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莞回到家中，遣退下人，独自在屋中坐了一夜。

  谢无争的耐心即将告罄，她拖不下去了。只是到底是伤了那个人，心里过意不去。

  深夜，南石觉得自己做了个梦。

  梦里，星光璀璨，暗灰色的天幕下划过一道道流星，雅致，静谧，深邃。

  姐姐温柔地声音响在耳畔，“小石头，你当真想修仙吗？”

  他此时置身于一艘月光小船上，在星河里静静地徜徉。

  姐姐和平时似乎很不一样，但他知道还是那个姐姐。

  “我想。”

  “修仙一途没有尽头，凶险莫测。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与己争。”安然叹了口气，“但凡有所成者皆是因果缠身，脚下累累白骨。如此，你依然想修仙吗？若你做个凡人，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皆都唾手可得，便是皇位只要你想也能坐的安稳。”

  安然将所言化为光影片段，将修真界种种神奇凶险展现在南石眼前。

  “姐姐，我还是想修仙。凡人不过区区百年，弹指瞬间，却有太多无能为力。我想去修仙，我想掌控自己的命运。”

  “修仙者也有很多无能为力。”

  “我不怕，修了至少还有逆天改命的可能，我想见到更大的世界，我想亲眼去看看那些神奇的生命。”我想离姐姐近一些。

  “好吧，既如此如你所愿。修仙者道途万千，然殊途同归。乐，器，符，阵，丹，剑，法，灵，念……，我皆有所心得，器道虽弱一些，不过与你启蒙却足够了。”

  天色朦胧，南石醒来的时候望着熟悉的屋顶只觉大梦一场，他连鞋都顾不得穿，让人拿了镜子放在桌上。待仆人走后，立刻对镜自照。

  望着眉心那条银线，眼睛瞪的滚圆。怕是在做梦，狠狠拧了把大腿，痛的呲牙咧嘴。明明痛的直吸溜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修真界的弟子们拜入师门，师长都有礼物相赠，我虽不是你师尊，却也算领你入门，今日也赠你三份礼物。”

  安然二指拂过南石眉心，一抹灵光闪过，南石只觉针刺了一下，身体突然就多了样东西。

  “你人品厚重，为人通透，心思澄明，这破妄之眼算是第一件，待大成之时可碎裂虚空，破除一切幻境虚妄。”

  她又拿出一颗珠子，内里似有山海衍化，万灵生长，素手一挥，打着蓝色络子的山海珠已系在南石腰间。

  “山海珠有自成一界之潜力，虽算不得顶级至宝，却也有种种效用，我在里边儿放了些小东西，日后你可自行摸索。”

  “这第三件，小石头，你可有何心愿？”

  南石仰着脸问：“我想知道姐姐是神仙吗？您是不是上天专门派下来拯救我的仙女？”将他于泥沼中拉到人间，将渴望的种种变为现实。

  这些年，须臾种种，于他从前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彼岸，是无法逾越的天堑，是数十年不敢起念的奢望。

  安然看着他，“这可算不得愿望。”

  “姐姐～”

  安然失笑，这孩子怎的如此擅长撒娇，如他一般大的少年这个年纪不都格外注重自己的“大人风范”吗？

  “我可不是神仙。小石头，仙人可不是都心怀慈悲，悲悯众生的。”既然这孩子执意步入修真界，那她也不介意提前让他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安然立于船头，单手负于身后，衣袂飘飘，声音似乎也变得飘渺不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你没有价值，漫天神佛亦会闭目。与你所交着，皆有所图，小石头，努力变成一个有用的人吧。”

  “姐姐此话不全对。”

  “嗯？”

  “姐姐待我好就无所图，姐姐这么厉害，我却什么都没有，姐姐又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所以姐姐所言不全对。”

  “错了，我亦有所图。”

  南石歪着头思索，眼里却分明是我看你能编个什么唬我，“什么？”

  安然摇头失笑，“我爹娘只我一个孩子，上头除了长辈便是师兄，素来属我最小。如今你要当我弟弟，可不就有人摘了我这老幺的帽子吗？”

  安然笑，南石也笑。寂静的星空，浩瀚无垠，于南石而言神秘幽邃，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可最能动他心神的还是在身边儿，“我还是不觉得有错，不然天下那么多人，姐姐何故独独认了我这个弟弟。”

  “好吧，你有理。我们是缘来而聚。”

  “不错，我和姐姐格外有缘。”

  南石握着山海珠，眼眶发红，推开门便跑了出去。

  待到了安然门前，见庭院一片寂静，他猛的止住脚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青石从脚下传来一阵阵凉意，燥热却从脖颈蔓延到脸颊，连带着碎发下的耳垂也鲜红欲滴。

  南石又慌忙逃难似的疾步走了出去，待回了住处，自己打了水来，又细细整理衣冠。待在镜前满意了，才又出得门去。

  一会儿功夫外面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仆人见他准备出去，站在廊下递过一把油纸伞。

  南石握住伞柄，视线不经意掠过，一个“郑”字映入眼帘，刻入心间。

  眼前好像出现了一个打着石青色油纸伞的姑娘，嬉笑着伸出手去接顺着叶片脉络滑下的水滴，趁他不注意骤然滴入脖颈，激起一阵颤栗。

  上京的雨，总是比别处格外凉一些。

  “拿去晾干，收起来吧。”

  南石再次站到安然门外，只觉得胸腔里塞的满满的又找不到宣泄口。

  他手握成拳叩响门扉，腰背挺的如松如柏，目光湛湛。

  “进来吧。”

  熟悉的声音响起，南石推开门仿佛踏入了另一个天地，今天的姐姐和以往也不一样。

  安然见他不语，顾自问道：“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姐姐从何而来？又是何人？”南石哑声道，许是太过激动，他的声音失了本色。

  安然摇了摇头，“严格来说，我并不在人的范畴内。”

  她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你既要修仙，自当知道天生万灵，神佛仙魔，人鬼灵兽，这些划分在浩瀚宇宙天域中只占了一小部分而已，天地间何止万族，万不能以凡人的认识看待这片天地。”

  “那姐姐？”

  “我的来历说了你也不知，可能终其一生，乃至几生几世都到不了那个地方。现在的你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南石定定地看着安然，不发一言，神带沉思。突兀间双膝着地，纳头三拜。

  “姐姐可不能小看我。”纵然现在不知，终有一天我会追上你，站在靠近你的地方。

  “既已确定修行之路，接下来如何打算？”

  “若是方便，姐姐可否带我去另修真界。”

  “自然。”

  “还请姐姐等我三日。”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