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节 九爷在何处,子桥便在何处
作者:南城有耳      更新:2022-06-06 10:40      字数:5281
  此时正有午后阳光透过窗柩,恰打在那人身上,倒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陆子桥脚步一顿,待再抬脚时,已然放轻了许多。

  他缓步向那人身前走着,越近,那人略显英气的脸便在他眼中愈发清晰。

  他能看见那人轻颤的睫,微动的眼,挺立的鼻,还有那弧线优美的唇。

  平日里冷若冰霜的面,不知因着阳光蕴着,还是因着好事入梦,竟是难得一见的柔和。

  陆子桥只瞧了两眼,便觉得心跳加速,再放眼瞧去,已然失了神。恍惚间,他便已走到了桌案前。

  室内很静,静得陆子桥依稀中能听到那人的呼吸声,那声音似乎比那面貌更惹陆子桥心动。

  不觉间,他的呼吸声也渐渐放慢,不过一时,那频率便与桌案后的那人一般无二,若不仔细去听,竟似同一人。

  连陆子桥都未察觉,自己的唇上早已挂起了一抹笑,那笑似是将他面上的寒光戾气磨尽后才幻化而成,竟亦是不多见的柔情万种。

  那人所在的那处,便如花径般,让他忍不住俯身探寻,而那人更似奇花一朵,让他忍不住伸手触摸。

  于是,他便那般做了,他将手抬起,而后缓缓前伸。

  渐渐地,便离那处越来越近。越近,呼吸便越紧。

  原以为触到,便抵达了世外桃林,可陆子桥的手在还未触到时,却先是一顿。

  只因陆子桥原本带着蜜意的眸,猝不及防地望进了一双,秋水寒眸。

  那寒眸乍一睁开,混沌全无。

  继而冷冷扫过,竟让陆子桥忍不住颤抖。

  他面上一僵,连同周身大震。

  刹那间,他便如触电般,将那只仍伸在半空,不进不退的手收了回来。继而垂首,抱拳道:“属下多有冒犯,请九爷恕罪。”

  刚将身子坐起的单寻欢,瞥了一眼桌案前略显慌张的陆子桥。一边探手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道:“何事?”

  陆子桥闻言,心跳似漏了一拍,继而猛然加快。

  他轻咳了一声,将眼睛微闭了闭,沉了口气,道:“回九爷,宫中那位托人来了。此时正在阁外相候。”

  “哦?”单寻欢心下一动,暗觉戎婉儿的动作着实比她想象的快了些。想罢,她又吩咐道:“带进来罢。”

  “是。”陆子桥犹疑了半晌,应道。

  单寻欢见陆子桥面上是少见的踌躇,便问道:“还有何事?”

  陆子桥将头抬起,看向单寻欢,让自己面上的笑尽量看起来自然些。

  “九爷若要小憩,便到榻上去,光倚在这椅上,倒着实不舒服。”

  单寻欢闻言,身形一顿,将原本留在陆子桥身上的视线,转向了一边,继而轻应了一声:“嗯。”

  陆子桥见单寻欢有意躲避,心中立时泛起酸涩,却又不得不将其掩在深处。

  遂,连忙趁机拱手道:“属下这便去将人唤来。”

  待听闻单寻欢轻哼一声,以作应答后,陆子桥便逃也似的转身走出了阁外。

  待他再回来时,身后已多了一位身披斗篷之人。

  单寻欢见那人遮得如此严实,不由凝神将来人仔细打量了一番。

  来人亦悄悄抬头,将单寻欢打量了一番,继而行礼道:“参见九爷。”

  “免礼。”单寻欢应了一声,而后抬首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

  来人闻言,抬手将头上罩着的兜帽摘下,又将面前掩着的斗篷,一一拨开,露出了一张,稍经了风霜的面。

  辅一入眼,单寻欢便认出了面前之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后戎婉儿的贴身近侍—邵嬷嬷。

  “原来是嬷嬷你。”单寻欢将眼微微眯起,沉声问道:“不知嬷嬷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回九爷,是我家主子,有事相托。”邵嬷嬷面上携笑,拱手回答道。

  “嗯。”单寻欢微闭了闭眼,说道:“那,你便说说,你家主子,有何事相托?”

  说罢,挥手吩咐道:“看座。”

  “多谢九爷。”邵嬷嬷见状,连忙又给单寻欢施了一礼,拱手谢道。

  待谢毕,邵嬷嬷便被陆子桥引着,坐在了一侧。

  她一边坐下,一边说道:“我家主子说,她已思虑多时,觉得此前与九爷相商的事,可行。”

  单寻欢闻言,略顿了半晌,复又抬头看向那人,继而问道:“哦,那位与本座相商的事倒也多,不知嬷嬷说的是哪一件?”

  那人听罢,不由一愣,微侧头,有些莫名地说道:“额,我家主子说的自然是近日之事。”

  她说至此,又觉说得稍有些笼统,便补充道:“这事便是,送单家女子入宫。”

  “哦。”单寻欢虽早有预料,但此时面上却不显露,倒似有些惊讶地应了一声,继而又问道:“既如此,是不是表示皇后娘娘已想通了?”

  邵嬷嬷轻咳了几声,答道:“老奴今日站在此处,便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着,邵嬷嬷又从袖中摸出一块金牌,仔细看去,与方才她进门时所用的金牌一般。

  她转身,将她手中的那块金牌又递向陆子桥,经陆子桥,才递到了单寻欢的手中。

  单寻欢将金牌捏在手中,摩挲了半晌,才凑近眼前,仔细看了起来。

  “此乃我戎家金令。”邵嬷嬷见单寻欢看得仔细,便解释道:“我家主子,特意嘱咐,允老奴将其交于九爷。”

  “九爷可携了这块金令,去找我家老爷。到时,我家老爷自会与九爷再详谈一切事宜。”

  闻言,单寻欢的视线在邵嬷嬷和手中的金令间来回流转。

  “既如此,那这块金令,本座便收下了。”又少顷,单寻欢才将那块巴掌大小的金牌,收进了袖中。

  邵嬷嬷见状,沉吟了片刻,又出声问道:“不知九爷何时送单家女子入宫?”

  单寻欢闻言,挑了挑眉,说道:“这个嘛,自是要等一切都妥当时。”

  “毕竟,如今本座要的还未拿到。”她说着,将手臂抬起,又伸手在衣袖上指了指,道:“仅这么一块金令……”

  说罢,单寻欢哼了一声,又在邵嬷嬷身上扫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就让浸淫宫闱多年的邵嬷嬷一身冷意。

  她稍作顿,继而叹了口气,躬身道:“那还请九爷尽快。”

  “姜贵妃怀上了身孕,姜家二小姐亦入了宫。如今姜家可谓是气数正兴。现下已然如此,若到了日后……”邵嬷嬷说到此,话语一顿,抬眼看向单寻欢,似要在她脸上探寻些什么。

  可单寻欢面色一向冷若冰霜,毫无波澜,仅在听闻姜素素入宫时,面上略现惊异。

  果然在邵嬷嬷说罢后,单寻欢抬眼看向她,问道:“等等,你说姜素素入宫了?”

  闻言,邵嬷嬷冷哼一声,继而答道:“正是,昨日元宵之夜入的,仅侍寝一次,今早便成了贵妃。”

  “这般受宠啊。”单寻欢的手指在身前的桌案上敲了敲,心下则讶异姜素素竟然真的进了宫。

  单寻欢犹自出神,邵嬷嬷却乘势道:“所以,还请九爷尽快安排,若不然,戎家怕是要被姜家彻底踩在脚下了。”

  邵嬷嬷话尽时,室内竟突然陷入了静谧,而这静谧之中,又夹杂了几分凉意。

  引得邵嬷嬷没来由得打了个哆嗦。

  就在邵嬷嬷暗觉奇怪之时,单寻欢却突然冷嗤一声,继而抬首看向了邵嬷嬷。

  凉凉一眼过后,单寻欢又开口道:“怕是嬷嬷你理解错了。”

  她一边将身子稍稍坐直,一边道:“你们戎家如何,从来都和本座无关。本座只答应了送人进宫。”

  起先,单寻欢这话中还有温度,不过,待到话尾处时,却是越来越冷。

  邵嬷嬷闻言,躬着的身子站直,又将脸上自进门来便挂着的笑隐去了一边。

  她也学着单寻欢一般,冷哼一声,继而道:“九爷如此精明,果然名不虚传,老奴长眼了。”

  单寻欢见眼前的邵嬷嬷终是脱去了掩饰,唇角不觉间向上扬了扬,竟不知是喜悦还是嘲讽。

  她抿了抿唇,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一边沉思,一边道:“帮本座再捎给你家主子一句话。本座助她,不过是因着有利可图,切莫得寸进尺。”

  话尽时,单寻欢再次抬眼看向了邵嬷嬷,眼睛微微眯起,虽未探寻,却已似将邵嬷嬷里外看尽。

  “你…”邵嬷嬷见状,心头大震,不禁便皱眉瞪向单寻欢。

  “嗯?”单寻欢在桌上敲着的手指一顿,忽而睁眼,迎向了邵嬷嬷怒视的眼。

  乍一望去,邵嬷嬷直觉眼睛带着身子俱是一痛,不觉间便向后退了几步。

  她站定垂首,眼眸微转之际,暗想着自己应是低估了单寻欢。

  光是那一个眼神,便能杀人于无形。

  若真是要与他谋些毛皮,怕是……

  想至此,邵嬷嬷敛了敛心神,又沉了口气,上前几步,拱手道:“方才老奴多有得罪,还请九爷大人有大量。至于九爷的话,老奴定会带到。”邵嬷嬷顿了顿,又抬首道:“若无他事,老奴便先告辞了。”

  单寻欢也不应答,仅是挑了挑眉,似是极有兴趣地打量着邵嬷嬷。

  便在邵嬷嬷被那眼神审视得汗毛竖立之时,耳中终是引来了一句

  “送客”。

  邵嬷嬷心下立时一松,“老奴告辞。”

  说罢,见单寻欢并未有理她之意,她便看向了一侧静立的陆子桥。

  陆子桥恰好也放眼望了来。

  辅一相视,陆子桥便挑眉道:“嬷嬷,请吧。”

  邵嬷嬷站直身子,咬了咬唇,心中虽不甘,可面上却再不敢有多余表情。

  她先定定地注视了陆子桥许久,继而转眼又看了一眼坐在桌案前不知在想何事的单寻欢。

  沉声道:“老奴告辞。”

  说罢,便转身退了出去。

  而陆子桥亦在和单寻欢行了一礼后,随了出去。

  待陆子桥再回来时,单寻欢已然在桌案前处理起了公事。

  陆子桥将阁门合上,反身,缓步行至单寻欢身前。

  室内片刻后,便响起了流水入盏之声。

  陆子桥将手中茶壶放下,又抬手端起已蓄满茶水的杯盏,递到单寻欢眼前。

  他怕惊扰了单寻欢,但又想与她说上几句话,便轻声道:“九爷,喝口茶歇歇罢。”

  说罢,陆子桥便静置在那处,等着单寻欢伸手来接。

  可单寻欢并未有所动作,仅是嗯了一声,吩咐道:“放着吧。”

  陆子桥听出那声音如常时一般冷淡,可他的心还是抑制不住地一滞,继而便像被千斤重鼎压制一般,竟是说不出的憋闷。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置在单寻欢身前的茶盏。

  只见那盏中茶水泛波,隐有泼洒之意,却仍是被陆子桥一双颤抖的手握紧。

  他沉了一口气,心中似有不甘,踌躇了半晌,又低声唤道:“九爷…”

  唤声一出,室内却静了下来。

  就在陆子桥略有些慌乱时,单寻欢冷声问道:“你最近公事很少吗?”

  陆子桥被单寻欢的问话,引得一愣,嘴动了动,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属下…”

  陆子桥略有些尴尬,正待解释,却听单寻欢将手中握着的一本卷宗掷在了桌案上,继而寒声斥道:“陆三,别忘了你是个什么身份。”

  她敲了敲桌案,抬眼看向他,盯着他看了许久,继而问道:“堂堂空镜司副使,便是这般?”

  单寻欢语气夹冰,犹似数九寒月,而所说之话,更是携了质问。

  这让在单寻欢面前从来都小心翼翼不敢犯错的陆子桥心下一紧。

  想他陆子桥这辈子,行得了杀人越货之事,做得了釜底抽薪之小人,却唯独做不得让单寻欢失望。

  想至此,他不由泛起了酸,可心内的不甘亦是升腾而起。

  “属下知错。”陆子桥将茶盏放于桌上,拱手低声道。

  却在声尽时,又闷声问道:“只是属下愚钝,不知这空镜司副使该是怎般?”

  单寻欢闻言,冷哼一声,侧目瞥向陆子桥,“你现今已是空静司副使,将来是要继承本座之位的人。不用每日跟在本座身前伺候,伺候本座的事,应是申不淮做。”

  单寻欢的话陆子桥还未听尽,身子便已开始颤抖,到最后,连唇亦是抑制不住地抖动。

  “九爷。”他颤声唤了一声,继而又问道:“九爷可是嫌弃子桥粗笨了。”

  单寻欢一听,身形一顿,叹了口气道:“你一向精明,何来粗笨?本座只是劝你莫要只看眼前,大丈夫当要看得长远些。”

  说着,单寻欢将视线越过小阁窗柩,放在了窗外。放眼望去,竟有几分出神之兆。

  陆子桥垂眼看向单寻欢,在她面上扫视了一番,眼见辨不出她心中所想,便涩声问道:“属下跟随九爷已然数年,属下是何心思,九爷又如何不知?”

  他说罢,将视线亦放在了单寻欢视线的所在之处,心中思忖了许久,才嗤笑一声。

  “长远?”陆子桥说着,声音渐渐变缓,直至最后柔声说道:“属下的眼前是九爷,属下的长远…亦是九爷。”

  他面上虽无动情,可话中尽蜜意,宛若情人耳语,让人心动。

  便是连单寻欢的心亦是抑制不住地一动,继而返身,皱眉看向陆子桥。

  单寻欢将他仔细审视了一番后,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她嘴上动了动,心中却犹自斟酌。片刻后,终是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一般道:“本座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在这空镜司中,终有离开的那一日。”

  陆子桥闻言,在心中细细回味了半晌。

  单寻欢虽道出无奈,可他品出的却是酸涩,宛如整坛酸醋打翻一般,让他心中不是滋味。

  他如何不知她有离开的那一日,可是……

  陆子桥将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攥紧,尽力让自己抑制住那抑制不住的颤抖,沉了口气道:“九爷在何处,子桥便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