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牛知府一直在袖手旁听，受了好友眼色，当即表明态度，坚决支持老头子。只是对那董大人却只字不提，这老牛粗中有细，甚知为官之道。

  二人轮番抚慰，孔老先生这才宽了心，余思却未消，轻叹一声：“官大压死人呀，老朽迫于董大人官威，本已心灰意冷，怎奈二位大人盛情难却，老朽不敢辜负大人们期望，看来这书还是要教下去了。”

  说罢故作无奈叹息一声。

  令狐长思接声道：“先生心胸坦荡，忍辱负重，让我等很是敬佩，以后犬子还要你多加费心喽。”

  孔老先生一哂：“其实今日来此老朽别无它意，只想化解令郎和蔡青的仇怨，若二人和平相处，老朽何须费这般心思。”

  “先生之言极是，这才是根本之法。”令狐长思颔首：“先生放心，我会教导劣子处世之法，不会再给你添乱了。”

  孔老先生舒一口气，点头道：“我相信令郎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能做到，只是担心那蔡青啊。”

  说着，脸上又挂起一抹忧丝：“昨日在董大人府中，老朽本想为二位公子哥调和调和，那料那蔡青仗着干爹气势咄咄出言不逊，口口声声来私塾读书就是为了刁难令郎，让老朽很是诧异，实在不知令郎与那蔡青究竟有什么过节，竟是如此欺人太甚？”

  一听这话，小健哥气炸了肺，忍不住破口骂娘：“他奶的杂种狗，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茬，小爷根本就不认识他，连他娘都不认识，哪里有什么狗屁过节？”

  这小子痞性难改，竟然在老师面前骂出了这等难听话，成何样子。

  令狐长思先前数次出言警告，小儿依然不长记性，心中气急，起身就要鞭笞劣子。

  幸得孔老先生及时劝阻：“这孩子就是这个性格，率性而为，口无遮拦，不要责怪，况且此事本就令郎占理。”

  令狐长思摇头而叹：“胡言乱语，有辱斯文，还有什么出息。”

  孔老先生对待顽劣少年却有着自己的一套独特看法：“教书育人当因循利导，慢慢加以疏导，方可水到渠成。

  这孩子虽然顽劣，但性格使然，率直磊落，其实还是挺聪明的，日后只要加以正确引导，还是一块可造之材，定能成大器。”

  孔老先生的话让令狐长思颇感惊异，平生头一次听人夸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我儿竟是可造之材？还能成大器？感动地差点流出鼻涕来。

  转首面向小健哥，厉声道：“老先生这么夸你，还不快快叩头答谢？”

  小健哥一愣神，连忙上前一步，二话不说，倒头就叩，连叩三个响头：“老师还是您了解我啊，说到我心坎里去了，你就是我的伯乐呀。”

  没想一向对自己严厉的老头儿心底竟是如此欣赏自己，这让小健哥深受感动，别说伯乐，差点就叫老祖宗了。

  孔老先生捋捋胡须，面色带笑：“起来吧，为师只是对你稍作评价而已，以后有没有出息还要靠你自己。”

  纵是如此说，小健哥听得出来老头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恭谨十分道：“谢谢老师教导，学生一定谨慎地把握自己，把握明天，把握未来，争取早日成为国家栋梁之才，也好让老师脸上添光彩，嘻嘻。”

  孔老头最欣赏的就是小健哥浑身散发的一股机灵劲，含笑而语：“老师对你有信心。”

  令狐长思见儿子铿锵有声，精神饱满，也感欣慰：“老先生，您太高夸小儿了，顽劣小儿日后能有半点出息，可是拜你所赐了。”

  孔老先生含笑徐徐：“令郎虽然性子顽劣了一点，但不见得没有出息，其实小健身上有着许多人所没有的优点。”

  “竟然有别人没有的优点？”令狐长思有点想笑。

  “优点还不少呢。”孔老先生捋着须讪讪然：“令郎虽然缺点有之，可是优点同样有之，为人处事哥们义气，在学子间甚有威信，可见其领导之才。性格刚强不畏强权，敢与恶人斗争，可见其勇气可嘉。从不顶撞违拗师长，可见其知礼知节。

  而且做事有谋有略，与人争斗，敌强我弱之时，能扬长避短机智应对，却不鲁莽行事，可见其聪明之处。”

  说到这里一顿，满口都是赞许之声。

  令狐长思有点发愣，我儿竟有这么多优点？为爹的怎么就没发现呢？

  只听孔老先生继续道：“不仅如此，令郎还团结同学，乐于助人，在学子间人缘极佳，学子们都对他言听计从，他若不来上课，学堂则空无一人，他若往板凳上一坐，身边则趋之若鸭，魅力如此，连老朽这个为人师的都自叹不如啦。

  令郎的优点可不少啊，那日学堂里与蔡青争斗，聪明才智淋漓尽致的发挥可让老朽大开了眼界，由衷地欣赏啊。”

  这后面一段话可就有点不对味了，这到底是在夸奖儿子，还是鞭笞儿子呢？

  令狐长思又有点糊涂了。

  这些话难道是从大智大德的孔老儒口中说出来的吗？还哥们义气团结同学呢，还不畏强权勇于和恶人作斗争呢，还敌强我弱扬长避短呢，还人缘颇佳趋之若鸭呢。

  “学子们对他言听计从，他若不来上课，学堂则空无一人，他若往板凳上一坐，身边则趋之若鸭。”尤其是这句话，太有味了。

  这不是明着指责我儿组织同学罢课吗？

  这不是明着告状来了？

  老头儿此行似乎另有目的……

  一边的牛知府禁不住乐呵起来，老头子这一通点评说得好啊，非常客观地评价了臭小子，而且评价得有滋有味。

  小健哥也乐了：“这老头儿平时扳着面孔一副苛刻老夫子样，没想也有风趣的一面，打诨逗趣有一手，想必骨子里也有不安分的因子，想来年少时也是调皮捣蛋一份子吧。

  嘿，说来也是同道中人呐。”

  小健哥可算在老头子身上找到共同点了，暗呼带劲，忍不住叫声：“老师您说得太透彻了，把我心肝肠肺都看穿啦，学生好崇拜你奥。”

  孔老先生捋须淡笑，唤小健哥近前，爱抚地摸着脑壳道：“小子调皮机灵如我当年，为师很欣赏你。”

  果不其然。

  败了！

  说着又转向令狐长思，笑问：“令狐大人，你说老朽说的对吧？”

  令狐长思继续发愣，目光愕然，面前这人还是德高望重的人师吗？

  牛知府这时来了兴致，开口了：“没错没错，这小子够机灵，还是老师最了解学生，您的话老牛深表赞同。”

  令狐长思又惊愕地侧了牛知府一眼，转向孔老先生道：“老先生，别的我也不发表意见了。刚才听你话里好像在说犬子组织罢棵，果有此事？”

  孔老先生道：“然，不过这事另有其因，老朽也不好隐瞒，实话实说，令郎是班里学仔的头儿，只要吆喝一声谁敢不听。

  今日老朽一早赶去学堂，却见教室空空如也，唯有蔡青一人，那场面可谓荒凉之极。”

  听闻此语，小健哥心里那个高兴啊，今早号召众学弟罢棵就是为了给姓蔡小子一个脸色，果然小子中招。

  令狐长思听出了话外之音，气愤之极，霍地站起身来，手指小健哥大声训斥：“你……你这个混小子，刚才还表扬你两句，你就瞒着为父偷偷旷课了，还有出息呢，出息都到哪里去了？”

  越说越是气愤，上前就要抡巴掌。

  孔老先生连忙起身，架住令狐长思胳膊，小健哥见机赶紧躲到老师背后，告饶道：“今日孩儿并非有意罢棵，只不过是想教训一下那个蔡青小子。

  老师，你也知道的，有那小子在，这课没法上呀。”

  小健哥一边躲避，一边向老师哭诉。

  孔老先生这才解释道：“令狐大人切莫着急，且听老朽把话说完。”

  令狐长思这才罢手。

  孔老先生继续道：“令郎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并非有意为之，老朽理解他的想法。”

  转而对小健哥训诫道：“你对蔡青有成见，为师可以体谅，但你把个人恩怨带到学堂就不妥了，如果都像你这样，把学堂当成发泄个人私愤的地方，那学堂岂不成了战场？为师究竟是教书的先生呢，还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呢？

  小子，为师让你选，你要先生还是将军？如果要将军，就请另请高明吧。”

  这是要赶人的意思啊，小健哥连忙谢罪：“老师教训的是，小健知错了，小健再也不做傻事了就是。”

  孔老先生笑道：“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说着，面向令狐长思道：“令郎识大体，知错就改，是个好孩子，定会慢慢进步的。”

  令狐长思只是摇头。

  孔老先生继续教导好孩子：“为师知道你受人欺负，心里一定憋着委屈，恨不得痛快地发泄出来，可是时机不到，何必急于一时。

  有道是，智者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合适的事情，愚者却总想在狭路上与敌争个你死我活。为师不想和你讲太多道理，最后送你一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望你自悟。”

  老头子这话说得有点智商，小健哥却有着另种解读——智者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残忍的事情，勇者却总想在狭路上与敌争个你死我活。

  小健哥明白老先生意思，无非就是劝自己息事宁人，担忧自己日后惹出更大的麻烦，故而以智言训教。

  老师之言不可不听，必须遵守，小健哥毫不犹豫应声道：“老师大智之言，小健铭记在心，课堂之上，从今往后，我忍，拼命忍住不和蔡青争斗就是。”

  这话说得有点不牢靠，万一拼命了还忍不住咋办？

  忍不住了，那就，智者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残忍的事情，勇者却总想在狭路上与敌争个你死我活吧。

  小健哥的小心思只有鬼听得出来。

  孔老先生一时竟没听出话意，竟还露出了欣赏的微笑。颇是欣赏地瞄了小健哥好几眼，这才吐出了最后一节肚肠，只听老头儿道：“为师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小霸王’商量商量？”

  但凡叫唤小霸王，多数没好事，小健哥心里捉摸着，嘴巴里应付着：“老师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何必商量，小健一定照做就是。”

  孔老先生话里带着讪意：“你是学仔的头啊，昨日一声大喝学仔全都罢了课，害得为师只得挨家挨户寻找，如果能体贴一下为师这把老骨头的话，就请你代为师把你手下的那些个小弟们全都召回来吧。”

  说着咳嗽两声，老头儿有病在身如今还要出来四处找学生，这场面还真让人感动。

  一听之下，令狐长思又是火冒三丈，劈头道：“混帐，果然挑唆同学罢棵，你还真成小霸王了，还不快快向老师叩头认错。”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没想小儿能耐真不小，一句话竟能让满学堂的学仔罢棵，这还得了。

  一到犯错时，无论大小老爹就让自己叩头，好像不叩头就不代表认错似的，父命难违啊，小健哥只好又伏地叩头，一连几个头叩下去搞得自己脑壳晕头转向，嘴巴里还是要真诚滴忏悔：“孩儿错了，大错特错，孩儿知错就改，孩儿这就去召集小弟们复课。”

  孔老先生看在眼里，心中也亮堂起来，此行不辱使命，顺利安抚了内讧，完成工作，便就起身告辞：“老朽这趟没有白费，令郎很听话，为师很欣慰，学堂不可废。如此叨扰令狐大人了，还望令狐大人勿怪。”

  如此结果，令狐长思也感欣慰：“老先生哪里话，老先生能大驾光临敝舍是长思的荣幸，平时请你都请不来呢，日后还请你常来坐坐，也好协助长思一同训教小儿。”

  孔老先生客气一句，一揖，再无他事，告辞欲离。

  令狐长思还欲挽留，孔老先生言道还要走访其他学生，只好随他。

  令狐父子同牛知府起身相送，一直送出大门外，凝望孔老先生佝偻背影，孤老一人身有病恙还要挨家挨户走访学生家长，令狐长思甚为感动，忙差使下人赶了马车相送，孔老先生执意不肯乘坐，亏得小健哥强行将老头塞进马车，这才完事，三人目送马车远去，这才返身客厅。

  重又请牛知府坐好，令狐长思免不了又对小健哥训诫一番，讲了大堆尊师重道之类的话，教他做人道理。

  小健哥耷拉着脑袋，耐心地听着父亲唠叨，趁着父亲喝茶的空挡，借口出去寻找学仔复课，这才得以脱身，还没等老爹点头呢，混小子就撒兔子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