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眼神一冷，可惜了“辞”的意思还有“不接受”。他是陆皇醉酒乱性的产物，他那个在宫里当侍女娘瞒着众人偷偷生下他，可是血脉相连，他出生之时陆皇就知道了，还在他娘的哀求下留了个“辞”，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接受这个儿子。

  蠢崽子很好骗，不过一会儿就对他很是信任。

  陆辞顺势带着她出现在人群面前，表现出亲昵自然的样子。

  厌恶他的人自然看不得他高兴，再加上他有意无意的刺激，果不其然一到暗巷里陆扬又带人来找麻烦，连着跟他亲近的小丫头一起揍。他毫不犹豫地挡在幼童身前，替她挡住伤害，换来小丫头更多的信任。

  对于少年陆辞来说，他想他可真讨厌步步算计的自己，但他没得选择，于是他更厌烦蠢崽子脸上的天真，让他看了就想毁灭。

  “爹爹，你快来啊，快救救小哥哥。”

  “然儿，怎么了。”

  空间漾起一道涟漪，一身玄衣的男人从中走了出来。

  他周身气势凌冽，一身仪态更像是凡间的高门子弟，让人一眼看去只觉得无边儿压抑，深不可测，仿佛是不可知的大恐怖。

  “爹爹，他们打小哥哥，你快救救他。”

  “好。”

  声毕所有人都定在原地。

  他伸手去捉女儿的小手，小安然却哒哒地跑向陆辞怀里，“小哥哥，你别怕，爹爹来了，我让爹爹教训他们。”

  “一定很疼吧，你怎么总是受伤啊。”她吹着陆辞手上的淤青，有些生气，“他们可真是太坏了，怎么能打人呢，我们又没有做错事，只有做错事的小孩子才要挨打的。”

  “一点儿也不疼。”他看小安然气鼓鼓的，“好吧，其实有一点儿疼。”

  他连余光都不敢去瞥那个玄衣男人，但是蠢团子的称呼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他那个男人就是他这一番算计的目标。

  “然儿，我们该回去了。”那玄衣男人走了过来，把手伸手女儿，“跟爹爹回家吧。”

  小安然把陆辞抱得更紧了，“我不要回去，反正爹爹也不喜欢我，就让我一个人好了。”

  “哦，那再有人打你不要哭着喊爹爹啊。”

  “才不是我喊的。”她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气冲冲的样子怎么看都有些心虚。

  “万道上尊大驾光临，大乾蓬荜生辉啊。”

  安止并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气息，好歹是一宗二族七朝之一的主人，不至于让人悄无声息的地进了后花园还懵然不知。

  陆皇带着人匆匆来此之时，小安然正赖在陆辞身上跟安止僵持。

  “小女贪玩儿拿了随机传送符传送到这儿来，说到底还是本尊叨扰了。”

  陆皇早就看到这一地凌乱，此时佯装惊讶，“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搂着陆辞不放的小孩，瞳孔骤然一缩，“这位就是云荒小少尊吧，怎么哭成小花猫了。”

  他转身厉声责问，“辞儿，怎么不保护好小少尊，父皇不是跟你说过要爱护妹妹吗？”

  面对责问陆辞一声不吭，心里却深感讽刺，他可记得他父亲连看他一眼都不屑的，何时又耐心教导过他。

  小安然这才将懵懂的眼神投向陆皇，“父皇？你就是小哥哥的爹爹吗？”

  他跟小安然说话的语气堪称和蔼“我是他的爹爹。”

  “可是你没看到小哥哥受伤了吗为什么不先给他疗伤呢？你还一见面就凶他，还给他穿破了的衣裳。”

  她软乎乎的小手指着陆扬，“他们打我，小哥哥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小哥哥那么勇敢善良，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怪他，你也不是个好爹爹。既然你不心疼他，我来心疼他好了。”

  陆辞第一次被人维护，他低眉顺眼地垂着眼睫，视线落在蠢团子身上，那小团子好像浑身都发着光。

  陆皇的表情有些僵硬，虽然对这个孩子不上心，但他可不知道他这儿子跟“善良“沾边儿。

  “哦，原来是这样，是本皇弄错了。”

  这会儿受万界尊崇的上尊安止还在哄着小女儿，“然儿，跟爹爹回去吧。”

  “不要，我要和小哥哥在一起。你在家又不理我，反正都只有我一个呆着，我才不跟你走呢，回家了你肯定会打我的。”

  对于给自己泼脏水扣帽子的女儿，安止满脸无奈。

  “爹爹不打你，你仔细想想，爹爹何时动过你一指头。”

  安然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好吧，你没打过我，可是你不陪我，我还是不想和你回去。”

  “安然！”安止终于寒着脸，用吓哭小孩子的表情，“不要让爹爹生气！”

  陆辞见此蹲了下来，跟小安然平视，给她擦擦哭花儿的小脸蛋儿，入手是凝脂一般的触感。

  “小妹妹，跟你爹爹回家吧。”

  安然低头捣着自己手上软乎乎的窝窝，咬着唇，“可是我想和小哥哥在一起，爹爹总是闭关都不陪我。”

  “外面很危险的，有好多坏人都喜欢打小孩，我现在还很弱，没办法保护你，你先和你爹爹回去，等我变厉害了再带你一起玩儿好吗？”

  安止这才将目光停在了陆辞身上一秒，那一瞬间陆辞只觉得骨头发寒，索性只是一眼转瞬即逝。

  “那好吧，小哥哥一定要早点变厉害。”

  “嗯，我会的。”

  小安然慢吞吞地把小手放进安止的大手里，“爹爹，我们回家吧。”

  陆辞站在陆皇身后目送小团子跟着安止走向空间之门。

  走到一半她回过头来突然挣开安止跑到陆辞面前，把不知什么握在手里的缘笺递给他，“小哥哥，送给你。你一定要早点来找我啊。”

  空间涟漪归于平静，陆皇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他从没正眼瞧过的儿子，轻蔑里带着赞赏，“本皇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后来一切都如陆辞所料，陆皇狠狠惩治了他从前最喜欢的儿子陆扬，不顾他痛哭流涕送去了邢苑。

  受到关注的陆辞待遇直线提升，今非昔比，在外人眼中甚至比从前的陆扬更得宠。借着此举，他一步步得到了能抓住的一切，成了大乾的新君，云荒的亲传弟子。

  凭着铁血手腕和多年谋算，再也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即便他的父皇也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他甚至有些志得意满起来，对着那个蠢团子也不再用心。

  可是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即便再小心谨慎，心机深沉，那点算计在真正阅历丰富，成就尊位的上位者眼中何等直白浅显。

  他只是根本不在乎那点算计，把他当成了自己女儿修行之路的磨刀石。对于用的顺手的工具，给个弟子的名号让他获取些好处才能让工具更用心地办事。

  如果一直这样各取所需也好，可他却没料到早就没了心的自己居然会爱上那个天真的可怜的蠢团子。

  不，她其实只是看起来天真而已，一颗七窍玲珑心看破不说破，比谁都聪明，她只是厌恶把算计用在喜欢的人身上而已。

  与他眼中人只分为有利用价值和没利用价值两种不同，安然的世界清晰地界定着在乎的人和无关的人。

  他如果早些坦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那个小时候跌跌撞撞入他怀中的小团子很喜欢他。

  长大后惊华无双，风姿天成，少女时期就能吸引所有人惊羡目光的小姑娘也很喜欢他。

  长大后的安然猛一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她的笑是秋日夜间的月光，寒冬晨起的霜雪，却只有看到他时盈满了光，一双眼攸的亮起来，弯成可爱的弧度，成了暖透他神魂的救赎，成了他在深渊地狱里唯一的光亮。

  如果一直是这样多好！

  可他明白的太晚，等他认清楚了自己的感情，那个只对他笑得甜蜜的小姑娘身旁已经有了旁人，一个他嫉妒的要命的人。

  所有的唯一都被分走，他该感谢那人的高傲，还给他留了个独一无二的“师兄”，一个仅剩的“大师兄”之名。

  陆辞想这就是报应吧，那时候他利追求无穷的力量，满心满眼只想凌驾与众生之上，七窍玲珑心的姑娘早就察觉了他的漫不经心，于是他也成了可以被替代的。

  她本来就是众星捧月的云荒少尊，上域第一人唯一的女儿，云族上尊唯一的亲传弟子，谁配让她伤心呢？他不珍惜自然会有人在她身边儿取代他的地位。

  想到云荒圣问那日的生硬客气，阿然应当是知道是他害得她被迫转世的了。爱恨分明如她，决绝如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小哥哥要是骗我，我就把你当个陌生人，再也不要和你玩儿了。”

  她在亲近的人面前一向是娇软热情的小太阳，可一旦决定放弃了就真的不会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