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芸找不到推辞的借口，只能去见容贵妃。

  一路上，她都是惴惴不安的。

  到了甘泉宫门口，这股情绪更被放大，若非前后都有太监跟着，她早已退缩不前。

  宫人的禀报声已经响在耳畔。

  顾芸攥着手里的帕子，就义般走了进去。

  甘泉宫里一片安静。偶有宫人走过，皆低眉垂首，处处透着一股诡异的严肃。

  再加上心中有鬼，顾芸心里更是惊惶不定。

  这条路，她在请安时走过无数次，但从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胆战心惊。

  就好像……她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一样。

  可是，她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尤其迎接的宫人已经站在殿门处，目光中仿佛带着审视，在她身上逡巡而过。

  她赶紧敛住心神，状若从容地走进殿内。

  容贵妃已经坐在上首，听到脚步声，便抬头看了一眼，笑意温和道“丽妃妹妹到了。可是让本宫好等！”

  顾芸心头不禁咯噔一声，在几步之外福身，恭敬道“请娘娘恕罪。”

  说完，也没再为自己辩解。

  容贵妃熟悉她的秉性，也没看出什么不妥，指着椅子道“你如此诚恳认错，反倒让本宫不知该说什么了。先坐下吧，陪本宫说说话……”

  “臣妾遵旨。”

  来之前，顾芸已经想好了，不管容贵妃的用意如何，她只能隐忍不发，谨慎从事。

  为的，就是求一个全身而退。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容贵妃如何对她，她都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这是她一贯以来秉持的低调性子，只要保持下去，她自信能够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

  可她设想了那么多，甫一对上容贵妃的“招数”，竟没了用武之地！

  容贵妃似乎只是为了找她说话，从宫外到宫内的风土人情、大小趣事，内容看似趣味横生，实则没有重点。

  顾芸的心情，也跟着七上八下。

  直到说得口干舌燥，容贵妃道“早就听闻丽妃妹妹见多识广，如今一见，果然名副其实。说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先喝口热茶润润嗓子吧。”

  说着，她当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顾芸垂眸看着桌上的茶，一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

  她微微抬眸，看向自己的婢女。

  那是苏晋北特意给她找的，据说精通药理，以防她的饮食被人动手脚。

  从那婢女眼中看出拒绝之意，顾芸一时心乱如麻。

  很显然，容贵妃的试探，就在于此。

  她也在后宫里生存，光是茶水中下藏红花、麝香之类的手段，就见识过不下十次。

  如今，终于轮到自己了？

  “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嫌本宫这里的茶不好喝？”

  容贵妃一直都在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她如此犹豫，又想起太子传来的消息，暗自冷笑。

  不可否认，这个丽妃是个有手段的，居然能够无声无息地怀上身孕。

  但再如何厉害，都逃不过她的五指山。

  皇帝有太子一个儿子，就足够了。

  她不允许再有任何皇嗣来争夺这份独一无二的荣耀。

  要怪就怪，丽妃胆大包天，直接踢到了她的铁板。

  这不是找死吗？

  顾芸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很清楚，这杯茶绝对不能喝。但为了不让容贵妃起疑，她只能端起茶盏，慢慢靠近嘴边。

  可下一瞬，她手腕一转，茶水就倒在了腿上。

  “娘娘——”

  身旁的婢女顿时惊叫出声。

  顾芸顶着大腿上火辣辣的痛感，扶着婢女的手站起身，第一时间却是向容贵妃请罪，“娘娘恕罪。臣妾一时不察，竟然失礼于前……”

  “罢了，看来甘泉宫的茶水，不合妹妹的口味。你送丽妃去换件衣裳吧。”

  容贵妃点了下身旁的宫女，起身走进了寝殿。

  那宫女连忙过去扶住丽妃，手指刚好搭在她的手腕上，冰凉的触觉惊醒了顾芸，她赶紧缩回手，讪讪道“不劳烦。你还是赶紧去伺候贵妃娘娘吧。”

  说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连湿掉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那宫女走进寝殿，对容贵妃盈盈一拜，恭敬地回话，“娘娘，奴婢已经查清楚了。”

  “如何？”容贵妃问道。

  宫女“丽妃娘娘确有身孕。”

  话音落地，容贵妃手里的茶盏猛地掷到地上，茶水和着碎瓷片，铺了一地。

  她一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好个丽妃！居然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儿。若不是太子告诉本宫，只怕现在本宫还被蒙在鼓里。”

  “娘娘，既然已经查证此事，是否也该告诉殿下了？”

  这宫女本来是赵辰羽宫中的，但为了验证真假，特意送来了甘泉宫。

  此刻冒着被迁怒的风险出言提醒，也是迫不得已。

  容贵妃闻言，暴躁的情绪也收敛了些，对宫女道“既然是太子的吩咐，你就赶紧回去复命吧。顺便问问，这丽妃是否能随本宫处置？”

  “是。奴婢遵命。”

  容贵妃看着宫女走出去，脸上的阴沉终于显露出来。

  若是以前，她肯定想也不想就处置掉不听话的后妃了。

  但此事涉及到了太子，她不敢轻易做决定。

  万一丽妃还有用，不就坏事了？

  而另一边，丽妃顶着大腿上的烫伤，火急火燎地回了自己的宫殿。

  她只留下茯苓和那名懂药理的宫女，换下那身湿漉漉的衣裳，涂好药膏后，一颗心才彻底落回实处。

  她喝了一口热茶，问那宫女“刚才在甘泉宫里，那杯茶里有东西？”

  这么问，其实是为了查证。

  宫女回答“娘娘说得不错。若奴婢所料不差，那杯茶里应该有大量的麝香和藏红花，就算是只喝上一口，也足以让人小产。”

  “容贵妃简直胆大包天！”顾芸厉声道，“本宫肚子里怀着的是皇嗣，她居然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动手，她就不怕陛下追究吗？”

  那宫女却道“娘娘，依奴婢来看，贵妃娘娘刚才未必有害您小产的意思。否则，不会在茶水里放那么多的东西。这么看，更像是……”

  “是什么？”顾芸问道。

  宫女“更像是试探。”

  顾芸暂时没反应过来，不解道“为何要试探？”

  “娘娘，遭了！”茯苓突然面色大变，慌里慌张道，“倘若真是试探，那贵妃娘娘想必已经知晓您的身体情况。之所以不对您动手，极有可能针对的是苏公子！”

  顾芸同样神色剧变，若真如此，那她怀孕的事已经不是秘密，甚至还牵连到了苏晋北！

  也就是说，她的靠山十有没了。

  “那现在怎么办？”她顿时六神无主道，“本来还指望能够借苏晋北的势力躲一躲，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容贵妃又是这样的态度，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对本宫下手？”

  涉及到身孕，她也罕见地慌张起来。

  茯苓咬咬唇，痛下决心“娘娘，为今之计，只能把您怀孕的事禀报给陛下了。苏公子恐怕都自身难保，陛下算是咱们唯一的希望了。”

  此言一出，三人齐齐沉默。

  若是皇帝能管用，顾芸也不至于会找上苏晋北。

  兜兜转转，居然还是要求助于对方吗？

  只一瞬，顾芸就下定了决心，吩咐下去“茯苓，你亲自去告诉陛下。而你，想尽办法联系上苏晋北，不管他的情况好还是不好，都要给本宫一个确切的消息。”

  “是。”两人齐齐应声，各自退下。

  而苏晋北尚且不知自己即将大难临头，仍旧安稳地坐在书房里，查看着金陵暗桩呈上来的消息。不过是两三张纸，他却看了足足一个时辰。

  是关于江寒舟的。

  在得到赵辰羽的指示后，苏晋北就暗中命人去查探江寒舟的消息，其中重点放在江寒舟的金陵一行上。

  消息上写明，江寒舟今年第一次出现在金陵，就是在昔日江平侯的宴请上。

  当时，他还坐在轮椅上，与顾晏有过几次接触。

  之后记录的，也都是江寒舟在金陵插手的一系列事情。

  苏晋北也都听说过。

  这么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可苏晋北始终看不出来，江寒舟是怎么受的伤。

  他再把目光放到其中一张纸上，记录的都是江寒舟与顾晏的种种来往，心头那点隐秘的心思也在此刻被放大。但随之而来的，则是深深的困惑。

  他想起了那两次在楚王府门前遭遇的奇耻大辱。

  不可否认，当时他除了有点隐秘的心思外，更多的是想让楚王难堪，甚至不惜以江寒舟和顾晏的“过往交情”来挑拨离间。

  可是，楚王没有上当。

  但凡是个男人，听到自己妻子极有可能给自己戴了绿帽，都不应该不在意。

  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另有隐情？

  而自从顾晏嫁入楚王府后，一直都深居简出，似乎也没再跟江寒舟有任何联系。

  但那次苏家倒台时，她与江寒舟再见面，态度是一如既往的熟络。

  苏晋北越想越头疼，拿笔在纸上画下了三个人名，找他们的交集。

  楚王“死”在人前，江寒舟受伤，而顾晏跟这两人都有联系……

  突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腾地站起身，冲到书柜面前，翻出楚王的资料，手指点在“受伤”那两个字上。

  在接管了太子的暗桩后，他也试图去了解过楚王这个人。但查到的寥寥无几。

  只除了一条——楚王“死而复生”。

  既是“死”了，那想必没出现在人前，那段时间里，他又是以何种身份存在？

  有没有可能……

  想到这个可能，苏晋北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而后爆发出巨大的喜悦。

  他试着去猜测，如果楚王受伤后，以江寒舟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同时借用大理寺卿的名头，重翻已故户部尚书顾永林的“账簿”一案，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了太子一半的党羽，为后来的“死而复生”做准备！

  那么，也就能够解释，为何楚王不在意那些谣言了。

  只因为，不管是楚王还是江寒舟，都是同一个人！

  顾晏都是他的妻子！

  一瞬间，苏晋北就理出了事情的脉络，掌握了江寒舟最大的把柄——

  身为楚王，他与西凉人暗中勾结，同时还身兼两重身份，欺上瞒下，罪无可恕！

  一旦捅出去，他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苏晋北几乎能预想到江寒舟的下场，手指颤抖着，收起那些纸张，胡乱塞到怀里，就朝门口走去。刚买过门槛，数道刺眼的银光砍下来，凛冽的杀气也扑面而来。

  他急急往后退去，同时大喊一声银面死士。

  同样装扮的两批人堵在门口，手中利刃银光闪闪，银色面具无比森寒。

  苏晋北认出，对面那人是王广，“王广，你这是要做什么？”

  “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抓你。”王广言简意赅道。

  苏晋北身子一僵，下意识就想到了丽妃的事，尖着嗓子喊“你胡说！我为殿下勤勤恳恳地办事，他又怎么会来抓我？一定是你假传旨意，一定是！”

  王广“苏公子，你做了什么事，以为真能瞒天过海？殿下念在昔日的主仆情意上，只是抓住你这个叛徒，而不是当场处死，你合该感恩戴德了！谁给你的胆子，来质疑殿下的旨意？”

  听到这话，苏晋北顿时知道，他暗中帮忙丽妃的事情已经泄露了。

  他在心里暗暗骂娘，却仍旧抓住最后一丝机会，对王广说“这件事，我可以稍后再跟殿下解释。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禀报给殿下。你还不快让开？”

  “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来人，抓住他！”

  王广一早就看出，这些阻挡他的银面死士，并非忠于太子的那一批。

  那么，就只可能是苏晋北暗中培植的势力了。

  这小人已有二心，绝对留不得！

  他一直都忠于赵辰羽，自然看不得这种背叛行径，二话不说就提刀砍上去。

  苏晋北被逼得步步后退，当身子抵上坚硬的墙壁时，他当机立断地下了命令“从窗户离开！”

  一名银面死士立即奔过来，背起他，直接从窗户里翻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