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总是羡慕那些父母双全的孩子，甚至羡慕单亲家庭的孩子。虽然很多成长于单亲家庭的人都说自己有多么无助和痛苦，可我总想，即使父母离婚了，起码他们都活着，即使一方去世了，总归还有另一个。很多时候，幸福或者不幸，都是比较级。

  我不知道在多数人眼里，我的命算不算不好，可能这是需要用一生去求证的答案。长大后听过很多人形容“命”，有人说自己年少时没有努力拼搏，所以长大后无法飞黄腾达，这是命不好；有人说自己找了个不爱又很烂的配偶，没有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是命不好；有人说自己上当受骗损失惨重，这是命不好。可我总觉得，原生家庭、天生容貌、有无遗传病、天灾意外等，这些可以称为“命”，至于其他，明明都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又何必让“命”这个字来背锅。没得选的，才是命。

  我人生中的很多事，就是没得选，“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曾经是我最熟悉的成语。偶尔也会好奇，如果一切能重来，究竟会更好还是更糟？可是，虽然我的名字叫贾如，却从来没有过如果。

  我最遗憾的是关于父母的记忆太少太少，因为他们离开的时候，我只有六岁。如今留在脑海里的只有寥寥画面，而我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将这些碎片打包，装箱，上锁，珍藏。

  能记得爸爸带我在路边摊吃羊肉串，然后让我嚼口香糖，回家应付不让我在外面吃不卫生食物的妈妈……

  能记得犯错后妈妈让我在门外罚站，而爸爸立刻把我抱了回来……

  能记得爸爸在亲戚家喝酒划拳，我和妈妈在一旁不停地唠叨他不许多喝……

  能记得我被调皮的男生从很高的台阶上推了下去，摔破了嘴，爸爸用攒了很久的钱给我买了一套变形金刚玩具，我一边痛得眼泪横飞，一边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擎天柱，嘴里嘟囔着：“汽车人，变形！”……

  能记得跟爸爸妈妈一起看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小小的我哭得泣不成声，觉得离开妈妈是全天下最惨的事……

  能记得爸爸推着自行车，我坐在后座，因为好奇而把脚伸进了车轮里，结果鞋被绞坏，妈妈吓得大骂爸爸……

  能记得有一天中午，我在外婆家假装午睡，突然听到从单位赶回来的姨妈嚎啕大哭。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外婆去世了吗？因为在我幼小单纯的心里，以为死亡只是发生在老人身上的事。我坐起身来，锁定姨妈的眼睛，听到她一顿一顿地对我说：“你，爸妈，没了……”从此，这几个字砸碎了我的一生。

  不能相信，当时我没有任何激烈或崩溃的反应，反而是假装听不懂姨妈在说什么，还吵着要去找邻居小伙伴玩。一路小跑出了家门后，我一个人在路边偷偷哭了好久，没了是什么意思？死了吗？再也见不到了吗？

  我擦干眼泪去找小伙伴，告诉他们：“我爸妈死了。”没人相信。我一脸平静地说：“是真的，以后我家鱼缸没人换水了。”

  最后一次见到父母，是出殡那天。我吃着外婆买的地瓜，悄无声息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仿佛全都与我无关，仿佛装傻就可以不痛。旁人看着我说：“孩子太小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懂难过。”我觉得他们真蠢。

  遗体告别时，看到玻璃棺里的爸爸帅气又体面，妈妈漂亮又生动，明明跟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怎么会死呢？

  听说爸爸骑自行车载着妈妈，一辆货车猛烈地将他们撞到河里后逃之夭夭。几个好心勇敢的路人跳入水中将他们逐个救起，但送到医院后，还是抢救无效而死亡……我想象着人的身体经过那样的剧烈撞击该有多痛，是筋骨断裂？还是心肺尽毁？

  再接下来，我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人被火化后会留下很多的碎骨，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并不全是粉末。我分别偷偷地拿走了两小块父母的碎骨，紧紧地握在手心里，也将父母永远封印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