回头瞪她一眼，“圆圆，不能无礼。”

  江念颜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抱歉小姨，我只是看小姨像小姑娘，总觉得该喊姐姐才是。”

  郁青却是嘴角扬到了天边，揉了揉她的头，笑道，“诶，嘴甜，小姨喜欢。”

  清颜唇角浅浅勾着，看着她们两个聊天，心中倒是有些感慨。

  一见面圆圆也没见外，反而很快融了进去，甚至和郁青聊得很欢……

  她如今已然坐在了郁青旁边，挤掉了旁边的袁琛，“小姨，我之前听娘说你有许多话本了，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话本？郁青眉梢轻挑，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聂清颜，而后笑道，“自是可以，自是，什么类型的都有。”

  自是，什么类型的都有。

  江念颜闻言，笑了笑，立马激动地摆了摆手，“我不挑，我都爱看。”

  背后的袁琛却是脸色一沉，不仅不说正事，反而还聊起了话本……

  他悄悄掐了下她腰间的肉，郁青瞥了眼袁琛，知道他想说什么，却还是悄悄握住他的手。

  若是在饭桌上说，让孩子听到了也会干着急，这事，应该她与清颜二人单独说才是。

  于是，在清颜收拾碗筷后，郁青主动跟了过去，甚至当江念颜想帮忙时将她给打发走，单独跟着清颜去了厨房。

  刚进厨房不久，清颜便垂下眸来，勾唇笑道，“郁青，我倒觉得，圆圆的性子像极了你。”

  她也回笑，“我见她，倒也觉得像是见另一个自己般。”

  圆圆性格开朗，也不怕生，她在师姐身边，或许也是能好好陪着她。

  郁青转过头看着她，“师姐，圆圆既然在你身边，那团团呢？团团怎么样了我都不知……”

  清颜回道，“团团如今在峨眉山，跟着师尊们学正道呢。”

  闻言，她却是皱起眉来，这意思便是说，抓去威胁江浊的，便是江思清了。

  郁青抿着唇，一时不该怎么说才好，可清颜见她面色凝重，心中便猜出些什么了……

  清颜叹了声，“郁青，你同我讲，阿浊是不是出事了？”

  洗碗的动作一顿，郁青垂下眸来，“不是江浊。”

  她放下碗筷，将手用帕子擦净，然后拉着郁青坐在桌旁，“你同我讲，郁青。我没事，我接受的来。”

  “师姐，”郁青抓住她的肩膀，眸中藏在暗暗微光，“你不能呆在这了，如今江浊被仙帝胁迫攻打温莎河，仙魔大战一触即发，若是战火再殃及青岩山，没有爹，可是真正保不住了……”

  上次仙魔大战，仙界为了抓躲藏在青岩山中的温忻钰与聂清颜，生生放了三只会喷火的仙兽，将竹林烧得一干二净，连同郁青的娘……

  若不是程旭在那守着，估计青岩山也会被殃及。如今仙帝若是知晓了她在青岩山，定是会特意找来。

  聂清颜有些坐不住，脑子一片混乱，扶住郁青的胳膊，“郁青，你慢慢说。”

  “阿浊为何会被胁迫？”

  她如实道，“是我们猜测的。前几日，江浊特地传音给温大人说要开战一事，而据他的意思，我们猜测他是想暗中同我们合作。”

  “合作？”

  “是。”郁青点头，“江浊本意不想开战，但却在罂粟花地百里外已然驻好军兵，我们便猜测，他是被仙帝所胁迫。”

  “既然你与圆圆还安好，那便说明……”郁青神色为难，最终却还是说了出来，“是团团出了事。”

  聂清颜如今整个身子的力量压在了郁青身上，她按了按眉，坐稳身子来，“团团他……”

  “我知晓你一定会等不及去救团团，”郁青紧紧握住她的手，“可是若你急忙去的话，恐怕也会落在仙帝的手里。”

  她定定地望着清颜，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师姐，你跟我们走好不好？”

  “……”此时此刻，她的眼眸已然失了焦距，她直接打住，“郁青，你让我缓缓。”

  “师姐。”郁青如今有些为难，看着她这番模样更是心疼起来，“仙帝若是将你抓去了，江浊心中更会担忧的。”

  聂清颜垂下眸，“我明白，郁青。”

  她低下头，整个人蜷缩在郁青怀里，“郁青，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郁青拍了拍她的肩，“你冷静些，师姐。团团既然被仙帝拿来做把柄，定是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最关键的仍是你。”

  “你不能被抓，你必须好好的。”她边安抚着清颜的心情，边道，“师姐，只有你安全，江浊才会放心。”

  才不会成为仙帝的棋子，也不会反咬魔界一口。

  准确的来说，唯有聂清颜来魔界，一切才有回转的余地。

  程郁青垂下眼睫，说实在话，她不知师姐会不会跟自己走，毕竟魔界对于她来说，也有难以面对的温忻钰。

  她是神灵，又怎可能自甘堕落与魔界混为一谈？

  越是高人一等，便越是瞧不起别人，即使心底善良，却仍是排斥黑暗中的混沌。

  “郁青，”沉默良久，她终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我愿意跟你走。”

  郁青心头一紧，擦干她眼角的泪，“好。”

  *

  “娘，你怎么了？”见清颜回来后红着眼眶，江念颜连忙跑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清颜吸了吸鼻子，“没事，圆圆，你先收拾下东西罢。”

  “收拾东西？”

  江念颜皱着眉，“我们要离开？”

  “圆圆，如今情况紧急，我们不能待在这，你先去。”郁青先将她打发走，“你娘如今十分担忧你爹爹，现在要传音给爹爹，你先去收拾收拾。”

  江念颜愣了愣，随即依言离开了。

  而郁青走到袁琛身边，轻声叹息，袁琛却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

  “我自然没事，”她小声道，“师姐有事啊。”

  她紧皱着眉，“阿琛，你说，我直接那么说会不会太打击她了？”

  袁琛紧紧挽住她的肩膀，“可她迟早要知道的。”

  聂清颜闭起眼来，沉默良久却是始终没有得到回音，她睁开眼，眸中没有一点光亮了。

  她低下头，碎发挡住她的脸，“我联系不到他了。”

  “师姐，”她走了上去，坐在清颜的旁边，“如今江浊正在罂粟花地中，距离远些，你若是到了魔界估计便能与他联系了。”

  清颜点了点头，“好。”

  “我知晓你担心江浊，可是他不会有事的，团团也不会有事的。”

  虽是肯定的语气，但聂清颜心中却仍是惶恐不安，即使知晓了他们的处境，却仍是不能帮他们的忙……

  她不能暴露。不能给阿浊添麻烦。

  她点了点头，“对，我也不能给阿浊添麻烦……”

  郁青见此，倒是十分心疼，想继续安慰她，却是被袁琛一手提起。

  袁琛冷冷地看着清颜，随后将郁青拉入怀中，“我们在外面等你们。”

  “……”

  “你拽我干什么？”郁青被强拉出来有些不满，捏了捏手臂上的肉，问道，“我还要在里面陪着师姐呢。”

  袁琛敲了下她的额头，“并不是谁都要有人安慰的。”

  “你再怎么安慰都没用，聂清颜就是要自己独自冷静，独自消化的。”

  郁青怔了怔，而后皱眉看着他，“你怎么比我还了解我师姐？”

  “还要了解？看都看得出来，”他剜了她一眼，“你说了那么多句安慰的话都没用，难道就不是要自己冷静冷静？”

  “……”的确也是。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听你安慰的。”

  “……”

  郁青忽的转过头去，直勾勾地看着他，“那你呢？”

  “什么？”

  “是想一个人冷静还是听我哄你？”

  一听‘哄’这字，袁琛渐渐勾起唇来，笑道，“自是你安慰我更好些。”

  听到满意的回答后，郁青才舒了口气，她坐在石桌旁，回望着里头屋内摇曳的烛光，烛影蜷缩一团，一动不动的，似是里头的姑娘正在沉思。

  郁青一时看出了神，想起最开始的时候，她坐在这里吃着鸡腿，看着屋内的程旭干活，不禁一瞬回到从前。

  可在见到那两处石碑时，却是一秒回归了现实。

  她蹲了一会儿，而后走了过去，跪在两个石碑面前，温柔地抚着矮小的石碑，仿佛如从前那般抚摸它的毛，“旺财，你在这有好好照顾爹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