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天没回律所办公，宋倾城对自己的办公室摆设都有点陌生了。

  她办公桌上原先摆着两盆可爱的多肉绿植，还有一排可爱的猫咪摆件，以及她的名片盒，现在不知被谁束之高阁——摆到了书柜的最上一层，不细看压根找不着。

  尧璐璐的办公桌摆设也有不少变化，作为孕妇，她座椅上增加了靠枕、腰枕、坐垫，电脑上套了一层防辐射的薄膜，十几盆小绿植点缀在她办公桌的各个角落，落地窗前还多了两盆比成人还高的大绿萝。

  关朝阳的办公桌变得比以前阔气不少，原先普通的办公椅，换成了一张价值不菲的真皮老板椅，电脑也换成了曲面屏的高配一体机，桌上还放置了一个刻着“厚德载物”的白玉屏风笔筒……

  “咦？宋律师！你回来啦！”

  拎着外卖推门而入的尧璐璐，一眼看见自家老板熟悉的背影，瞬间又惊又喜地叫喊起来。

  宋倾城转过身，笑着上下打量了尧璐璐一番，戏谑地说：“怎么，不欢迎我回来监督工作？”

  “哪有啦！我可想死你啦！”

  尧璐璐放下外卖，像个小孩一样，张开双臂给了自家老板一个热烈真诚的大拥抱。

  这一抱，手感十分不好，她眉头顿时皱起来了，心疼地看着她：“才十几天没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有吗？我还觉得我最近吃多了呢。”

  宋倾城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地看向门外，问道：“关律师呢？”

  “他去拜访顾问单位去啦，我们这些天除了忙你之前叮嘱的案子，还新接了几个小案子呢，关律师这些天也挺忙的，差不多天天在外面拜访客户呢，可勤奋了！”

  尧璐璐脸色有点惭愧地看着宋倾城，捂了捂自己的肚子，声音逐渐变小：“我就有点偷懒，想着不能辛苦了孩子，就，天天迟到早退的……老板，我错了……”

  宋倾城挑了挑眉，圆眼一瞪，故作严肃地盯着她：“怀孕归怀孕，但没到休产假时，在岗一天，也要保质保量地按时完成工作，律师的职业纪律，你都忘了么？”

  尧璐璐脸色微红，手指缠绞着防辐射裙的袖带，低头说：“嗯，我会改的……”

  瞧着她那怂怂的模样，宋倾城表情顿松，笑着轻轻敲了她脑袋一指头：“傻妞，吓你的啦。无论什么时候，身体健康第一，工作第二。”

  “哎呀！你吓死我啦！”

  尧璐璐瞬间松了一口大气，她还以为老板真变凶了呢！还好还好，仍然还是以前那样的平和可亲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见老板打开电脑准备工作，她便捧着手机凑过去殷勤地问道：“还没吃饭吧？我给你订个外卖，烧鸡、乳鸽、猪脚姜、虫草汤、皇帝菜、水果沙拉……各来一份吧！”

  宋倾城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我不饿，你趁热吃吧。”

  “你刚刚还说身体健康第一呢！怎么能不按点吃饭呢！”

  尧璐璐有点急了。她刚仔细看了看自家老板，发现这些天，她不仅瘦了，原本俏丽明媚的脸蛋儿还憔悴了不少，两个大黑眼圈就是化妆了也没遮盖住，她本来皮肤就白，这一对比显得她像化了烟熏妆一般，再熬个两夜，完全和国宝有得一拼。

  她开始替她健康焦虑了，便循循劝导道：“老板啊，律师这一年有很多年纪轻轻就猝死的，我现在二十五岁我都很怕自己哪天出个意外啥的，怕一不留神就脑梗啊血栓啥的，现在完全不敢高强度工作……你才刚过二十八的生日，就算是唐总对你委以重任，但自己也不能太拼了，再说了，他自己有未婚妻呢，服务他的律师一抓一大把呢，作为前女友，咱对他尽点道义上的关怀就行了，你可不能拼了命的太辛苦啊！好日子要活着才能享受呢！再说——”

  “瞎说啥呢！”

  宋倾城又好气又好笑地转头看向一脸担忧的尧璐璐，表情嫌弃地说道：“咋一怀孕就多愁善感了呢！放心吧，我这么怕死的人，肯定会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吃你的饭吧，别啰嗦了哈。”

  “哦……”

  尧璐璐委委屈屈地回到自己办公桌，一边吃饭一边嘀咕着：“你不听劝，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宋倾城收回脸上的笑意，神情严肃地盯着屏幕，十指灵敏地敲打着键盘——她在写关于董佳梦涉嫌行贿的取保候审申请书。

  董佳梦被拘的第三天，她受姜雨灵的委托，去看守所会见了她。

  看着曾经的老板，业界的杰出精英，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被看守人员押进律师会见室时，宋倾城心情十分复杂。

  董佳梦见到她，神色波澜不惊，坦荡平静地坐下，隔着铁窗，向长辈一样朝她挥手示意，让她坐下说话。

  “阿灵让你来的?”

  “嗯。您，还好吗？”

  “不算太糟糕。”

  “真的有那回事？”

  宋倾城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地问董佳梦。

  “哪回事？”

  董佳梦习惯性地作了个抽烟的手势，嫌弃地觑了宋倾城一眼，“你真不适合干刑案，有你这么问委托人的么？”

  宋倾城脸色微窘，搓了搓手，辩解道：“我们关系都这么熟了，难道我还要照本宣科地跟您搞程序那一套？”

  “程序正义也是正义！当了几年律师，连刑诉基本常识都忘了！”

  董佳梦冷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两眼，转了话题：“那天谈判会议结果怎样？”

  “不算太糟糕。”

  宋倾城学着她刚才慵懒随意的语气回答道。

  “那你就好好处理，稳大局，别走岔，就行！”

  董佳梦绷紧的严肃脸松了下来，不再往下细问。

  “您觉得目前谁举报您的嫌疑最大？”

  “不好说。”

  “接下来我——”

  “你让阿灵去委托王劲和你师父，他们经验老到，对我这案子有把握。”

  “好。”

  话被董佳梦强势地打断后，宋倾城听话地点了点头。即便她不打断，她也是想告诉她换律师的建议。她自己本身刑辩经验不足，且此案关系重大，牵扯人员众多，稍有偏差被真的定罪量刑，董佳梦下半辈子的律师生涯可就全毁了。

  董佳梦被拘后，她创设的千诚律师事务所顿时乱做一团，群龙无首，律所声誉大受影响，客户上门闹事的也不少。其他三位创始合伙人一开始还给姜雨灵出谋划策，但了解些许情况后就都开始准备自扫门前雪了，甚至还开了一场合伙人大会，想将董佳梦从创始合伙人名册中除名并将她手中的律所管理权一股脑儿收回，幸好有三分之二的合伙人都是董佳梦一手栽培出来，那些想趁机谋朝篡位取而代之的合伙人，原先部署的计划一个都没得逞。

  “你回去先写份取保候审申请书交给承办警官。后续的事情就交给你师父和王劲吧。”

  “好。”

  宋倾城点点头，看着董佳梦有些憔悴的脸，问道：“您还有没有其他要叮嘱的？”

  董佳梦略微烦躁地捂了捂脸，没有说话。

  见她沉默，宋倾城也不深问，耿直利落地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见她要走，董佳梦有点不舍，身体坐过去一点，将双手放到了铁窗前，柔声问道：“阿泽情况好些了吗？”

  “嗯，医生说今天没什么意外的话，明天便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宋倾城看了看神色关切的董建佳梦，继续整理包里的文件，整理好后她挺直腰背，端端正正地坐着，和她四目相对。她在等她，看看她还有没有其他话要问。

  “你很赶时间么？”董佳梦问道。

  “您要想继续聊天，我便不赶。”宋倾城善解人意地回答道。

  一个鼎鼎大名的律师，突然被刑拘，和一群鱼龙混杂的犯罪嫌疑人挤挤一室，这其中的心理落差，哪怕她不表现出来，她也能看得出她想找个渠道宣泄。但以她这前老板那般傲娇强势的性格，肯定不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脆弱。

  “那就待久一点。”

  “好。”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无言，小小的会见室，气氛安静得有点尴尬。

  “咳、咳。”

  董佳梦干咳了两声，率先打破了沉默，她习惯性地又做个抽烟的手势，为化解尴尬，她将双手合了起来，对宋倾城说道：“你坐近一点。”

  “有啥秘密要说？”

  宋倾城一边挪椅子一边将身体往前倾，低着声音，兴致勃勃地问道。

  “没秘密。”

  董佳梦看她睁大双眼好奇八卦的没出息样儿，不由得没好气地笑了一下。

  “哦。”

  宋倾城顿时有点失望，她还以为她要跟她讲她行贿了哪个贪官污吏呢。

  “我给你讲个故事。”

  “您，给我讲故事？”

  “对。”

  董佳梦看着宋倾城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深邃悠长，她低沉着声音问：“想听吗？”

  “当然。”

  宋倾城眼睛一弯，开心地笑了。

  她都给唐东泽讲了半个月的故事了，脑子里的素材用得差不多了，嘿嘿，想不到今天终于有人给她讲故事了！

  她倒是很好奇，这位严肃傲娇的前老板，能给她讲个啥样的故事呢，别到时卡壳就尴尬了。

  一个小时后。

  故事讲完了。

  宋倾城心情复杂地离开了看守所。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情愿，她给董佳梦讲故事，也不愿听董佳梦给她讲的故事。

  那故事，又糟糕，又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