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节 大厦将倾
作者:南城有耳      更新:2022-06-06 10:44      字数:6559
  宇文衡的话在殿中盘旋良久而后落下,而在落下之时,已然入殿的数十名兵士立时便若绷紧的琴弦,不仅面色各个严肃,便是连握着银枪的手,亦是猛然一收,随即握紧。

  待看清目标所在之时,齐齐俯身探手,将手中银枪递出。

  霎时,数支银枪,直奔着犹在重围中的索纳图而去。

  自然,索纳图也并未有所停驻,那银枪破风之声辅一传入他耳中时,他面上便是一紧,而随之同样收紧的,还有他握剑的手。

  只见他双足蹬地,眼睛因怒圆睁,眼看着几支长枪就要向着他胸前而来。他立时将手腕翻转,剑花挽起时,递剑而去,直面银枪。

  下一刻,殿中便有“呛”声大作,几番挑刺抹拨,近前的几名兵士齐齐应声倒下,而再观索纳图,他除了官袍略有破损,发丝略显凌乱外,其余皆无他伤。

  见状,众兵士更是严正以待,但无论兵士手中的长枪从何处递出,索纳图手中的剑便若长了眼般,总是能在那一排排长枪将要刺向他胸口面门时,一一化险为夷。

  宇文衡的眉头渐渐紧皱,下意识地转眼看向萧湑之时,却发现他嘴上噙着的笑意,愈发浓重。

  他不禁向其投去了疑惑的表情,但萧湑不过是勾唇一笑,旋即抬眼向着殿门前看了去。

  宇文衡见此,亦顺着萧湑视线所在之处望了去。

  一望之下,方才知晓萧湑因何发笑。

  只因此时,原本静立于殿中的宇文稷,正小心翼翼地向着殿门外行去,就要夺门而出。

  而许是因着心虚,他在将要行出之时,下意识地回头向着殿中看了一眼。

  但,只这一眼,便让他呆在了原地。

  就在他方才回望之际,一眼便望进了一双戏谑玩味的眸中,而在那双戏虐玩味的眸旁,还有一双嘲意更甚的眸。

  那两双眸中,皆泛着刺骨寒意,引得宇文稷不禁心下一跳,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下一刻,殿中便有讥笑声起,宇文衡挑眉看着怔在门前的宇文稷,说道:“没想到本宫的大皇兄,竟是个逃跑之辈。”

  “不知此时索大人可还觉得自己押对了人?”说着,宇文衡在瞥了宇文稷一眼后,便转眼,将视线放在了仍在打斗的索纳图身上。

  索纳图虽武艺高强,却耐不住兵士数多,半晌下来,他已然力不从心。

  此时,听宇文衡说到宇文稷欲要逃跑,他身子不禁一滞,立时便慢了一拍。

  这皆被看在身周兵士眼中,他辅一停下,便有两支长枪递上前来,一支向着索纳图的胸前,一支则向着他的腹下。

  听耳边风声再起,索纳图立时回神,扬剑便将要刺向他胸前的长枪打了开去,一时红缨散碎,枪头落地。

  还未来得及将那兵士一脚踹开,那刺向索纳图腹下的长枪便已近前,他连忙一个转身,堪堪将那长枪避了去。

  而那执枪的兵士见状,银牙暗咬,来不及多想,只将手中的银枪握得更紧,而后再次刺出。

  于此,索纳图虽有些费力招架,但却仍是用尽全身气力,执剑相迎。

  转瞬,便是枪剑相击。

  哗啦一声,带出了一溜儿银花。

  两人虎口皆是一震,又各自暗咬牙关,将手中枪剑再次握紧。

  那兵士未给索纳图喘息之机,银枪辅一被架落,转手,便将银枪再次递出。

  那银枪行来极快,竟是来势汹汹,转眼间,便已到了索纳图身前,只要再将银枪向前一探,便会径直没入索纳图胸间。

  但索纳图又岂是吃素之辈,虽体力将要耗尽,但仍是在刹那间,横剑相抵。

  枪头和剑身再次相触相击,叮地一声脆响,那支银枪便被堪堪拦下。

  那兵士手掌立时一痛,但却并未放弃,而是抵在那剑身上,再次刺出。

  索纳图见状,眼眸一拧,随即顺势而去,却在枪剑相错之际,执剑而下。

  卡啦一声,只见那原本与索纳图手中之剑相抵的银枪,刹那间便被索纳图以剑自枪头纵向劈开,直至枪尾。

  事发突然,那兵士并未有所预料,遂,待索纳图将他手中银枪劈开之际,竟是来不及躲闪。

  而待他醒神再欲躲去之时,索纳图却已将剑锋一转。

  一剑过后,血飞溅,哀嚎声起。

  随着咚地一声响起,只见离那兵士不远处的地上,正落着一只手,而那手中,此时还仍握着那支被索纳图劈裂的残枪。

  众人见状均是一愣,在那兵士哀嚎着,被索纳图一脚踢飞之际,又齐齐上前。

  到了此时,殿中的众兵士眼中,已然尽是愤恨,一个个皆红了眼,但身上劲力却越发强劲。

  连连打击,索纳图隐有招架不住之象。

  但饶是这般,他却仍旧咬牙死撑。

  他本想回身向着宇文衡口中将要逃跑的宇文稷望上一眼,却因着应接不暇的阻拦,无暇顾及。

  不过,这却对呆立在殿门前的宇文稷有了不少好处,至少索纳图未看见他在被宇文衡揭穿拦下之时,面上露出的心虚之象,以及那夹杂在心虚之象中的忐忑之感。

  见殿中打斗之势愈来愈甚,而那原本盯着自己看的两人,则犹自看着。

  竟是一人讥笑,一人冷漠。

  看得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在索纳图还未看来之际,立时将身子站直,随即亦将已然迈出的一只脚收了回来。

  在定定地看了宇文衡和萧湑一眼后,眉眼处逐渐愠怒,果然在下一刻,他突然怒声道:“你休得胡说,本皇子不过,不过…”

  “不过是想看看外间之景。”

  “如何?”宇文衡转眸反问一声,一只手,虽被抬起指向殿外,但他却未将目光转过。

  因为,他知道,外间除却伫立的数十名兵士以外,早已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将宇文稷犹自强撑的模样看在眼中,宇文衡不禁哼笑出声。

  “不如何。”

  在宇文衡转眸之瞬,挑眉应声,但下一刻,却将语气一凝,而后冷声吩咐道:“将大皇子宇文稷给本宫束起来。”

  仍旧无有应答之声,但殿外传来的阵阵铠甲声,已然让宇文稷心头一紧。

  “宇文衡,你放肆,在你心中,可还有长幼之序?”在殿外兵士还未行近之时,宇文稷突然抬手,直指宇文衡。

  闻言,宇文衡眉头稍蹙,再看向宇文稷之时,嗤笑出声,“你此时不过是贼人的同党,如何跟本宫相提并论。”

  “再说,本宫这是在保护皇兄呢。”

  说着,宇文衡的眼眸轻转,而后便见其间精光毕现,再转眼看向殿中仍旧做着困兽之斗的索纳图后,侃笑说道:“本宫怕索大人忍不住,挥剑斩杀了你。”

  “你……。”宇文稷胸间一滞,面上虽仅是泛白,但心中却早如更鼓,跳动不停。

  只因宇文衡方才所说,恰击中了他的心。

  想至此,宇文稷心下暗思,正欲开口反驳,殿中却传来一阵嘶吼。

  殿中众人齐齐循声望去,却是索纳图在将身前数名兵士斩杀后所发之声。

  此时他终有喘息之机,遂连忙发声道:“大皇子莫要亲信了他,他使的这是离间计。”

  萧湑和宇文衡眼眸均是一凝,在相视一眼后,宇文衡极有深意地叹了声,“索大人果然心计过深。”

  他自是不相信索纳图心胸如此之大,大到在将被人背叛之际,竟还有如此心境。

  如此,若不是他未存心机,便是他心机过甚。

  宇文横自然知道索纳图是后者,而其此般之意…。

  应不过是为了将宇文稷与其捆绑在一起,纵是宇文稷无有大用,但到底不是他一人孤军奋战。

  而于索纳图心下,亦是这般所想无疑,但他心中更愿意将其拉作垫背,死便同死,至于生…。

  从宇文稷方才逃跑的行径,他已然暗中给其叛了死刑,只是宇文稷此时还犹自未知。

  在听闻索纳图所言之时,他亦有惊讶,但此时进退无路,他也只能选择将心中异样暂时放下。

  只是,他却忘记了正有兵士向他身前行来。

  于是,在他将要抬步,重新迈入殿中之时,却被突然上前的兵士径直擒下。

  他不若索纳图那般身怀武艺,所识也不过仅是几招棍棒之术,遂,在面对训练有素的禁军之时,他竟是无计可施。未及挣扎,便已被拿下。

  转眼间,殿中人便作了枪下“囚”,让人不得不叹上一句,风水轮流转。

  只是,此时殿中哪有人去感叹,众人的目光,均被放在了索纳图的身上。

  只见,此时他已然负伤,气息也逐渐紊乱,而他自是知道,自己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但却仍旧咬着牙,拼死抗争。

  他知他今日纵是逃脱,也万不能落入宇文衡之手,且不说宇文廷琰能不能醒过,便是只落于宇文衡手中,他便已是必死无疑,所以,他只能强撑,而且,他还要……

  想至此,他心绪一转,而视线则在打斗间,落于宇文衡身上。

  但宇文衡此时,却正回首,与萧湑相望。

  见状,索纳图眸光一凝,旋即精光一现。

  而后突然纵身跃起,脚踏身前长枪,直向宇文衡背影而去。

  “太子小心。”索纳图的去势太快,众兵士眼看拦其不下,连忙大喊提醒到。

  而此时,宇文衡的身后已有风起,他未及回身,便已觉寒气逼近。

  一切均在电光火石间,让他来不及躲避。

  原以为就要交代于此,却不想身后之风却突然作停。

  没有想象中的寒凉,亦没有想象中的痛意。

  宇文衡突觉茫然,但满脸惊惧犹自未去。

  他屏着呼吸,怔愣在了原地,而眼睛,则大睁着,看向了萧湑。

  却见萧湑面上本是冷色,但在他看去之时,却突然浮出一抹笑意。

  这让宇文衡更觉莫名,正欲开口询问,却见萧湑将手一扬,向后一抽,随后宇文衡便觉,有点点灼热,洒落于他衣袍之上。

  他猛然一个激灵,连忙回首看去。

  却见索纳图于鲜血飞溅间,摔落至地。

  砰地一声,不知是血溅出,还是尘飞起,索纳图已然落地。

  而,就在他落地之际,便有数名兵士,提枪上前,银枪一竖,便是根根银芒,直逼索纳图。

  此时,别说是他纵身飞起,便是连转身,亦再无可能,当然,除非他要自寻死路,迎芒而上,不过,他此时已然没了气力。

  宇文衡大怔,旋即转眼再次看向萧湑。

  此时他仍旧唇角含笑,但手中却提剑一柄,而那柄剑上,则犹有血珠,顺着剑刃,滑落至地。

  待宇文衡垂眼向着萧湑脚边望去之时,那处已有一摊积血,正在凝聚。

  宇文衡略作吞咽,微敛心神,随后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不过,萧湑却在闻言后,尽是颔首示意,笑而不语。

  宇文衡还欲说些什么,却见萧湑已将视线转开,而他所看之处,正是已然被数名兵士架起的索纳图。

  而在他观望索纳图之际,殿中众人亦在看着他。

  方才虽经历了千钧一发,但韩桑梓和东方昱却将宇文衡方才所说之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而在听到“王爷”二字时,心下更是存了疑惑。

  眼见索纳图和宇文稷皆被制服,韩桑梓松了口气后,便欲出声询问宇文衡。

  只是,在其发声之际,垂在殿中的明黄帘帐,突然被掀起。

  随后,便见有一人,自那帘帐内缓步走出。

  那人似是并未看见殿中血色之景,目不斜视,径直便行至了萧湑身前。

  韩桑梓识出,那人乃是萧湑的另一名徒弟,便自觉应是与宇文廷琰有关。

  遂,将未问出口的话,止在了口中,而后凝神贯注,直望前来那人。

  而出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留在帘帐内的单寻欢。

  听出脚步声,萧湑将手中执剑还于腰际,而后转身,迎了上去。

  两人相视一眼,一人微嗔,一人含笑。

  但旋即便见单寻欢薄唇轻启,“他醒了。”

  她的声音极淡,但听在殿中众人耳中,却犹如惊雷。

  韩桑梓心觉激动,东方昱则尽是欣喜,而楚淮,则觉惊愕,不可思议。

  而与之同样不可思议的,还有宇文衡。

  他知萧湑注定不凡,但却未料到其身侧之人,竟如此厉害。

  而此时,便是意识有些模糊,已然被兵士制服了的索纳图,亦觉惊讶,而在惊讶之余,他却更觉心凉。

  只因,他筹谋良久,却被宇文衡在转瞬之间,分崩瓦解。而更令他惊惧的是,直到此时,他都不知宇文衡用了何计。

  作为对手,对于宇文衡的才智,他应算得上了解,他知今日之计绝非宇文衡想出。

  那么……。

  索纳图突然想到了方才在他刺杀宇文衡之际,出手伤了他的男子。

  立时种种思绪涌上心头。

  心动,眼即动,纵是此时气力全无,虚弱至极,索纳图仍是抬眼,自乱发之间,看向了萧湑。

  似是心有感觉,索纳图辅一望去,便望入了萧湑的眼底。

  两人视线相交,一人错愕,一人冷笑。

  索纳图心下一滞,顿了顿后,方才咬牙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索纳图所问,恰好道出了此时殿中众人心中所问。

  话一出,众人便齐齐转眼看向了萧湑。

  却见萧湑眼眸未变,却是勾唇一笑。

  恰有殿外日光照进,越过银枪,直映萧湑眼下朱砂。

  一时耀眼,让众人皆是呼吸一滞。

  萧湑却哼笑一声,扬眉说道:“我并非何人,不过是来与贵国皇上,讨回我国之人之物,之人。”

  说着,萧湑突然越过数名兵士,抬眼径直望进了索纳图眼中。

  索纳图眼眸立时一凝,呼吸一滞,而后便是思绪百转。

  片刻后,他不知想到了何事,看向萧湑的眼竟突然睁大。

  “你……。”

  “你是…。”

  “你是大宁国雯王…。”

  “萧湑!”索纳图吃惊道出,而东方昱更是连忙转首望去,他的吃惊之度,不亚于索纳图。

  见索纳图已将自己认出,萧湑掩唇一笑,旋即摇首唏嘘叹道:“难得索大人好眼力。”

  看着萧湑狡黠的模样,索纳图心下一顿,不知因何,他却突然想起了前几日悬在自己府门前的十具尸体。

  他的眼眸突然一亮,旋即瞪眼看向萧湑,“是你…”

  “是你…”

  “这一切皆是你!”

  索纳图虽状似疑问,但却句句惊叹。

  只因,他也曾怀疑过萧湑,但调查过后,在萧湑身上却并未发现异常,他便只当是仇家报复,顺便栽赃嫁祸。

  只是,今日亲眼见到萧湑,亲自领略了萧湑气度之后,他方才醒悟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在他的印象中,萧湑应是一个无能草包,纵是有人提醒过他要小心此人,他亦心觉不屑。

  可今日种种……。

  索纳图心中突然生出了后悔之意。

  而在此时,却听萧湑淡道:“索大人此时知道,为时还不晚。”

  索纳图身子突然一顿,但旋即朝着萧湑所在的方向冷哼了一声,“你莫要得意。”

  “别人不知,本官却知道,你注定不会活着回到大宁国。”

  “所以……。”说着,索纳图突然仰首大笑出声。

  此时,他虽已身负重伤,但笑声犹自震人心弦,引得众人心头皆是一颤。

  宇文衡回望萧湑一眼,见其面色并无异常,旋即连忙出声,吩咐道:“将这贼人打入天牢。”

  押着索纳图的兵士立时颔首,但却又出声问道:“那,大皇子…。”

  宇文衡抬眼看了一眼同被押在殿门前的宇文稷,眼中寒意森森,“一并押去。”

  “是。”

  众兵士闻言,齐齐应声,而后便将索纳图和宇文稷同时架起,向着殿外行去。

  不知是不是因着将要行出殿外,索纳图的笑声突然一滞,随后竟扬声道:“宇文衡,你也莫要得意,你以为没了本官,没了大皇子,这皇位便是你的了?”

  “你这个太子,不过是个替代品。”说着,索纳图的笑声再次响起,这次笑中讽刺竟是更甚。

  宇文衡胸中一滞,虽知索纳图出言极可能是在刺激他,但他仍旧愠了怒意。

  正要开口大骂之时,却听索纳图幽声说道:“他一直在等那人归来。”

  “而待那人有朝一日归来,你注定要拱手相让,俯首称臣……”说罢,索纳图再次大笑出声。

  却独留殿中几人心生莫名。

  韩桑梓的眉头微皱,而东方昱的面色亦未见好。

  而宇文衡却只当是索纳图故意相击,面色一沉,再不多作纠结,挥手便厉声吩咐道:“带下去。”

  众兵士见宇文衡面色不佳,连忙加快脚步。

  不过,直到索纳图被架出殿外,他的笑声仍是未绝。

  可是,在索纳图笑声回荡的殿中,众人却皆是各怀心思。

  萧湑和单寻欢自然看出了气氛的莫名,但这却并非他们关注之事,他们此时所关注的便是宇文廷琰的情况,宇文廷琰醒了,他们才能讨回货物和俘虏,早早归去。

  想至此,萧湑出言提醒,“太子殿下,既然贵国皇上已醒,还是前去看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