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S市，宋倾城放下行李后，接了唐东泽的一个电话，便立刻奔向了医院。

  柳悦芸突然病危。

  保守治疗对于她的晚期胰腺癌没有起到作用。她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精神状态一日比一日萎靡，时常出现记忆混乱，有时甚至连唐东泽也不认得。医生早几日便让家属做好处理老人家后事的心理准备。

  推开病房门，宋倾城被里面满屋子人的场面吓到了。她本以为疫情之下，来医院探视的人不会很多。但她，低估了柳悦芸亲朋好友的规模。

  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唐东泽的未婚妻。但众人瞧见她进来，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许异样，轻视有之，讨厌有之，疑惑有之，同情有之，唯独不见欢迎。

  宋倾城起初不明所以，但见着排排围站在病床边的三位大美女时，她有点顿悟了。

  董妍菲出现在这儿，最让宋倾城感到惊讶。按照她此前所犯罪行，这个女人应该被关在看守所里，如今却穿了一身青墨色的精致蕾丝旗袍，婀娜多姿地站在董佳梦的身旁。

  两人对视时，董妍菲嘴角往上一扬，朝她抛出了一个略带善意的笑容，看向她的眼神里夹杂着丝丝同情。礼尚往来，宋倾城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宋倾城想，这个情绪和行为极容易走极端的女人能这么快地从牢里出来，定是董佳梦舍不得这堂妹受苦，动用了不少关系和钱财才让她获得了自由。律师有很多种，董佳梦是最擅长利用法律灰色地带为当事人谋福利的那种。

  想到这，宋倾城的眼神落在了董佳梦身上，她脸色很不好，黑沉黑沉的，笼罩着一层生离死别的悲伤。

  董佳梦将目光从病床上气息奄奄的外祖母身上转移到了宋倾城身上，她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夏洁曦举止得体地站在唐东泽大舅舅身旁，大舅舅对待她的神情，仿若对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宠溺。宋倾城进来时，她朝她微微挑了挑细长好看的柳叶眉，精致端庄的五官微微露出了一点点不屑。

  这位曾扬言拿伍佰万给宋倾城让她离开唐东泽的白富美，她那迷人强大的气场，以及她是唐东泽初恋的身份，让宋倾城感到一丝丝的压力。

  三个月前的某一天，宋倾城出差外地。唐东泽的大舅舅带着夏洁曦和她妈妈一起来到他家，拿着两本相册，一本是他妈妈年少时和夏家父母一起玩耍成长的相册，一本是他年少时和夏洁曦玩耍嬉闹的相册。凭着这两本相册，大舅和夏妈妈和他唠嗑叙旧了一整天，夏洁曦贤惠体贴地给大家做饭泡茶切水果。平日里淡薄的亲情和世交情，在那一天演绎得十分亲热浓厚。

  他大舅和夏妈妈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让唐东泽和夏洁曦这曾经十分匹配的一对儿重归于好，关系回到十年前两人情意相融单纯美好的模样。如今，大舅带着夏洁曦一起来到柳悦芸的病榻前，无非是在老人家面前抓住最后一丝表现孝心和存在感的机会。

  毕竟，夏洁曦可是当年，柳悦芸认定了的孙媳妇。要不是当年，夏洁曦一时任性，为了刺激唐东泽，甩脸劈腿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意大利帅哥，她现在极大可能已经是他的老婆，甚至已是他几个孩子的妈了。

  让宋倾城更加压力山大莫名其妙的人，是李宣仪。自打她进来，她第一眼就看见她亲昵地坐在唐东泽身旁，陪着他倾听柳悦芸断断续续地说着临终话语。李宣仪的身后，是她的爸爸李和富，唐东泽爸爸的生前好友。他肥厚的手掌搭在唐东泽一侧肩膀上，时不时地轻轻拍着，以给他力量和安抚。

  唐东泽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商务西装，脸色沉重地坐在病床边，微微缩着身体，双手紧紧地握着柳悦芸干枯细瘦的手。他平日里阳光帅气的俊脸，现在没有一丝明亮神采，整个人看起来极其脆弱和疲惫。

  两个小时前，他还在和李和富以及几个商业伙伴洽谈新项目的投资合作。一接到医院说柳悦芸病危的电话，他便急匆匆地飙车过来，在市中大道上连闯了三个红灯。一到医院大门口，两交警铁骑便追驰而来，给他连开了三张罚单，扣了他的驾驶证，让他重考科目一和科目三，看在他事出有因和认错认罚的份上，才没对他采取拘留措施。

  他这副失魂落魄的颓丧模样，看得宋倾城极其揪心。她只想走近他，给他一个暖暖的大拥抱。但是这里，不是只属于他和她的世界。

  她走近他，将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另一侧肩膀上，慢慢地半蹲下身体，微微仰头望着他，轻柔而坚定地对他说道：“我来了。”

  他转头呆呆地望着她，几秒之后，两串晶莹的眼泪，从他红红的眼眶溢出。他对着她，目无旁人地无声啜泣着。五分钟后，他压抑的伤痛情绪释放过后又收敛了。他抹干脸上的泪痕，眼神冷静地望着她，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陌生语气对她说：“你，出去吧。”

  “……奶奶她……”

  宋倾城愣了几秒，疑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病床上气息残喘的柳悦芸，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

  “你不应该在这里。”

  李宣仪抢过唐东泽未说完的话，神色坚柔地看着宋倾城，低声说道：“奶奶刚才说了，敢堕胎的女人，不配做她孙媳。你好自为之。”

  “……”

  旧事重提，宋倾城的心一下被刺痛了。她抬头看了看神情皆有几分得意的董妍菲和夏洁曦，又将目光落在李宣仪那张淡定美丽的脸蛋上，最后将怀疑的目光落在唐东泽脸上，低着声音不可置信地问：“今天，你，是要和我分手么？”

  唐东泽凝视了她几秒，没有回答她。他将目光转移到了董佳梦身上，声音嘶哑着说，“姐，帮我送一下宋律师出去。”

  宋律师。

  两人之间多么陌生和官方的称呼。

  宋倾城知道了他的答案。她懵了好一会儿。

  她看着他的脸，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否定的暗示和神态，但没有。他是来真的。

  “走吧。”

  他逐客的声音在她嗡嗡作响的耳边响起。

  她冷静下来，微微咬着唇，眼眶含泪地站起来，转过身神色复杂地将目光落在了气息残喘的柳悦芸身上。

  老人家躺在病床上，脸颊凹陷，苍白虚弱，合着双眼，一呼一吸间，若风中蜡烛，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这位慈祥和蔼的老人家，那么地像她自己的奶奶，曾经是那么地那么地喜欢她，还将祖传了几百年的翡翠玉镯子送给了她，一心只盼着她和自己孙子百年好合携手共度余生。

  只是，再慈祥心善的人，都会有逆鳞。老人家最不能容忍地是，无视生命，制造谎言，伤害她小孙子的人。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人嫁给她最放心不下的小孙子。

  她不知道是谁告诉了老人家她曾流产的事情，她也不想去深究。这是事实，她无法回避，也没有借口去摆脱。

  她在乎地是唐东泽的态度。她以为，两人当初和好了，这个事情便再也不是两人关系发展的障碍，两人都还这么年轻，孩子肯定还会再有的。

  现在他的态度和立场，才让她醒悟，两人和好之后的相爱甜腻，都是她自以为是的幻觉。这几个月的相处，她竟然没看出来，他心里最在乎地还是孩子。

  “走吧。别打扰我们了。”

  董佳梦走到了宋倾城身旁，神色凝重地对她说道。

  “好。”

  宋倾城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意，点了点头。她将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取下来，放到了柳悦芸枕边。她再次看了几眼唐东泽，和他坚忍淡漠的目光对视时，她朝他微微一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了两字：“保重。”

  说罢，她就大步飒飒地走出了病房。董佳梦大步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