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她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咖啡杯。她没有买电影票，但如果只是一个人独自坐在可供休息的桌旁，就太奇怪了。所以干脆买了一杯咖啡。

  电影院的咖啡还是贵。这一点就算是在大学校区内也一样。

  咖啡洒了一桌，又沿着桌面滴到地毯上。深色的咖啡在暗红色的地毯上留下暗色阴影。

  “不好意思……”鲁印吓了一跳，对着赶过来收拾的服务生道歉。

  “女士，没关系。”服务生是个高挑的男性，表情是营业制式的温和，“咖啡有烫到您吗？”

  “啊……没有。”鲁印摇摇头，看向地毯的污渍。“这样的话地毯很难打理了吧……我来出清洗费用吧。”

  服务生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不用了，女士。但您如此心善，真是非常感激。”

  心善……感激……

  鲁印的心中划过茫然。她忽然想起来这的任务，赶紧抬头看向原本陆加和伍艺云的方向，短暂的走神后，此时已经没有人了。

  没办法了。她又和服务生关于清洗费用讨论了几句，见对方确实不肯收，只好再次致歉，走出了影城。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点点繁星缀在深蓝色的，天鹅绒般的夜幕之中，闪烁着明亮的星芒。

  鲁印望着星光，过往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她是被领养的。从有记忆起她就生活在孤儿院中，并不知道父母是谁。长大后才渐渐意识到，她是被抛弃的事实。

  她小的时候，发丝枯黄，神情呆滞，瘦弱、不善言辞。她看着孤儿院的孩子一个又一个被领养走，很快就明白自己并不讨人喜欢。所以对于养父愿意领养她，她一直都心存感激。

  哪怕遭到了家暴。很小的时候被养父打了后，她漫无目的地离开家，遇到了一个非常温柔的妇女。那是她家旁边的邻居，妇女耐心地跟她说话，还给她好吃的糖。

  或许是因为与她家很近的原因吧，妇女知道她的境况。又或许，很多人都清楚她的境况。毕竟养父住在老式的房子里，隔音效果差得很，属于那种一户要是唱个卡拉ok，整栋楼的居民都成了听众。

  妇女一边安慰地抚弄她的头发，一边说，“不能因此而憎恨哦，要学会不断地忍耐和宽恕，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你的父亲会理解你的苦心的。因为，大人也有很多大人的烦恼啊。像你的父亲，独自一人带着你，很辛苦啊。”

  过了许多天，她觉得忍耐不了了，就去找那位妇女。

  “我已经很忍耐，很宽恕，也不去憎恨了，可是爸爸为什么还是打我？”

  妇女就像是慈祥的神佛一般。

  “那是因为你的忍耐和宽恕还不够。要不断地去忍耐，不断地去宽恕，这也是你不断成长的过程。总有一天，你会被理解的。”

  鲁印一直记着她的话。无论是被怎么暴力的对待，她也坚信着这样的信念，“这一定是因为我的忍耐和宽恕还不够。”

  她将这样的信念贯穿在生命中，也教给学生。她曾经教给过童森森，可惜，他最终还是经历了反抗与自我毁灭的过程。

  直到楚萌萌的出现。她用各种无下限的方式纠缠着解名流，就像一株弯曲的藤蔓，寄生的菟丝子。

  解名流是鲁印生命中的一道光。他照顾着她，尊重，温和，不逾矩。

  她可以咬牙忍受、真心宽恕自己受到的所有不公平，却无法接受自己最珍视的，如神明一般的人被拉进淤泥，染上污点。

  所以，当她和吴莹吃饭时，吴莹偶然提起的崇德大学的结社传说，她忽然就入了耳，也入了心。

  传说中，只要加入就可以心想事成的结社，不过，愿望成真后，会付出生命作为代价。

  要想加入结社，只要先做一件与愿望相关的，离经叛道的事情，如果通过了考验，就会收到结社的通知。

  “这怎么听都像是玩笑吧？”吴莹笑起来，眼波粼粼有光。

  “是啊，无稽之谈罢了。”鲁印也跟着微笑起来。

  但是转眼她就暗示给了楚萌萌。那时候，她正深陷于虐猫丑闻，解名流对她的厌恶也达到了顶峰。

  鲁印与楚萌萌的认识到熟识，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她最初是故意接近楚萌萌的。那是一个跋扈的少女，来自有钱人家。这是鲁印的第一印象。所以她也在一定程度上顺着她，为她提供解名流的消息，博取她的信任。

  直到一次，鲁印正和楚萌萌逛街时，她养父找上来，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痛，周围异样的目光，还有她下意识说出的“对不起”。却没想到，电光石火之间，楚萌萌已经一巴掌还击回去。

  “你这样是不对的。”鲁印没有感动，她只是静静地在心里咀嚼着这几个字，咀嚼着她的信念。“要不断地忍耐，不断地宽恕。这才是不断成长的过程，总有一天会被理解。”

  养父被陌生的女孩扇了一巴掌，双目阴郁燃起炙火，只是还未待他再有所行动，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女孩的衣服已经被扯开，女孩流出泪来，一边哭一边嚷道，“混蛋，你要对我做什么！”

  周围的人群围过来，有几个高大的男子路见不平，将鲁印的养父扯开，又有个女性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楚萌萌身上。还有人拨打了报警电话。

  只可惜，到了警局，鲁印坚持说，都只是误会。

  ——那是我的养父。我应该不断地忍耐和宽恕。

  在离开警局的时候，楚萌萌震惊地看着她，就像是她患上了精神疾病。

  鲁印说，“那是我的父亲。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因为我的忍耐和宽容还不够。我的父亲独自带我，他也很辛苦的。总有一天，他会理解我的。”

  关于忍耐和宽恕，她也是这样告诉童森森的。

  楚萌萌出离愤怒，“他的辛苦，为什么要以牺牲你为代价？”

  楚萌萌想起自己的母亲。她的辛苦，凭什么要以牺牲我为代价？

  鲁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她终于还是沉默着与楚萌萌分别，与养父一同回了家，再次被无情、暴虐的对待。

  后来，楚萌萌依然和她保持着联系，当然，是为了利用她得到解老师的消息。然而，似乎有什么在悄悄改变了。

  在一个明朗的、明亮的星夜里，她们肩并着肩，一起仰头望着缀满银钻的天幕。

  楚萌萌轻声吐露着心声，“其实，我并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的钱，都是用身体换来的。我就和我的母亲一样，终于还是活成了她的样子。”

  她微笑着，“我想，我将永远是一摊死水，如果我没有遇到他。”

  妒忌的火焰从心中燃起。不久后，鲁印就告诉了楚萌萌崇德大学关于结社的传说。

  再之后，楚萌萌变本加厉地向解名流告白，他们神奇地交往，然后，楚萌萌就自杀了。

  ——鲁印并不想的。她没想过。是真的。

  更没有想过，解老师竟然知道结社，出现在楚萌萌死亡现场的她，也成为了他怀疑的对象。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刻，解名流的眼神。冰冷的、残酷的、责备的。

  她告诉了解名流关于结社和吴莹的事。

  解名流的表情变得更严肃了。她知道，解名流将继续调查下去。

  关于结社，关于吴莹。而她会帮助他。尽全力帮助他。所以，她开始跟踪调查吴莹。

  她应该赎罪。

  或许她错了。

  或许解名流本来爱着楚萌萌的。

  或许，或许。

  “他的辛苦，为什么要以牺牲你为代价？”

  楚萌萌的声音再次回响在她的耳边。

  或许不断地忍耐，不断地宽恕，根本就是错误的。

  因为，为什么别人的痛苦要以牺牲我的幸福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