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辰一个人迷迷糊糊地走回到学校门口，看着眼前近似笔直的阶梯，疲惫感油然而生。

  她从来没有觉得学校的台阶这么令人生厌，偶尔听见蒋清和迟媛媛抱怨奕大什么都不多，就阶梯最多，她也只是笑笑。如今，看到眼前数不完的阶梯，她也忍不住小声骂道：“什么破学校，那么多台阶！”

  话末，一阵爽朗的笑声传入耳膜：“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骂人，哦不对，是骂阶梯？”

  陆星辰迟钝地侧目，看到陈熠站在自己左手边的位置时，有些诧异。她皱了皱眉，摸出手机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从外面回来，就碰到你了。我们还真的挺有缘分的。”陈熠温和地笑着。

  陆星辰兴致不太高，轻轻“哦”了一声，便举步踏上台阶，走了一会儿没力气了，她干脆就地坐下。

  陈熠跟在她后面，见她停下来也跟着停下来，在她身边坐下的时候，才嗅到她身上的酒气。他奇怪地打量着陆星辰，借着学校的路灯，他隐隐能看见她的脸颊泛红，以及被冻得通红的鼻子。

  “你喝酒了？”他问她。

  陆星辰双手托着下巴，不说话，目光呆滞地望着远方。

  台阶正对着学校大门口，而学校对面则是高矮不一的写字楼，再远一些，是不知道通向哪里的高速路。每到晚上，高速路上蜿蜒有序的路灯和写字楼里的灯光便形成璀璨的夜景，很是好看。

  陆星辰看着城市的灯火，突然有点想回家。

  可一想到苏话有可能会追问她与夏樊的进展，一瞬间又失去了回家的欲望。

  原来偌大的世界，她早已无处可去。

  陈熠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再追问她，权当她默认了。他从未见过她如今这般颓唐的模样，想起她刚刚抱怨学校台阶太多，想必她的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冷风吹得陆星辰清醒了不少，她缩了缩脖子，拉紧外套，颤抖着说：“好像降温降得挺低的。”

  何况台阶上的风大，周围没有大楼大树挡风，自然要冷一些。

  “是啊！你看你还穿那么少！”陈熠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给陆星辰披上。

  起初陆星辰还拒绝，但拗不过陈熠，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谢谢。”她礼貌地说。

  陈熠笑笑，却有些失望：“你对肖雪泥也是这么客气的吗？”

  陆星辰自然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只好说：“我习惯了。”

  “嗯，理解。”陈熠点点头，半开玩笑半认真说，“我以为你没有把我当成好朋友。”

  陆星辰并非有意刻意拉开自己和陈熠的距离，她只是做不到理所当然地接受别人对她的好罢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生怕惹得身旁的人尴尬，她决定转移话题。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问陈熠：“你知道白杉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吗？”

  “什么伤疤？”陈熠有些震惊，“她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陆星辰反问。

  陈熠想了想，说：“你说说看，也许我知道。”

  “我记得白杉从来没有穿过短袖的衣服，体育课流再多的汗，她也不脱外套。起初我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可能是因为她生过病，体虚所致。直到后来……”陆星辰顿了顿，想起那天和白杉在宿舍拉扯的场景，继续说，“我不小心把她的衣服扯下来，看到她肩膀、手臂上都是大片的伤疤，感觉挺严重的。”

  陈熠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这回事。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白杉的场景，虽然天气闷热，但白杉也是穿着长袖T恤，当时他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女孩子爱美，怕被晒黑。

  “你这么说，我好像也没有见她穿过短袖短裤。”陈熠一边说一边回想，“她在家里也不准我随便进她房间，说实话，我们不是亲兄妹，在一起生活不会像真正的亲人那样随便，何况她又是女孩子，所以我当时觉得她不在我面前穿睡衣穿短裤也是正常的。”

  “哦……我还以为你知道。”陆星辰心不在焉的，她突然想到陶思，不知道陶思是否像白杉一样，无论天气多炎热，都不敢穿短袖，偏偏陶思比白杉更惨，至少白杉还有一张姣好的脸蛋，而陶思……

  陆星辰不敢往下想，她不知道陶思要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面对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以及每次照镜子，看到那张陌生又难看的脸蛋，会不会崩溃？

  “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帮你问问。”陈熠说。

  陆星辰马上摇头，说：“千万别！既然她不想让我们知道，你就不要让她知道你知道。像你说的，女孩子都爱美，万一她知道大家都知道了，她得多难过？如果我知道你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了。”

  陆星辰说话的语速过快，陈熠听得有些懵，不过还是大致明白她的意思。

  他嘿嘿一笑，说：“你还挺会换位思考的。你不说，可能我也会忍不住好奇去问的。”

  “不许问！”陆星辰紧张地皱起眉头，“好奇心害死猫，忍住你的好奇！”

  “知道啦！”陈熠笑意渐浓，他和她之间，终于有了属于他们的小秘密。

  只是，他抬头间，瞥到站立在校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足以将他这短暂的快乐瞬间掠夺走。

  他没有和夏樊说过一句话，但是他认得他。

  “对了，你的摄影作品获奖了吗？”陆星辰并没有看见夏樊，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意。

  陈熠默默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结果还没出来。”

  陆星辰以为陈熠对自己的参赛作品没有信心，她安慰他说：“你放心，你肯定会获奖的！如果不能获奖，估计是我这个模特不够好。”

  “怎么会……”陈熠迎上陆星辰真挚的目光，起了私心，“这里冷，我送你回宿舍吧。”

  陆星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心想也该回去了，于是点头：“嗯，好。”

  陈熠率先站起来，朝陆星辰伸出一只手。

  陆星辰笑了笑：“我没那么娇弱，我自己可以站起来。”

  陈熠有些尴尬，坦诚道：“那你就假装娇弱，让我当一回绅士吧，别让我太尴尬。”

  陆星辰也没有多想，把手放到陈熠的掌心，借着男生的臂力，站了起来。

  她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所有的忧愁都被这冷风吹散了一般。

  和陈熠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轻松，大概是因为她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隐瞒任何负担吧。陆星辰心想。

  而站立在校门口已久的夏樊，终于在陆星辰把手交到陈熠手中的那一刻，黯然离去。他听不见他们在聊些什么，只能他们脸上的笑容分辨出，他们在一起很快乐。

  最重要的是，她在他面前，从未笑得如此开心。

  ***

  “星辰，我突然觉得好迷茫，我不知道我复读是为了夏樊还是为了我自己……”

  陆星辰收到陶思短信的时候，正在上体育课，她刚做完体能测试，气喘吁吁的，额前和脊背流了不少汗，她热得干脆把外套脱下来。

  蒋清大大咧咧地跑过来，递给她一瓶水，惊叹道：“看你的样子斯斯文文的，没有想到那么能跑啊！”

  “谢谢。”陆星辰收起手机，把外套搭在左手臂上，接过水，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还在想蒋清是同她一起跑步的，怎么那么快买来水，蒋清就摆摆手，说：“你不用谢我，不是我给你买的。”

  话末，蒋清朝远处扬了扬下巴。

  陆星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肖雪泥穿着一件粉色的面包服和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站在塑胶跑道的边上，她额前的齐刘海长长了些，被风吹成了二八分，加上她面无表情，模样显得成熟了几分。

  陆星辰微微蹙眉，猜不透肖雪泥的心思，刚拧开的瓶盖，又被她悄悄拧紧了。

  她本以为，经过昨晚之后，肖雪泥再也不想见她了。

  陆星辰握着矿泉水，忐忑不安地走向肖雪泥，她猜不透她的心思，更不知道她的到来是好事还是坏事。

  近看，陆星辰才发现肖雪泥的眼睛微微红肿，如果没猜错，肖雪妮应该在昨晚有哭过。

  还没等她开口，肖雪泥便以一种不容她抗拒的语气抢先开了口：“我们聊聊吧。”

  陆星辰微微一怔，有些慌。

  她习惯了肖雪泥的自我，习惯了她的张牙舞爪，偏偏不习惯她的冷静。

  “好。”她点头，不安地情绪被逐渐放大。

  肖雪泥领着陆星辰在操场的观众席上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她拍了拍台阶上的灰，席地而坐。陆星辰犹豫着，不知道她们现在的关系，是否还适合靠在一起坐。想了想，坐下了与肖雪泥隔着一臂之间的距离的位置，不远不近。

  彼时，她们沐浴在冬日的阳光里，很是暖和。

  “夏樊回清北了。”肖雪泥眯着眼睛说，阳光太耀眼，照得她的眼睛有些不舒服。

  “哦。”陆星辰想，其实你可以不用对我说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肖雪泥又说：“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吗？”

  当然有，只是想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而且，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现在说还来得及吗？

  陆星辰微微回眸，轻声道：“对不起。”

  肖雪泥有些生气：“你能不能别老这样，一遇到点什么事儿你就觉得你对不起所有人。”

  陆星辰本以为肖雪泥要控诉她的隐瞒，诧异地抬头，只见眼前的人目光灼灼，仿佛要讲她看透似的。

  那是陆星辰第一次感觉到肖雪泥变了，或者说，是她仍在原地踏步，不曾想肖雪泥早就适应成长带来的意外和挫败。

  肖雪泥见她不说话，继续说：“以前我不想知道你和夏樊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是因为我相信，夏樊不会喜欢你，你也不会喜欢夏樊。但是那天在东湖公园，我看到你和他……我突然发现，我才是那块绊脚石，如果没有我，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吧？”

  陆星辰急忙摇头，说：“不是……我和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肖雪泥毫不犹豫地打断陆星辰，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你们之间的事情，章明晨基本都告诉我了。星辰，汪如阿姨去世了，夏樊很难过，你欠他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陆星辰难过地垂下头，“他应该恨死我了。”

  “所以你觉得，你们之间彻底完了是吗？”肖雪泥问。

  “不是觉得，是已经完了。”陆星辰强颜欢笑，“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哪里好？”肖雪泥困惑不已，想想又说，“你该不会觉得，这样子就能成全我和夏樊了吧？其实我没有想到，昨晚你竟然为了我可以那么冷血……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坏人，因为我的存在，你伤害了夏樊，伤害了你自己，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陆星辰不说话，意外地望向肖雪泥。

  女孩的眼睛澄澈透亮，也正目不斜视地看着她：“我知道，昨晚你对夏樊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我才骗他的，你根本没有和陈熠在一起，你也不喜欢陈熠。”

  “雪泥，我一直觉得，没有人比你更爱他。”陆星辰眺望向远处。

  她对他的喜欢，太薄弱了，只要别人随便说一句，就可以怀疑他，丢下他。

  “我本来还抱有一点点儿的希望，可是听到他亲口说他不可能喜欢我，我就死心了。何况他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你把他推到我身边又能怎么样？只不过让我更像个小丑罢了。”肖雪泥说着红了眼眶，她强忍着哭腔，“我也希望他是一颗糖，你舍不得吃可以把他留给我，我把它含在嘴里，甜味就是属于我的，不会因为它曾经被揣在兜里而改变。可是夏樊终究不是一颗糖，我也不再是要不到糖就会撒泼打滚的小孩子。”

  陆星辰恍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她以为只要满足对方、成全对方，对方就会理所应当地接受。事实上，肖雪泥不需要这样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