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篇一 知最是人间留不住
作者:皮卿      更新:2022-05-31 10:04      字数:4636
  母妃有些难产。

  花辞被抱出来时,小脸皱成一团,大哭之后似是因为太虚弱的缘故,一直没有动静。

  那一个月的寝宫,除了安奴和小丫头在旁精心伺候便再无一人。

  花辞出生那会儿,安奴去禀报皇帝,是被那九五至尊赶出霜华宫的,那时安奴才知晓,原来霜华宫里的主子,那个一年前被皇帝带回来的女子,那个自回来后便荣宠后宫的霜妃,亦是在今日分娩,只是……产下死婴,后又因止不住血而逝去。

  皇帝震怒之下,他又恰是一股脑报了主子一双儿女平安之话,他以为,皇帝当该得到安慰而火气消去,但怎奈却更是怒火冲天,他被赶了出来。

  他想,若不是他脑子灵活请罪得早遛得快,那一日,非得给霜妃陪葬去。

  自霜妃去世之后,自小皇子小公主出生之后,皇帝再未来过。

  他从前亦是不曾来的,已有半年之久了罢?

  那一月的寝宫,便只有那么几人照料着。

  没有皇帝的恩宠,便没有任何立足之处,哪怕儿女绕膝。

  俗话说为母则刚,母妃深知没有皇帝恩宠的孩子在这朝堂之中该是何等凄惨――至少年少如此。

  颜辞一岁时,母妃不顾安奴阻拦,毅然决然去见了皇帝。

  他是要给这俩个孩子赐名的。

  索性她也求了下来。

  皇帝没有心情,闻听她来意后只是冷笑,但她娘家如今正是盛头,皇帝不敢轻易动她,她有筹码在手,便是有了与他讲条件的资格。

  皇帝无法拿她作何,只是将手下那一卷布帛扔给她,说着:“你就在这里头取吧。”

  他该是何等的恨,自己心爱女子逝去的那一天,她却可以安平无事,自己痛失孩儿的那一天,她却能儿女双全。

  诚然,他是不待见母妃的,哪怕那对姐弟是他的孩子,也无法改变什么。

  当一个男人不喜一个女人时,便是她生的自己的孩子也一道是他发泄憎恨的对象。

  她拿起那条布帛,上头只有一句话,“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留不住谁?留不住他那心爱的女子啊。

  他似乎将对那女子的爱,转嫁到了孩子身上。

  可母妃知道,非是如此。

  他把自己的爱付于这句诗,尔后将它扔给她,以那对那女子之爱所产生的东西,冠以她的孩儿,何等讽刺,又何等膈应。

  是要让她每每念着孩子的名,便能想到他曾多么爱那霜妃么?

  虽然她心中明白,但她不戳破,她也不去闹,更不会告诉他,那个女子从未爱过他一分!

  她看了看之后问他,“花颜花辞吧,皇姓还需你来赐。”

  可是皇帝从未赐下皇姓,他说,你的孩子……不配!

  娘家是震怒的,这样被反将一军实是意料之外,她自知自己成了家族的罪人,皇帝所为对于娘家根基来说,实在是最为致命的一击。

  皇子不是皇姓!此事传出之后,她的地位与待遇更是日落千丈。

  但是她耐得住性子,懂得如何与人虚与委蛇,多年的后宫生涯让她知道,如何保住自己,保住孩子。

  她的存在感日益低下,甚至到了后宫新来的妃嫔们都不知晓她这个人。

  与她一道进宫的妃嫔们一个个被贬,或死于非命,或位分逐渐低下,但只有她,深居简出,闭宫不见客。

  她心里清楚明白,她必须为俩个孩子打算。

  她联合娘家设计了一出出圣宠渐衰的戏码,她成功说服了父亲举家辞官离京。

  此举正中皇帝下怀,他明面上应允,却在途中暗下杀手,却又怎料早已被暗中掉包。

  家族成功隐居于外,与世无争。

  她心思缜密,手段更是被这后宫之人磨得狠辣非常。

  她懂得做长久打算,哪怕十年二十年。

  皇帝曾来过一次,便是非常同情地告诉他,族人遭遇不测,已尽数罹难。尔后赐了她许多物什。

  她故作深受打击,更是常年不出寝宫。

  某一日,她换了安奴的模样出得宫去,皇帝知她家族已灭,对她很是放心,对她身边之人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扮作安奴出宫,到了宫外又换了一身妇人打扮,找了当时京中最为有名的巧匠――霜妃所爱之人。

  她打了一对银镯子,光面中空。

  巧匠不知她身份,只问她打来做什么,她曾回着:“给我未来儿媳妇的。”

  巧匠善意地取笑她:“真是有福气啊。”

  她本欲就此离去,然而却还是问了一句:“您想必也是兑了儿媳妇的人吧?”

  巧匠笑容泛苦,遥望着某个地方,片刻后又摇头笑着,“如果她还在身边,孩儿应该一岁了吧,应该是兑了儿媳妇啦。”

  她不追问,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正是皇宫的方向。

  她握紧了两个镯子往回赶。心下暗暗回着:是的,你的儿子已经一岁了!他也兑了儿媳妇了!

  她曾想着是否要告知他真相,然而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再过多牵连谁了!

  霜妃身子弱,当时又喝了催生药,花辞虽然是满月生的,但居然不比花颜这个不足月的身子好。

  她当初思来想去,还是提了花颜做姐姐。

  若花辞为哥哥,虽然会爱护妹妹,但定然不会听妹妹的话!但若花颜为姐姐,那么很多事情便可以朝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包括……感情!

  她身为母亲,她知道男孩儿多半在年少时会有依赖情节。

  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心思巧妙的女子,难怪家族被灭了皇帝却依然不敢跟她撕破脸。

  她要一份最真挚最纯真最不可替代的感情,皇帝给不了,但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给予彼此。

  她从小便教育颜辞二人,要互相爱护,要无条件信任对方要视彼此为唯一。

  许是这样洗脑式的教育,颜辞二人朝着她要的方向发展着,哪怕已五六岁,俩人都未曾分床而睡。

  那一对镯子,她以信物的说辞戴在了二人手上。

  自六岁起,她便若有似无地向花辞提及花颜,将他对于姐姐的亲情慢慢引导成另外一番情意。

  她承认自己心思不纯,亦不是个好人,更未给俩人互相选择彼此心爱之人的机会。

  但是她知道,若是成,这二人当该是多少人艳羡的一对!

  花辞有些过分依赖花颜,花颜更是过分护着他,她知道,但从不阻止。

  后来,她几乎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花颜,为人处世,虚与委蛇,算计谋略,一样不落,是以花颜比同龄的女孩子更加早熟。

  八岁之时,太后召见,她已然可以独自沉着冷静地带着花辞去。

  太后的话句句绵里藏针,她试探着这对姐弟,心里更是谋算深深。

  皇太子若要登基,不可有任何阻碍!

  不见不觉得,见了之后太后才发现,这俩孩子非同一般。

  她以故意冒犯之罪,责罚杖打花辞。

  花颜有许多个理由阻止,但是她却没有,母亲教过她,韬光养晦永远比逞一时之快来得有用。

  那十八板板子,她分了一半,那一刻,她记恨上了太后。

  那一刻,太后的戒心小了许多,但这并非是她就此能放过这对姐弟的理由,花颜她可以无视,但是花辞不行!他是个男孩儿,是男孩儿就是对皇太子的威胁!

  太后谋略之快,快不过敌国军队。

  颜辞二人十岁时,敌国打响了战争的旗鼓。

  将军在外征战,后宫之中却还在尔虞我诈,太后多次对颜辞二人下手皆未得逞,心中怨气越裹越大。

  颜辞二人与母亲几乎不出寝宫,太后找不到把柄,更没有处置三人的理由,一时焦头烂额。

  太后未曾等来处罚三人的理由,但却等来了敌国的攻城。

  皇宫九门被破的那一晚,是宫内所有人的死期。

  母亲未曾料到,太后在敌国入侵之时还有心思来对付她们,也偏是因此,那一晚母亲因倏忽而死于非命。

  冲进寝宫的所谓敌国士兵,有着一口京城本地的腔调,只道见人者杀!

  不管不顾,血洗寝宫。

  母亲气急,将二人塞于隔墙木板之下,匆匆扒去门边以物拦门时却已然晚了。

  她知道那小丫头担不起重则,是以将安奴留给了二人。

  安奴……是从小跟在母亲身边的,她进宫他亦是毅然决然跟着,母亲曾偷梁换柱使得他免于割礼,他仍旧是个男儿身。

  那是颜辞二人第一次见着母亲身边暗藏的护卫,一个个皆是顶天立地忠心护主的好男儿。

  太后的人死了,几人喘口气正要想办法逃走时,真正的敌国士兵到了。

  一人难敌四脚,几人堪堪后退,安奴带着颜辞二人先走。

  颜辞二人人小鬼大,脑子聪明,知道留下去必然更加难走。但毕竟是第一次见着这种场面,更是频频腿软,使不上力道。

  那一夜的皇宫厮杀喊叫声不绝于耳,到处皆是鲜血染就,红得刺目。

  敌人发现了他们,对三人紧追不舍。

  母亲为护她三人,便一直在身后拦着。

  安奴拉着二人躲进了废弃的小殿之中,面前一片漆黑,渐渐适应之后,逮着缝隙看出去,是纸窗后映出的惨绝人寰的一幕。

  他们看着那一把把扬起的刀剑的影子,对着那个女子傲然的身影肆意砍下,血溅纸窗,染红双眼。

  花颜咬着嘴唇,伸手死死捂住花辞的。

  她当该扳回他的身子,迫使他埋在自己怀里才是,可她却未曾如此做,诚然,她明白,这是再好不过的一次教训,血的教训!

  自那以后,花辞像变了个人,待人冷漠疏离,喜独处,却唯独对她还如往常。

  她有时甚至难以捉摸透他在想什么。

  安奴带着二人辗转于江湖各处。

  两人最擅长的轻功是安奴所授,后来拜了诸多师父,擅谋略的,擅奇门遁甲的,擅易容术的等等,所学可谓极是广泛。

  安奴一直照料二人,后来依着母亲的信物找到了娘家。此时的家族已是韬光养晦数年,在有意的寻找培养之下,手下自然积攒了无数的财力,势力更是盘根错节于四国之中,洒下的天罗地网,正等着二人去收。

  母亲一族,个个皆是能人。

  怪不得是当初皇帝的心头刺!

  颜辞二人充分展现了自我本事,得以让众人服从,让母族一脉甘愿臣服。

  蛰伏数年,一朝爆发。

  他以皇嗣身份复国,得以有名头出兵。

  他行事作风相当狠辣,不喜如平常反朝一般非得从外头打起,他甘愿冒险,直逼皇城。

  里应外合,疆域士兵退回救驾已是迟矣,

  举国动荡,他手段狠厉,杀伐果断,在那时甚至算得上是一国暴君。强压手段之下无人敢与他明面叫板。

  打天下有他,治国有花颜。

  花颜的怀柔之策,兼济天下运用得极致,笼络人心,收服上下做的是十分完美。

  花辞以极快速度改了国号,自皇城向外扩张,将收复的士兵加以大用,所过之处皆为邑初。

  上下胆颤,万民惧惊。

  他暴戾狠辣在前,花颜仁慈和气在后。

  打人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不过区区一年,二人便成功使邑初归服。

  坐镇朝堂,剑指四方。

  天下之人这才恍然惊觉,这对姐弟,已是不可小觑,已是真正执掌生杀大权之人了。

  四国真正一统之后,国家尚且动荡不堪,整顿非一日之事。花辞放权之宽使朝堂众臣胆战心惊。

  花辞登基后,自是封花颜为长公主,一时间风头架势竟比皇帝还高。

  花辞信任之重教娘家之人十分担心,遂有意无意暗示将长公主许了他人,以撤去手中大权。

  花辞心下不爽,数次推脱,到最后更是一语激怒,道是在朕心中,你一族倒不如她一人。

  如此一番话,无疑撕破脸面,但那时花颜知他心气胜,覆水难收。是以她主动撤权一半,然仍无法使朝堂之人安心。

  后来便自然而然演变为百官谏言,更是提及长公主年岁已大需及时许人。

  花辞不愿削她手上权势,更是百般护她,这护着护着,流言蜚语自然便渐渐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