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这是法院！你以为是菜市场吗？！由得你乱来！！”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林调解员发飙了，大声地拍了一下桌子，神情严肃地盯着杨志轩，语气严厉地说道：“杨先生，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她指向沈明媚，“你好好看清楚，坐在你对面的这个女人，她现在苍老，憔悴，痛苦。你有想过她年轻时候的样子吗？她要比你现在的女朋友好看很多倍！”

  谢芷优无辜躺枪，幽怨地拉了拉杨志轩的手。杨志轩哼了两声，看了两眼沈明媚，没说话。

  林调解员继续说道：“女人生孩子是十分痛苦的事情，辛苦怀胎十月，承受着刀割火烧的极度疼痛，在生产的过程中随时有可能没命！你也说过，你老爸死得早，那从小到大，又是谁把你养得这样高高大大的呢？如果你妈妈真的自私，她在年轻的时候，早就选择改嫁了，但事实是怎样呢？她没有改嫁，她一个人辛苦地工作，辛苦地挣钱供你上大学，在你没工作的时候，不够钱用的时候，还处处给你钱花。实话实说，没有她，就不会有你。杨先生，我希望你好好回想下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有没有错。”

  “不用考虑。”杨志轩丝毫不为所动，有恃无恐地说：“生我养我是她的义务，她给我钱花都是心甘情愿的，现在再来说这些有的没的，一点意思都没！”

  “你不要这么倔！”林调解员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卷宗，“你考虑过败诉的后果吗？”

  “败诉又能怎样，谁还能强制把我从我家拷走不成？”杨志轩破罐子破摔，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环抱着双手，不屑地看着对面三人。

  “确实可以将你拷走。”宋倾城站起身，冷冷地盯着他，“杨志轩，你今天能这么舒舒服服地坐在这讨价还价，你以为是靠的是谁？你女朋友吗？还是你那些见不得市面的艺术品？都不是。靠的是你妈。如果不是你妈考虑到你的未来，以你这几年多次辱骂、打伤、精神折磨你妈的行为，你早就蹲大牢去了！”

  杨志轩脸色微微涨红，粗着嗓子说：“你以为你吓到我？老子又不是没进过派出所！”

  “法盲真是可怕啊。”宋倾城轻轻一叹，“依据我国《刑法》第二百六十条虐待罪的规定，虐待家庭成员，情节恶劣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犯前款罪，致被害人重伤、死亡的，处二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你想进派出所，我也乐意成全你。”

  见杨志轩脸上微微渗出汗珠，她又继续说道：“你不同意调解也没关系，这案子诉讼程序我们照样进行，拖个一年两年，我们也不在乎。这期间，我可以申请诉讼行为和财产保全，同时请你妈妈启动刑事追诉程序，等你被判了刑坐了牢，这房子呢，你妈妈爱跟谁住就跟住，至于你屋子里的那些东西，该视为垃圾的就垃圾分类处理掉，她也省心省力得很。”

  “你敢？！”杨志轩腾地从凳子上站起，双眼发红地瞪着宋倾城。

  “当然敢。”宋倾城继续挑衅，语气悠悠然：“我既然敢说，自然就有自信可以办得到。”

  “你有胆你就试试！”杨志轩发狠地威胁道：“我有的是兄弟，想弄死你，轻而易举！”

  宋倾城微微一笑，把手机往桌上一摆，无所畏惧地直视着他：“你放心，你讲的每一句话我有录音存证。你有兄弟，我也有姐妹，你有威胁恐吓，我就有破解办法。”

  她顿了顿，转头看了沈明媚两眼，继续对杨志轩说道：“我今天代表的是你妈，不想对你采取什么个人偏见的报复性措施。所以，如果你想和平解决问题，就收起你的臭脾气，认真地听我把话说完。”

  杨志轩本欲发作，但在林调解员的严厉目光注视下以及谢智优的拉扯下，不情不愿地坐回了原位。

  “首先，关于房子所有权的份额问题。我国《物权法》第十七条规定，不动产权属证书是权利人享有该不动产物权的证明。这房子写了你爸和你妈的名字，他两各占房子产权的百分之五十。你爸去世后，房产证上的有效权利人只剩下你妈。撇除夫妻共同财产后，你妈还有权继承你爸关于房子的百分之五十的遗产份额。你爸的法定继承人有三个，你、你妈和你奶奶。这个阶段算下来，你妈关于房子的份额共计三分之二，你占六分之一，你奶奶占六分之一。而你奶奶前年已经去世，她在去世前一周给你妈留下了一份遗书，明确地说明了这房子的份额归你妈个人所有，也就说她实际上将她所占的六分之一份额无偿地赠送给了你妈。所以现阶段，你妈对这房子的产权份额为六分之五，而你只有六分之一。”

  宋倾城说完将一张发黄的手写遗书复印彩件递到了杨志轩面前。

  杨志轩有些不信地看着那张遗书，确认了好几遍，嘴硬地强调道：“我奶奶那么疼我，怎么可能不留给我？！”

  “你觉得呢？”宋倾城反问道，“一个七岁小孩，也能分得清楚一个打骂亲生母亲的人比起一个在丈夫死后仍能对婆婆像亲妈一样照顾尊敬的人，哪个更加靠谱。”

  杨志轩愤愤不平地将那张遗书复印件挪成了一团。

  “第二，关于你有没有权利变卖这房子的问题。根据我前面所说，这房子的性质属于按份共有。根据《物权法》第九十七条的规定，处分共有的不动产或者动产以及对共有的不动产或者动产作重大修缮的，应当经占份额三分之二以上的按份共有人或者全体共同共有人同意，但共有人之间另有约定的除外。你跟你妈在本案纠纷发生前，并没有任何口头或书面的约定。因此，你妈占有这房子六分之五的份额，她不同意变卖这房子，你当然没有权利变卖。”

  沈明媚听到这儿，神情渐渐安稳下来，她看了坐在对面脸色变青的儿子，心仍然像被撕扯了一样的痛苦。

  宋倾城看了杨志轩两眼，继续说道：“当然，你咨询的律师一定会告诉你，根据《物权法》第一百零一条的规定，按份共有人可以转让其享有的共有的不动产或者动产份额。但是我也要告诉你，根据这条的规定，这房子的其他共有人有优先购买的权利。而且你作为共有人，这房子的物业费、修缮费等日常费用，你都得按份支出。根据现有证据显示，你从未对这房子作出任何一点有利贡献。”

  “第三，关于你应不应当搬出这房子的问题。本案的案由是分家析产纠纷，我的诉状里也请求法院确认房屋判决归你妈所有以及判令你即刻搬离房屋，这两项诉求，根据现有证据，百分之九十九会得到支持。评估机构已评估出来这房子的价值目前值二百八十万，如果拿这个价拍卖，你也只能分到四十六万六，这个价还没扣除物业费、维修费、评估费、拍卖费、诉讼费等费用，扣完之后，你能分到的款项不会超过四十万。”

  杨志轩听到这儿，眼睛又瞪了起来，“既然我能拿到四十万，我凭什么要答应净身出户？”

  “稍安勿躁。”宋倾城微微一笑，“我除了这个诉，还有另外一个诉，就是要求你返还你妈这些年给你的转账款。从你大学毕业后开始算到她给你的最后一笔款，累计下来总共给你转账七十六万六。这些款，她没有义务无偿赠送给你，或许预想到你日后会有此不孝，她在每一笔转账单上都备注了‘借款’两字。那么现在，借款和房款两两抵销，七十六万六减掉四十万，你还应当返还你妈三十六万六。”

  “综上，这两个案子合在一起，现在调解，她也只是要求你净身出户，将房子还给她，让她平静地度过下半生，并未要求你向她支付三十六万六。你不知感恩，反而还想独占房子让她流落街头，请问你良心在哪？”

  宋倾城总结陈词最后一句时，眸光明亮犀利地直视杨志轩。他与她对视几秒，胸口感受到如山一般重压，不由得转移了目光，不敢与她直视。

  林调解员这时参与进来，忙说道：“宋律师分析得很在理，我来之前也给法官看过这两案子的材料，他对案件的观点基本与宋律师一致。杨先生，我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最好同意她们的和解条件。说句实在话，这种事情实在不适合摆上法庭，你也是有艺术追求的人，想想如果以后你成了艺术大家，人家一查你背景，发现你曾经为了个房子的事情和亲妈打官司，想想这将对你的名誉和形象造成多大的坏影响啊，这是非常败大众好感的。”

  “还有啊，就是宋律师说的虐待罪的问题，我在这法院亲眼见过许多人被判了这个罪关了起来，很少有缓刑的，都是坐实牢。没有自由的日子，很难过的。我想你也不想你妈走到公安报警抓你吧？”

  杨志轩神情略显灰败，气势有点焉，刚进门那股子狠劲被打压得所剩无几。但想让他立刻签约，他又十分不甘心。他让调解员再给他一周时间考虑下，确定好了再过来做调解笔录。

  林调解员见今日谈话气氛有点僵，想要一下做成调解也不太可能，便同意再缓缓。她问宋倾城这边的意思。

  宋倾城不同意，但沈明媚点头同意了。当事人的意思，她必须尊重。

  出了法院，沈明媚远远地看着杨志轩落寞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又泪眼花花。

  宋倾城看在眼里，和沈嘉嘉对视一眼，相互耸耸肩，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