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晔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时，绿灯亮起。肖天晔沉稳地握着方向盘驶过路口。

  车子速度均匀前行的时候，任雨的内心却如擂鼓。

  肖天晔看上去那么冷静，周身透出一种巨大的威压。

  就像她初次见到他时那样，隐含着拒人千里的疏离冷漠，让任雨感觉呼吸都困难。

  听到她已经三千岁，他会作何感想？他能猜出来她的真实身份吗？任雨完全无从得知。

  他们俩各怀心思，任车子行经了快十分钟，一路上竟然谁都没有再说话。

  任雨觉得这十分钟，是她一生中最漫长的十分钟。

  直到驶离主干道，肖天晔才慢慢减速，在一侧车辆稀少的辅道边停了车。

  车子停稳，再没有车身行驶时机械震动产生的声响来掩盖冷到极点的气氛。

  驾驶室内安静得诡异。

  任雨用余光偷偷扫了一眼肖天晔，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肖天晔冷静地注视前方路面的黑眸里，似乎凝聚了千沟万壑般，幽深而复杂。

  任雨默默地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她像一个行刑前的囚犯一样，闭了闭眼睛，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宣判。

  又默了几分钟后，肖天晔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后，才立起身子，幽幽地回望着任雨：“你已经三千岁了……”

  “所以……你是一条美人鱼？”

  肖天晔只是想确认他的推测。

  他打心眼里希望任雨此时会摇摇头告诉他说：“天晔，看把你吓的，我只是跟你开了个玩笑。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美人鱼呢？你傻不傻啊？”

  他希望事情会如预想的那样，他一会儿带着任雨回肖家，然后对那些还在照看老房子的管家佣人隆重介绍：“这是肖家未来的媳妇任雨。”

  然而，任雨眼神薄凉地望着他，良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这个点头里没有任何戏谑的成分，没有任何夸张的动机，里头充满了真心实意，让肖天晔想苟得一丝机会逃避真相的可能性都没有。

  肖天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恨不得此时来一场茫茫大雪，把他和一切的事物掩盖起来。

  他动作迟缓地回转头，眼神呆滞地望向前方路面上掉落的一片梧桐叶。

  这个可爱的女孩子，这个他想用生命去呵护去疼爱的女孩子，竟然与他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他在陆地上长大，她却在深海里活了三千年！

  这种奇幻而狗血的事情不是应该只发生在小说和电视剧里吗？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即使当张元卓教授告诉他干扰深海监测实时系统的是远古生物美人鱼，他并未觉得有多难接受，他的思维也不排斥接受各种遥远的奇幻事件的发生。

  因为这样的研究就像科学家说地球是圆的、宇宙有黑洞、所有看上去坚固的实体物质都在随时发生震动的理论一样。它仅仅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结论，是一种形而上的知识，它只存在于无伤大雅的思维中。

  然而，当那个数据里的研究结论，映射成他生活中的直接现实，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所有世俗的人类一样充满了惶惑。

  他能接受真的有美人鱼在大海深处，却无法接受美人鱼正坐在他车里。

  他能接受美人鱼的磁场能干扰深海监测实时系统，却无法接受美人鱼干扰了他的情感生活。

  他能接受他的小小鱼像美人鱼一样美丽，却无法接受他的小小鱼就是一条美人鱼。

  ……

  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肖天晔对自己充满了无能为力。

  他甚至有点恨任雨，恨她高估他的承受力来坦白这样石破天惊的真相，恨她让他面对普通人根本遭遇不到的惊世骇俗的处境。

  思绪在脑子里纠结成乱麻，肖天晔全身发软地趴在方向盘上，什么都不愿看不愿想，他只想静静。

  他希望就这样沉沉睡去，等他醒来，也许就会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而且醒来后，说不定他还可以对任雨大谈他的梦，告诉她：“靠！我居然梦见你在车里告诉我你本来是一条美人鱼！把我立马给吓醒了！”

  然而，他趴了几分钟，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闻到自己身上真真实实的香水味，听到任雨微弱的呼吸声，一切都真实得无从逃避。

  任雨全程坐在旁边望着看上去痛苦不堪的肖天晔，她仿佛凭着直觉就能从他的各种神态、小动作中读透他的心思。

  她的心从几千米的悬崖上失重地下坠，触碰到风声都能分分钟碎裂。

  是的，她太高估他了，但她不怪他。

  他只是个正常的陆地人而已。

  他只是表现得像一个正常的陆地人而已。

  她对他太苛求了。

  原本告诉他这个真相，就是为了不想他盲目地深陷，希望他清醒自知地选择而已。

  现在这个目的也达到了，而且她或许还可以解决他的痛苦，她没有什么遗憾了，不是吗？

  只是以后也许需要麻烦她自己好好照顾一下自己那颗四分五裂的心了……

  她相信她可以的……

  任雨的眼里泛起一圈泪，泪珠如断了线一般无声滚落下来。

  良久，她才轻轻用手蹭去眼角的泪，嗓音沙哑地开了口：“天晔，对不起！我知道你没法接受，但我不想你不明不白地爱着我，请原谅我！”

  任雨微带哭腔的声音传入肖天晔的耳畔。

  她虽然是美人鱼，却和他一样有一颗心、有一份爱，肖天晔觉得自己像个渣男一样辜负了一个女孩的美好期待。

  肖天晔被她的痛苦和自身的痛苦，双重啃噬着。

  他没有回话，泪水也偷偷聚满眼眶，从趴着的方向盘洞口里钝重地坠落下去……

  任雨缩了缩鼻子，抿了抿唇，继续压抑着泪水说道：“天晔，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但遇见你，真的是我活了三千年以来最美好的事情。谢谢你带给我的美好记忆！”

  肖天晔的泪水不停地流。

  “天晔，抱歉让你这么痛苦！如果你同意的话，请让我抹去你的记忆，好吗？”

  任雨强抑住撕心裂肺的难受，才勉强说出这句话。

  记忆抹去，她就彻底被肖天晔遗忘了。

  从今往后，就只有她一个人守着曾经爱过的美好了。

  这种感觉比坠入地心隧道一万次还要孤独，她真的很想嚎啕大哭一场。

  可是，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