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经济开发区人民法院，法官调解室。

  约定的调解时间过去了半小时，刘雪菲及其律师均未到到场，法官助理等了十五分钟后回办公室去核询情况。谢文哲忐忑不安地在小小的调解室里走来走去，宋倾城打开笔记本，淡定地调整和解协议的内容。

  十分钟后，法官助理回到调解室，对宋倾城和谢文哲说：“你们回去吧，今天调不了。”

  宋倾城眉头一皱，预感不妙。

  谢文哲着急地问：“她是不是反悔了，不想调了？”

  法官助理看了他两眼，“意外事件，刘雪菲和她的律师在来法院的路上，被一辆大货车撞了，现在人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谢文哲惊异万分，瞪大了双眼，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宋倾城忙问法官助理：“方便告诉我们，他们在哪个医院？”

  “市中心医院。”

  “谢谢。”

  收拾了一下，宋倾城和谢文哲出了法院，来到停车场。坐进车里时，谢文哲看到宋倾城要导航去“市中心医院”，忙问:“宋律师，不回城吗？”

  宋倾城反问：“你不想去看看她吗？”

  谢文哲眼眶微红，强装冷酷：“恶有恶报，她活该！”

  “你确定？”宋倾城启动了车子，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悠悠然地说，“根据我们律所交通事故部每年统计的案例，在大货车撞击小轿车的事故中，小轿车车内人员有81.8%会重伤以上，有25.6%会由于重伤抢救无效而死亡。一日夫妻百日——”

  她停顿了一下，转头瞟了谢文哲一眼：“你确定不去的话，我可就直接上高速回城了。”

  谢文哲紧张的情绪被刺激得更紧张，他脸色微微发白，声音略显嘶哑：“去医院吧。”

  “好。坐稳喽！”

  绿灯亮起，宋倾城的白色SUV以4.9秒百公里的加速，一路往医院飞驰而去。

  来到S市中心医院，谢文哲脚步慌乱地跟在宋倾城身后，问到刘雪菲的情况后，急急忙忙地往二楼抢救室跑了过去，连手机掉地上也没去捡。

  宋倾城捡起了谢文哲的手机，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突然觉得，她这个当事人似乎也没那么渣。

  去到抢救室门口，宋倾城发现只有谢文哲一个人在守候。刘雪菲的律师头部受了伤，目前无大碍，已经转去普通病房，他的家人和同事都来了照看。对比场面冷清的抢救室，宋倾城突然有点同情刘雪菲。

  “她父母在老家，但她交的新男友呢？”

  谢文哲带着大仇得报般的痛快语气说：“那个狗男人，上周因为偷刻他老板的法人章跟公司章被公安抓进去了！真是罪有应得！”

  宋倾城唏嘘不已，这桥段真是比狗血偶像剧还狗血。

  “刘雪菲在这边没有亲朋好友了吗？”

  谢文哲喉咙动了几下，低着头回想起他和刘雪菲的过往种种，突然捂住了脸，许久许久未张开双掌。这些年，刘雪菲跟着他，一直以他为中心，视他为最亲密的人，在S市和H市确实无同事也无亲近的朋友。他现在才发现，如果这个女人真出了什么事，在这座城里，能依靠的人，竟然没有一个。

  他和她的相识，是从六年前的一次QQ聊天群开始的。那时，他在那群里发布了一个招聘公司行政的信息，她那时刚从学校毕业，看招聘条件合适，便加了他的QQ，两人便聊了起来。她到他公司面试时，他几乎是对她一见钟情。

  他的公司是独资公司，由他一手创办。公司里的职员全都以为他是单身，所以，对于他对新来的总经理秘书青睐照顾有加，以至两人后续关系暧昧，全体人员几乎心照不宣。

  他那时，刚刚结婚不到三年，儿子刚学会走路。前妻大他八岁，事业有成，是个女强人。两人的交往开始于一次高端相亲活动，与他的婚姻，是在一次情人节酒后冲动领的证，他们把家安在了省城G市。结婚生娃后，前妻火速复出强势如初，在G市室内装饰业做得风生水起，他在S市的广告公司在前妻的扶持下也颇有成就。只是两人时常分隔两地，且业务繁忙，时常一个月也难见上一次，久而久之，两人感情淡如凉水。

  他与刘雪菲的事情，前妻很早就知道，但她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跟他立下契约，孩子未成年前，两人不得离婚，财产各自独立，感情生活互不干涉。

  原以为他与刘雪菲的生活会一直甜蜜安稳地持续下去，但她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知道了他已婚有子的事实。她跟他大闹了一场，她恨他骗她做了人人喊打的小三。她本想告诉他已经怀孕，但事实已让她羞愧不堪，便决定带着这胎儿一起自杀。当天晚上她吃下了整整一瓶的安眠药，幸好他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但胎儿被迫流产。他心痛不已地向她发誓，一定会尽快跟前妻离婚，一定会跟她结婚。为了让她相信他，他以她的名义在H市买了一套她最喜欢的复式房子，并亲自设计装修。

  他只是没想到，做前妻的离婚工作如此艰难，拉锯战竟然整整持续了四年。要不是前两个月她怀上了她情夫的孩子，她可能仍然会坚持到他们儿子十八岁才答应离婚。

  刘雪菲在H市过了几年平静安稳的生活，在她二十九岁生日过后，她等的人仍然没有兑现诺言，不仅没有离婚而且连她这儿的家也回得少的时候，在一个晚上，她独自在大房子里，对着他们一起养大的两只萨摩耶奔溃大哭。

  此后，她不再对他抱有奢望。她开始出去找工作，在一家公司里遇到了对她十分温柔殷勤的男人，她出于报复目的，将那男人带回了家。没多久，谢文哲便发现了她的异常，在一次突袭归家后，发现她正与那男人不堪入目地叠在沙发上，他勃然大怒，抓起椅子就将那男人暴打了出去。他愤怒地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冷漠地反问他为什么不能这么做。他无言以对。她说不想再见到他，房子是她的，他无权进入，冷着脸将他赶了出去。之后，她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均拉黑删除。

  他回到S市后，越想越觉得愤恨难消，怀着打击报复和不能人财两失的目的，他找到了宋倾城，决意跟刘雪菲诉战到底。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事。

  “原来，你两确实爱过。”

  宋倾城听了谢文哲讲述了他和刘雪菲的完整故事，觉得这个男人也挺可怜的。

  抢救室里的门打开了，医生问到谁是家属时，谢文哲急步上前，说他就是。他签了手术风险提示书。抢救室的门再次关上了。接下来是揪心的等待。

  谢文哲无力地靠在了墙上，他的眼泪终究没忍住，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宋倾城昔日犀利的口才消失无踪。她长这么大，没啥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很难对这类事情产生共情。她只得默默地陪在她当事人身边，陪他度过这段难捱的时间。

  刘雪菲从抢救室出来送进重症病房后，谢文哲觉得他之前所做的事情都像一场幼儿园的打架斗殴，幼稚得没有任何意义。他站在病房门口望着病床上虚弱憔悴的女人，他喊住了刚道完别的宋倾城。

  “宋律师，请帮我撤诉吧。”

  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宋倾城停下了脚步，转身朝她的当事人打了个“OK”的手示。

  “来日方长，从头再来，也不晚。”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