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夜寒凉,人死绝
作者:南城有耳      更新:2022-06-06 10:42      字数:5638
  百里浩南的呼吸突然一滞,而后,便觉隐有一阵痛感,自胸前袭来。

  他有些诧异地瞪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贴身而立的人。

  随后缓缓垂眼看去,在衣袂相接之处,他看到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而那匕首所在之处,正是他痛意的袭来之处。

  不知从何时起,百里浩南的身子便已开始了轻颤。

  他的眼睛,似是因着胸前的痛楚、呼吸的凝滞愈渐睁大,而他的额上,更是因此青筋暴起。

  他的喉间一哽,隐有腥甜从中涌出,却被其狠狠一吞,咽回了腹中。

  待百里浩南再抬眼看向单寻欢之时,面上虽尽是痛苦之色,却难掩他眸中潜伏的杀机。

  他望着单寻欢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深呼吸,似要让自己阻塞的呼吸变得顺畅,可无论他怎般尝试,都终是未能将胸中那口气儿喘匀。

  百里浩南盯着单寻欢看了许久,直到他将阖上的双眸再睁开时,方才喘息着说道:“来…来人…”

  “将…”说着,百里浩南将仍悬在半空处的手,缓缓移至身前,指向面前的单寻欢,“将…将他给…将他给朕…给朕…”

  “拿下。”百里浩南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劲力,将声音猛然放大。待声音发出之时,近乎响彻了整间否极殿。可随着他声音同时落下的,还有几声重物落地之声。

  待百里浩南闻声,越过单寻欢看去之时,才看见,那原本留在殿中的五个暗卫,此时已然齐齐倒地,而鲜血,如今仍在他们的身下渐渐淌出,而后漫尽。

  他们其中还有几人,虽已没了呼吸,但眼睛却还大睁着,仿若在倾诉着临终时的想法。

  而那几双眼睛所看的方向,恰是百里浩南的所处之处。

  见到此般情景,百里浩南原本还有些余温的心,骤然寒凉,便是连他的呼吸声亦跟着,渐渐加重。

  一刹之间,百里浩南只觉眼前一黑,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转。

  待百里浩南再将眼睛睁开之时,他已然跌坐在了地上,而他的背,正磕在了那个暗门前置着的小几上。

  因着气力之大,百里浩南险些背过了气。

  百里浩南坐在地上轻喘着气,但口中的腥甜再难抑制,已然顺着他的唇角处,缓缓流出。

  他看着单寻欢,几次想要张嘴说话,却终是未能出声,仅是睁着一双绝望、懊悔、含恨地眼,死死地盯着单寻欢。

  突然,有一阵脚步声,在殿中响起。

  闻声,那跌坐在地上的百里浩南眼前一亮,但在看见来人之时,眸中的光瞬时暗了下去。

  “属下参见九爷。”只见,自殿中忽然行近的四人,待行至单寻欢身后,齐齐拱手劝道:“还请九爷随属下们速速离开。”

  “子禹他们已然将燕兆丘引开了。”

  “但宫中的禁军应是马上便要到了。”

  单寻欢闻言,轻嗯了一声,随后,伸手将衣袍掀起,在百里浩南愈渐涣散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将身蹲下,近了百里浩南身前。

  她面上尤自冷然,若说要比绝情、残忍,单寻欢亦不比百里浩南差。

  便若此时,自单寻欢在百里浩南身侧蹲下之时,她的手,就已然搭在了那把插在百里浩南胸前的匕首之上。

  起先,单寻欢的手仅是在其上顿了顿,但紧接着,便见单寻欢将五指收紧,在握紧匕首手柄之际,手猛然扬起。

  登时,嚓地一声,那匕首便在一条血线中,被赫然拔出,但这却并未结束。

  只见单寻欢将匕首拔出后,反手执匕首,向着百里浩南的颈间划去。

  单寻欢的动作快极,干脆极。在一刹刃光闪过,一溜血珠飞过后,百里浩南的颈间便多出了一条伤痕。

  起先,百里浩南不过只觉颈间一痛,但随即,他便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正自那处渐渐向外涌着。

  百里浩南的动作虽然已经有些僵硬,但他仍是将手缓缓抬起,覆在了自己颈间,登时一片温热粘稠便沾湿了他的手。

  除此之外,他胸前的血亦在向外冒着,而他的口中更是不时地向外吐着血沫。

  他虽已然如此,但一双眼眸,仍旧死死地盯着单寻欢,仿若下一刻他死了,也亦会拉着单寻欢同去陪葬。

  面对百里浩南已然死到临头,但却仍不死心的样子,单寻欢竟将其径直无视了去。

  而她此时,正将方才刚拔出的匕首握在手中,垂落在身侧。

  若是此时离得近些,还能看见那匕首上,仍有向下滴落着的血。

  单寻欢冷冷地扫视了一眼瘫坐在地的百里浩南,继而在百里浩南的注视下,将身转了去。

  “我们撤。”三个字,无情无度,竟是划破了殿中的一片静谧。

  只见,单寻欢说罢,便绕过地上已然死绝的尸首朝着殿外行了去。

  而瘫坐在地上,靠在小几上的百里浩南,虽未将眼合上,但那涣散的瞳眸,已然诉尽了他的终生。

  前一时,他还是指点江山,全国畏惧的南燕国新皇,但这一刻,却已然成了单寻欢匕首下的亡魂。

  他走得极快,却又毫无知觉,只是,在意识将要离散之际,他唯一遗憾的便是,在他离开人世之时,最后一眼望见的不是他那深爱的“妹妹”,反而是个不知名的“杀人凶手”。

  天际的雨犹在下,而外间的刀光仍在,刀鸣仍响,但这否极殿内,却是彻底陷入了沉寂,不过,却是满地尸体,一室血光。

  待单寻欢出得否极殿外之时,方才发现,此处已然一片混乱。

  只见,殿外雨幕中,四处都有人两两拼杀,而殿前地上也已然躺了数具尸体,其间有殿内侍人的,有婢女的,但更多的,是单寻欢并不相识的。

  她转眼向着院中扫视了一眼,但却并未见到崔子禹和季云舟。

  “子禹他们去了何处?”单寻欢眉头微蹙,向着身后的四人询问道。

  “属下不知。”其中一人闻言,立时上前拱手答道,“但子禹交代过属下,让属下护着九爷先行,他甩掉燕兆丘便会与咱们会和。”

  身后之人说罢,单寻欢沉默了半晌,继而轻嗯了一声。

  后又抬手,示意身后几人向另一侧站开些。

  几人虽不明白单寻欢此般何意,但仍是依令,退至了另一侧,恰远离了单寻欢。

  单寻欢见身侧再未有人,站在原地稍顿了顿,随后竟出声,向着院中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皇上…。”

  “皇上殁了…。”

  她的声音虽夹杂在一片嘈杂声中,但却仍是传入了不少人的耳中。

  起先众人自是不信,以为不过是趁夜闯入的敌人使得奸计,但在偶然间看到说出这番话的人是单寻欢,心下立时齐齐一沉,同时亦引得手上动作一慢,如此这般,倒是给了身侧空镜司众人机会,只见他们趁此之机,立时挥刀而去。

  殿外因着单寻欢大喊而来的一时静谧,霎时便被打破了去。一场厮杀再次开起,只是这次,百里浩南的人,却不若先前那般沉稳,同时还显出了被动之态。毕竟再没有什么消息,能比百里浩南的死更容易让他们的“军心涣散”。

  而且,单寻欢如此之作,亦是想让不知身子何处的燕兆丘得到消息。彼时,他必会急忙赶回,无暇他顾。

  这样,崔子禹和季云舟便更容易脱身。

  想至此,单寻欢又放眼在殿前扫视了一眼,“通知大家撤。”

  “是。”

  听闻身后之人应声,单寻欢终是迈步,朝那否极殿外走了去。

  在行向宫外之时,单寻欢几人,不出意料地遇上了前来救驾的宫中禁军。

  但因着他们发现及时,早在与禁军迎面相对之前,便齐齐跳上了屋檐。

  后又因着大雨,几人最终,终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暗夜之下,雨幕之中,宛若从未来过一般。

  不过,今夜注定无人入眠的南燕国皇宫,便是他们来过的最好见证。

  待单寻欢一行人回到住处之时,已然过了子时,众人皆欲劝其早些歇息,但单寻欢却执意要等崔子禹和季云舟二人回来。

  众人见状,不好不遵,于是便陪着单寻欢在议事厅中一起等了起来。

  此时丑时刚过,厅中众人实则早已有了困意,但却因着单寻欢在场,一个个皆咬着牙关,既不敢发话,亦不敢随意乱动,便这般堪堪硬挺着。

  不知过了多时,院中突然传来一阵脚步疾行之声。

  待声音传入,原本闭着眼睛假寐的单寻欢立时便将眼睁了开来,向着议事厅门前看了去。

  而厅中其余众人闻声,亦是顺着单寻欢的视线望了去。

  不过一时,那脚步声便已然由远及近,下一刻便见那议事厅的门被推了开来。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崔子禹和季云舟二人。

  只见此时,两人形容极其狼狈,不仅身上衣衫尽湿,便是连包在黑巾中的发丝亦凌乱四散。

  “属下参见…。”两人行至厅中,待将身形站定后,本欲向坐在上首处的单寻欢行礼,但“九爷”二字还未出,便被单寻欢伸手挡了去。

  两人见状均是一愣,但仅是相视了一眼,便将头垂下,再不出声。

  单寻欢将眼睛微微眯起,而后在崔子禹和季云舟两人的身上各扫视了一番。

  在触到两人脚下的那滩积水后,眼眸不禁深了几许。

  “你们,受伤了?”

  单寻欢的声音原本就在沉闷中含着几分冷意,此时再加上季云舟和崔子禹两人淋了雨,登时两人便觉凉意兜头罩下,硬咬着牙才没让身上打颤。

  但两人心下均是一敛,本就低垂着的头,垂得更低了些,“是属下无能。”

  “这与你们何干。”单寻欢蹙起了眉,“燕兆丘本就难缠,若不是本座身在殿中,应是本座去将他引开。”

  一听此话,崔子禹立时抬头,看向单寻欢吗,有些急切地拱手说道:“这皆是属下们该做的。”

  单寻欢闻言,又将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番,沉了口气,方才问道:“外间形势如何?”

  崔子禹和季云舟二人见单寻欢出言相问,稍顿了顿,随后转身相互对视一眼后,崔子禹方才上前一步,拱手答道:“回九爷,本来我与云舟兄早已将燕兆丘甩掉了,但却因着后来禁军的一路追查,绕了些路,好容易才将他们甩掉,回到此处。”

  崔子禹的话罢,单寻欢稍垂眼沉思了片刻,方才又问道:“可有留下迹象?”

  “九爷万可放心,此处十分隐秘,常人寻不到的。”见单寻欢话中稍有些担忧,季云舟立时走上前。

  后沉吟了片刻,又说道,“况且此次在咱们行事之前,还有一批人闯了宫。”

  “而在我和子禹回行之时,又有一批人进了否极殿。”

  闻言,单寻欢不禁心头一动,那第一批闯宫的人,她知道,那极有可能是去百里玲珑的人,但是在他们走后还有一批人闯宫,这便让单寻欢心下不解了。

  而在不解之余,亦在暗想着这百里浩南运气竟如此不好,同一天便有三批人行刺。这样说来,今日百里浩南能死,应是天注定。

  想至此,单寻欢微敛了敛心神,轻嗯了一声,以作应答,随即,在扫视了众人一眼后,出言嘱咐道:“无论怎样,近些日子,还是要小心些。”

  听罢,季云舟微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随后点头,拱手应道:“九爷且放心。”

  单寻欢见季云舟纵是受了伤,说话底气也透着刚劲,心下不禁对其更满意了几分。

  “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可想好要要何奖赏了?”在静了片刻后,单寻欢再次抬眼看向了季云舟,同时挑眉问道。

  “属下不敢。”单寻欢的话音还未落尽,季云舟便立时拱手说道,“这均是属下们该做的,断不敢与九爷邀功。”

  单寻欢见其面上稍显惶恐,不禁暗自点了点头,暗道此人不骄不躁、亦不好大喜功。而且此次若不是有季云舟安排,怕是她不能那般顺利进入南燕国的皇宫之中,亦不可能那般轻易便能近了百里浩南的身。

  想至此,单寻欢再次将视线放在了季云舟身上。

  在他身上扫视了一番后,突然出声问道:“你可愿随本座回京?”

  “这…。”季云舟闻言,心头一跳,立时抬眼迎上了单寻欢专注的目光,有些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

  单寻欢见到季云舟这般惶恐的模样,面上不禁显出了笑意,登时看得季云舟呆在了原地。

  单寻欢倒是没有在意季云舟的异状,仅是轻笑着抬首说道:“羽部的部长,自柳七后,便再无一直无有合适的人选。”

  “本座瞧着你。”

  “可行。”

  季云舟见单寻欢将原本有些空洞的视线放在了自己身上,不禁一怔。又加上单寻欢口中之话,更是让其脑中一片空白。

  羽部部长,那是他这辈子都未曾想过的位置,若真是坐上了那位置,那他便真成了单寻欢的左右手了。

  想至此,季云舟的心不动,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一想到若自己离去,南燕国的一应事物,便会无人处理,他便将心中的兴奋强压了下去。

  单寻欢见季云舟面上神色复杂,竟是一时欣喜,一时担忧,最后,竟还夹着几分遗憾,不禁皱了皱眉。

  顿了顿,方才挑眉问道:“怎么?你可是不舍得离开这锦城?”

  闻言,季云舟一怔,继而连忙摇头,“自然不是,只是……”

  单寻欢见季云舟面上再生踌躇,眼眸微转,“本座知道你在想什么。”

  “本座瞧着你身边的左阑不错,便让他接你此处的班,你当如何?”说着,单寻欢转眼看了一眼站在离季云舟身侧不远的男子。

  “九爷…。”这次倒不是季云舟惊讶出声,而是那个此时正在单寻欢视线中的男子,左阑。

  只见,他面上既激动,又诧异,一时竟忘记了言语,忘记了动作,仅将一双眼眸睁得极大,定定地看着单寻欢。

  单寻欢倒是并未听其将话将完,而是转眼,再次看向了季云舟。

  此时,季云舟面上亦稍显怔愣,见单寻欢望来,不禁转眼看向了立在一侧,有些莫名的左阑。

  想他在这锦城数年,左阑一直随在身侧,从未有过二心,应早算是他的左膀右臂了,只是自己身侧职位有限,他也未曾提携过他,但他确是将左阑当作接班人培养的。

  原还在因着其未能有出头之日而感到困惑,却不想今日单寻欢倒是与他不谋而合了。

  而就在季云舟看着左阑沉思之时,左阑亦在看着他,只是不同于季云舟的是,他看向他的眼眸中稍有期盼和惶恐。

  而这一切,恰被季云舟在抬首间尽收了眼底,不禁心下一酸,亦是这一酸,让他原本有些踌躇的心顿时定了下来。

  纵使他季云舟不应当那羽部部长,但左阑却是应该得到其该得到。

  想至此,季云舟将身转向单寻欢,在沉了一口气后,拱手说道:“多谢九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