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否极殿之秘
作者:南城有耳      更新:2022-06-06 10:42      字数:6168
  春水春江春似锦,白鹄鸣觉柳烟堤。

  醉卧楼台风归处,半阙琴笙半阙骊。

  如今,南燕国皇宫中,上至各宫娘娘,下至各殿侍人,都知道南燕国新皇百里浩南身侧,新得了一个人。

  传闻,此人擅音律,擅抚琴,为人沉稳,深得百里浩南喜爱。

  而侍奉在否极殿的众人,则更是深有体会。

  先前,他们不过只在午膳过后,能听闻琴音几声。但自这否极殿中,来了个单良后,那琴音便会时时响起。

  便如此时,红日渐去,琴音犹鸣。

  仍是在那否极殿的正殿中,百里浩南仍是躺在那张置在里间的摇椅上,而化名为单良的单寻欢,则仍坐在侧对着那把摇椅的一处条案后。

  她的手下,仍是她近日里长抚弄的那把琴,而那琴所奏的,亦仍是近日里单寻欢长奏的那首曲。

  单寻欢进入南燕国的皇宫中,已然有十日有余。

  而这十日中,她明里日日奏琴,暗里实则是在一边探察百里浩南身边的情况,一边在等着那位传说中的狄国高手。

  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十日中,单寻欢不仅因着琴,取得了百里浩南的少许信任,更在昨日,终于等到了那位狄国高手。

  亦是在昨日,单寻欢突然发现,那所谓的狄国高手,正是南燕国,天泉寺风梧大师唯一的一个,关门弟子——燕兆丘。

  这倒出乎了单寻欢的意料之外,毕竟是红尘身外人,应是淡泊名利,慈悲为怀,又如何做得这等争权弄势,饮血埋骨之事。

  不过,在想到那天泉寺,乃是南燕国的皇家寺庙后,单寻欢心下便是了然。

  但,随即,担心亦萦上了心头。

  单寻欢武功修为虽不低,但与那燕兆丘相比,却要差上几分。

  如若是单独迎战,单寻欢也许有胜算,但若再加上这皇宫中的禁军侍卫,还有护在百里浩南身侧的暗卫,恐怕想要在无声无息间,将百里浩南杀了,不会太容易。

  所以,她在昨日夜里,便给埋伏在宫外的季云舟和崔子禹送去了信。

  至于今日情景如何,她此时却是不知。

  单寻欢的思绪渐飘远,但手下琴音却犹绕梁。

  不过,单寻欢远去的思绪很快,便回了来,只因不知何时,那否极殿的正殿中生出了响动。

  那响动,起先并不十分清晰,似是衣袂窸窣之声,但随后,那响动便渐渐明朗,待传入单寻欢耳中时,只觉是铁链相击摩擦之声。

  闻声,单寻欢不禁心生疑惑,随即便将已然闭上的双眸睁了开来。

  但辅一睁开时,入眼之相,竟更让她心觉惊讶。

  只见,原本安静躺于摇椅之上的百里浩南,此时已从那椅背上坐起。

  如今,正直愣愣地坐在那处,仿若单寻欢初入正殿那日一般。

  而他平日里满含戾气的眸子,存了一丝茫然。此时正呆呆地望着那摇椅正对着的一面墙,似出神,似发呆。

  不知过了多时,那摇椅上坐着的百里浩南,突然将手抬起,正冲向单寻欢。

  单寻欢见状,抚在琴上的手势一顿,将将要弹出的音,收在了指尖。而后,又将双手摊平,抚于琴上,抚去了仍旧残留于此的余音。

  而单寻欢看向百里浩南的眸中,则更携了几分疑惑。

  但,在单寻欢的琴音初停之时,这否极殿正殿之中,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而就在这一片寂静中,那突来的响动,竟再次响起。

  这次不再是窸窣,亦不再模糊,而是擦擦响亮,哐哐齐鸣,竟直入单寻欢之心。

  待她仔细分辨,才认定,那便是铁链因着大力晃动,所发出的声响。

  而便在那铁链声出之际,单寻欢却突然注意到,那原本呆坐与摇椅之上的百里浩南,眼眸光亮登时一闪。

  眼看着,他的身子便要向前探去,仿若急着要从那摇椅之上下去,而后奔向正对着他的那面墙处一般。

  单寻欢见状,不由转眼,向那面正对着百里浩南的墙望了去。

  但那面墙上,除却一副山河图外,便再无他物,便是连那墙下,亦不过仅摆着几张小几,而几上,则置着几个着花黑陶瓶器。

  一眼望去,所见之景尽收眼底,单寻欢并未看出有什么不妥,但百里浩南此时的样子,又让她隐约觉着,有什么地方存着错处。

  想至此,单寻欢便从那张条案后缓缓起身,迈步行向了摇椅前。

  单寻欢一边暗自观察着百里浩南的面色,一边快步行向置在那把摇椅旁侧的小几前。

  斟了一杯茶后,方才转身,向着百里浩南那处行去。

  待她行至时,将身子俯至于百里浩南一般高后,开口唤道:

  “皇上。”

  “皇上…。”

  “皇上?”

  单寻欢连着低唤了数声,但却一直都未见百里浩南有何动作,仅是看着他面上此时欣喜、激动、踌躇忧伤皆纠结在了一处,竟是十分“精彩”。

  但待单寻欢准备继续开口唤道之时,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劲风凛冽的眸。

  在觉察出,百里浩南眼中存了杀机之时,有一刹那,单寻欢险些便想着用常时那双寒眸迎上。

  但转念一想,旋即便将眼中将显的那分凌厉掩了去,又换上了沉静若水的眸。

  她见百里浩南望来,先冲着其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随后,勾了勾唇角,沉声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似是听见了单寻欢的说话声,百里浩南在片刻愣神之后,终将那携着杀气的眸光收了回去,随后,竟生出了一丝欣喜。

  但,待单寻欢深究之时,百里浩南,却将头转回了原处。

  单寻欢原以为,百里浩南不再出声,正要抬手将手中的杯盏递与他时,却听他突然痴笑出声。

  闻声,单寻欢有些莫名地瞥向了他。

  视线辅一到,便见他眉目轻扬,眼中含着兴奋的光。而后,不过一刻,便轻启了唇,开口说了话。

  只听,百里浩南有些兴奋地说道:“她终是肯见朕了。”

  此话一出,单寻欢心中不禁生出疑惑。

  这个“她”,她近日在百里浩南的口中,已然听了许多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百里浩南此时口中的“她”,便是百里玲珑。

  可,百里浩南说“她终是肯见他了”,在单寻欢的记忆里,百里玲珑应是已然逝去了。

  那百里浩南如此是,便……。

  想至此,单寻欢心头一动,百里浩南如此说,或许能说明,南燕国的七公主百里玲珑并没有死。

  而若是没有死……。

  单寻欢突然想到了方才这殿中响起的铁链之声,一个答案立时呼之欲出。

  但,单寻欢却并未开口,出言相问。

  一来,问了,不仅百里浩南不会说与自己听,到时怕是亦会遭了百里浩南的猜忌,甚至是灭口。

  二来,她此次是来刺杀百里浩南的,那百里玲珑生死与否又与她何干。

  念及此,单寻欢便将心中的疑惑震惊统统掩了去,正欲再次将手中的杯盏递与百里浩南,却不料百里浩南猛然从那摇椅上站了起来。

  若不是单寻欢躲得快了些,怕是此时那一杯仍飘着热气的茶水,已然遍洒于百里浩南的衣衫之上了。

  单寻欢快速将身形稳住,在沉了口气后,终是出声问道:“不知,皇上这是要做何?”

  “还是要去何处?”

  “不若,让小的将赵公公唤来?”

  单寻欢的问话辅一说出,百里浩南并未作答,甚至并未应声,而是在呆了片刻后,方才低声说道:“朕想去看看她。”

  “从那日起,她便再不愿见朕了。”说着,百里浩南原本满是兴奋的眸,暗了暗,便是连飞起的眉角处,亦跟着落了下来。

  而他的话中,更带着些许言不明的无奈,还有疲倦。

  “可今日。”突然,百里浩南的眸中又是一亮,便是连他的身子,亦跟着挺了挺。

  随后,单寻欢只见其将身转过,稍有兴奋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将视线转向了殿中四处,似在回忆,似在找寻。

  就在百里浩南的视线将要从殿顶移去之际,他又再次出声,低声地问道:“你方才可有听到?”

  “铁链响了。”

  “是她在唤朕。”说至此,百里浩南已经将身转向了单寻欢,只是,他正伸出一只手,指向了身侧,而那手对着的方向,则正是百里浩南每日盯着看,轻易不愿将视线移去的那面墙。

  单寻欢眼见百里浩南有些疯癫之状,不禁抿了抿唇,随后拱手,试问道:“既如此,小的便陪着皇上前去?”

  “不…”

  “朕一个人去。”

  百里浩南一听,立时一个激灵,原本有些茫然的眼登时便瞪向了单寻欢。

  单寻欢见状眼眸微转,看向百里浩南的眼,也跟着深了几许。但在盯着百里浩南看了片刻后,终是拱手应道:“是。”

  单寻欢的话罢,仍是没有听到百里浩南的应答之声,反而是听到了一阵机关暗动之声。

  自然,在那声音发出之时,单寻欢抬眼,循声望了去。

  那声音正是出自方才百里浩南伸手所指的那面墙,而此时,那面墙上原本挂着的画,向上移动了一些。

  而在那幅画下,却赫然出现了一个暗门,百里浩南正站在那处。

  在那暗门辅一被打开之际,里间的壁灯便齐齐亮了起来,随后,仅在一刹之间,暗门内的景象便被单寻欢尽收眼底。

  越过百里浩南,只见那暗门里间,是一条长到望不见尽头的甬道,而越往离去,地势便越低,至于是通向何处的,单寻欢此时还不知晓。

  便在单寻欢细细打量着那条甬道之时,百里浩南已然抬脚走入了暗门之中。

  而在百里浩南走到第三盏壁灯处时,再次响起了一阵机关暗动之声,而后,那暗门,就在单寻欢的注视下合了起来,紧接着,原本因此有变的东西事物,亦齐齐恢复了原状。

  待那幅挂在墙上的画落下之时,单寻欢沉了口气,亦跟着站起了身。

  她本欲试着研究一下那处机关,但却在念及这殿中有六个暗卫在看着自己时,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她在那处稍站了片刻,随后,便重新坐回了置琴的那张条案后。

  时间点滴流逝,单寻欢盘膝在那琴后坐了许久。

  还未见百里浩南从暗门中出来,却先等来了赵时英。

  辅一听闻脚步声响起,单寻欢便睁眼,循声望了去。

  在见到是赵时英时,立时起身,拱手行礼道:“参见赵公公。”

  赵时英轻嗯了一声,随后转眼,在殿中四处环顾,见并未看到百里浩南的身影,在近了单寻欢几步后,低声问道:“小良子,皇上呢?”

  “皇上……”单寻欢一边说,一边转眼看向了那面藏有暗门机关的墙。

  赵时英顺着单寻欢的视线望去,登时一惊,便是连手,亦捂在了嘴上。

  他在那处呆了半晌,随后缓缓转向单寻欢,诧异地问道:“你说皇上?”

  说着,赵时英的视线,再次在那面墙上掠过,但在视线回到单寻欢身上之时,猛然睁大,有些怒意,有些讶然。

  “你。”

  “你知道了?”

  单寻欢闻言,抬眼瞥了赵时英一眼,继而勾了勾唇角,“小的不知赵公公说的是什么。”

  赵时英的眉头,因着单寻欢那微勾起的唇角皱了皱,后一边将手中的拂尘扬去,一边哼声说道:“你最好永远都这般说。”

  赵时英的话,单寻欢并未作答,仅是盯着他看了许久。

  若说先前,单寻欢还需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胆怯的样子,那么如今,便已然不用了。

  于是,在与单寻欢对视之时,竟有一股寒意,自赵时英的脚底,直窜向他的头顶。

  他隐约觉着,他此时的感觉,并不是单寻欢刻意所为,而是出于惯性,不自觉流露而出的。

  想至此,赵时英的心跳漏了一拍,便连嘴,亦跟着张了张。

  只是,与单寻欢相视良久,他硬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直到单寻欢轻勾起唇角将视线自他身上转开后,他方才开了口。

  只见,赵时英自口中呼出一口浊气,随后厉声命令道:“你且先退下罢。”

  闻言,单寻欢微侧了侧头,摇头提醒道:“皇上,还未让小的退下。”

  “你!”赵时英并未想到单寻欢会如此,在他印象中,单寻欢一直都不是个恃宠而骄的人,可今日这般…。

  只是,赵时英又怎能知道,单寻欢此时不依言退下,是为了等着夜里于此,看上一场好戏,顺便当一回配角,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赵时英怒瞪了单寻欢一眼,正要出言呵斥,却被正殿中的一阵机关暗响之声,打断了去。

  听出,那突来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单寻欢和赵时英齐齐转首,循声望了去。

  只见,原本被合上的暗门,此时再次打开,而那幅挂在墙上的画,亦再次升了起来。

  旋即,一片亮光映入了两人的眼帘之中,而与那亮光同来的还有一人,正是方才进去的百里浩南。

  而此时,只见百里浩南竟是面面落寞,就连那双眸,亦有些失神。

  见到这样的百里浩南,赵时英心下立时一惊,连忙踱步上前,“皇上。”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见百里浩南有些跌跌撞撞,赵时英连忙出手相扶。却不想手才刚到百里浩南的臂上,便被甩了开来。

  赵时英一怔,心中旋即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您可莫要吓老奴啊。” 他抬眼在百里浩南的身上扫视了一眼,见衣袖上果然晕着一片深色,不禁皱起眉说道:“您进去,怎么也不让老奴陪着呢?”

  赵时英的话,自然没有人回答,不禁没有回答,百里浩南甚至在越过赵时英身侧时,在他肩上撞了一下,一时撞得赵时英连着向后退了几步。

  而待他将身形稳住之时,百里浩南已然重新坐会了摇椅之上。

  “皇…。”

  “皇上,您受伤了。”赵时英见状,再次抬脚向着摇椅之前行去,待行至之时,立刻躬声说道。

  但这次,百里浩南仍是没有应声,反而对单寻欢吩咐道:“抚琴。”

  此话一出,单寻欢和赵时英皆是一愣。

  单寻欢是在诧异百里浩南的脾性,而赵时英则在担心着百里浩南的伤势。

  “皇……”

  “滚。”

  还不待那琴音响起,赵时英又继续出声唤道,只是,他声音未尽,便被百里浩南,冷声止了去。

  赵时英闻言,站在原地呆了呆,随后,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此时,因着百里浩南已然坐在了摇椅之上,赵时英已经无法去查验他身上的伤。

  他心下虽担心,但他却更忧心自己的小命。

  百里浩南从来都是一个随性的人,随性到,但凡兴起时,便会下令杀人。

  赵时英心知百里浩南今日心情不悦,也不敢再去触百里浩南的眉头。

  但他不敢,并不代表别人不能。

  想至此,赵时英突然将视线转向了单寻欢。

  单寻欢见他望来,挑眉询问。

  赵时英冲她皱了皱眉头,随即,缓缓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臂。

  而后,又在单寻欢蹙眉之时,朝着百里浩南那处使了个眼色,并且虚作口型道了五个字—“皇上受伤了”。

  单寻欢凝神,将赵时英的口型记下,待她将那五个字在心下默念出声时,眼眸登时一亮,但又在赵时英未见之前,暗了下去。

  她眼眸微转,旋即心中一动,计上心来。

  但单寻欢的面上,却并无展露,而是冲赵时英微颔首,以作示意。

  赵时英见单寻欢点了头,悬起的心亦稍稍放下,他知道百里浩南应是不会将单良杀了去。再说,纵是将单良杀了,亦与他赵时英无关。

  想至此,赵时英微敛了敛心神,旋即转身面向百里浩南,躬身,拱手说道:“那老奴便告退了。”

  赵时英说罢,原本是想留在原地,等候百里浩南的应声,却未想,等了许久,竟也没有听闻其出声。

  遂,只好在踌躇半晌后,叹声退出了殿外。

  在离去时,赵时英仍是看向了单寻欢,只是这一次的眼神,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

  人离去,琴音起,孤影连愁入梦里。情归去,情归去,不解相思何空虚,断肠可叹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