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节 暗室告白
作者:南城有耳      更新:2022-06-06 10:45      字数:5720
  一箭应声脱弓而出,陆子桥速度虽快,但那箭却亦是飞速而行,紧跟其后而去。

  当啷一声,刀箭相击。那箭还未近陆子桥身,便已然被其反手用刀挡了去。

  萧湑见状,顾不得皱眉,趁陆子桥还未跃院外出,顺势自楼南手中又抽来三支箭。

  搭弓,放箭,一气呵成,霎时便有三道银芒划破夜空。

  身后风声再次紧促,陆子桥连忙循声闪去。

  陆子桥正为成功躲闪而松懈之时,身后风声又是一紧。

  接着便是四箭齐发,直向陆子桥背后而去。

  原来,萧湑行得不过是一出声东击西。

  前面三箭不过是为了混淆陆子桥的耳目,而真正的杀招则是紧随其后的四箭。

  这四支箭皆被萧湑灌了真气,冲力竟比先前几支更为猛烈。

  虽眼看到了墙角处,陆子桥却是无力闪躲。

  回身瞥了一眼就要近身的箭,陆子桥心中忽然一顿,咬紧牙关,又将环着单寻欢腰身的手紧紧收起。

  顾不得感受自单寻欢身上传来的热意与香气,他抬脚在墙上一蹬,便欲飞身而去。

  萧湑眼眸立时凝结,随即又抬手向着陆子桥所在之处连射三箭。

  一时箭雨齐来,堪堪挡住了陆子桥的去路。

  不过,饶是这般,他仍旧奋力跃起,转眼间便已行至墙头。

  眼看陆子桥便要翻出院外,却忽见他身形一滞,随即又是一晃。

  原来,就在他跳上墙头之际,一支箭突然贴身追来,他来不及躲闪,那箭便直入陆子桥后背。

  月光下的箭羽幽亮,但比之夺目的,却是箭头处渐渐外流的鲜血。

  萧湑三步并作两步连忙上前,本欲顺势飞身,将单寻欢自陆子桥手中救回。

  但却忽听砰地一声巨响。

  而后便有阵阵烟雾扑面而来,霎时便将萧湑的视线掩了去。

  再待那阵烟雾散去之时,墙头上哪里还有陆子桥和单寻欢的踪影。

  留下的,不过是两枚铁壳,和半支残箭。

  萧湑心下一跳,暗道一声大事不好。

  眼看那残箭之上沾有血迹,切口又十分平整,显然是陆子桥趁着烟雾袭来之时挥刀斩断的。

  而此时烟雾虽散,空气中却徒留气味,而那味道竟是萧湑记忆中相熟的。

  思索一番,方才赫然响起,那阵烟雾不是其他,正是前时单寻欢偷窥他被发现之时所用的烟雾弹。

  他竟没有防着陆子桥的这一手,眼睁睁看着他自自己身前将单寻欢带了去。

  萧湑面色阴沉,垂在身侧的手不知在何时渐渐收紧。

  不多时,那原本被萧湑握在掌中的弓便响起了“咯吱”声。

  “去追。”萧湑突然冷声吩咐出声。

  “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到。”

  “倘若有人阻拦……”

  他的话音稍顿,随即又道:“杀了,一个都不用留,便是宇文廷琰前来,亦是如此。”

  “反正都是宇文家人,死一个,少一个。”

  说到此时,萧湑的眼眸已然猩红,而其间更有杀气森森泛出。

  原本驻守在院中各处的镇魂卫闻令应声后,立时飞身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主子。”楼南见萧湑意欲随去,立时出声唤道。

  但萧湑脚下的步伐却并未停下,而是在行走间回首瞥了楼南一眼,只一眼,便让楼南噤了声。

  他再不敢多做阻拦,连忙跟上。

  这处紧追,那处忙跑。

  借着烟雾弹逃脱的陆子桥顾不得身后箭伤疼痛,几处起落便向着宫中深处潜去。

  单寻欢仍旧被他环在怀里,不过,无论他如何动作,那怀里的人都纹丝不动,仅有一双黑眸在暗夜中四下转动,辨不出喜怒。

  几经躲藏,约摸行了半盏茶的功夫,陆子桥终是携着单寻欢摸到了一座宫殿处。

  那座宫殿漆黑一片,人声全无,放眼看去,倒尽是荒废。

  但陆子桥却似是对此处甚是了解,熟门熟路潜入了其中。

  殿中气味如同其外表一般,腐朽之气四下飘散,更别提灰迹四处,满是尘埃。

  不过,好在陆子桥并未在其间长留。

  辅一踏入殿中,他便循着墙壁而走。

  大约行出了十数步,他方才停下。

  只是,叫停,手却未停。

  他用一手将单寻欢揽紧,而另一只手则在身前的墙壁上四下摸索了一番。

  也不知陆子桥触动了什么,殿中突然响起了一阵轰鸣声。

  这阵轰鸣声异常熟悉,正是机关被触动时发出的声音。

  果然,不过一时便见殿中有亮光闪进,霎时便将宫殿照亮了一半。

  陆子桥在原地稍作停歇后,便携着单寻欢近了那处光源。

  此时方才看见,原本完整的灰色墙面上,不知何时被开出了一扇门。

  而此时门已被打开,所散出的光,正是从那门内而来。

  陆子桥警惕地向身后环顾了一番,见并未有何异状,立时闪身入了那扇门。

  而就在陆子桥携着单寻欢入内之后,一阵轰鸣突然又起。

  待声落之时,亮光再无,余下的,不过一处荒殿,半卷残帘。

  殿中再无声息,仿若方才无人来过一般,终归于了平静。而同样平静的,还有那滴落在墙角处的一滴血。

  长时的黑暗,让单寻欢一时无法适应突来的亮光。

  纵然仅是几盏昏暗的灯烛,亦使单寻欢在辅一进入暗门时,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待再睁开时,陆子桥已然转了方向,进入了其间另一道暗门。

  之后几经周转,终是在最里处的一间暗室内停了下来。

  暗室中亦有灯烛,但与外间想比却显得更加昏暗一些。

  而其中亦有摆设,只是稍显简陋,不过一榻、一桌、两把椅。

  陆子桥将单寻欢放靠在了床榻之上,而自己则靠在一旁轻喘起了气。

  到了此时,陆子桥的气息已然开始出现不稳,而不知是因着奔走躲藏还是因着箭伤疼痛,纵是在如此寒凉深夜,他额上、身上仍是生出了汗。

  如今,暗室内寂静非常,唯有两种呼吸在其间暗自萦绕。

  其中一种轻浅,另一种则稍显粗重。

  直到多时之后,那粗重方才渐渐平缓。

  陆子桥将呼吸平定,随即忍着背后剧痛缓缓将身向着单寻欢所在之处转了去。

  他的身子正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但却不知是因着激动,还是因着恐惧。

  明明转身只是一瞬之事,可陆子桥此时却觉得异常漫长,仿若过了一个甲子。

  还好,再望见单寻欢的时候,“他”容颜依旧,还未白了头。

  陆子桥有些莫名激动,天知道,就在他方才转眼看向单寻欢时,险些落下了泪。

  多少天了,他终于近了“他”身前,终于……。

  单寻欢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处,眼中虽有神,但却不知在看着身前何处。

  陆子桥轻蹙了蹙眉头,定定地看了单寻欢半晌后,终是向其,伸出了手。

  一尺,一寸,一分,指尖从最初的炽热变为了幽凉,但在将近单寻欢面庞之时,复又重归了炽热。

  许是因着内心渴望,陆子桥手颤抖地更甚,连他自己都心觉惊讶,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在他心中的位置竟已是如此之重。

  陆子桥接连深呼了几口气,似是在尝试着让自己放松,他只怕他稍候一不小心会伤了单寻欢。

  可是,他又怎能得知,还不待他的手覆在单寻欢的面上,便已然顿在了原地。

  原因,是单寻欢突然猝不及防地转眼看向了他。

  那眼中没有狠厉,怨怪,有的不过是平静,或者可以说是冷漠。

  这是陆子桥最怕在单寻欢眼中看到的情绪,此时看在眼中,便若万箭穿心,直入陆子桥心底。

  但怪的是,留在他心中的不是疼痛,却是无尽的慌乱。

  陆子桥有些无措地与单寻欢相视了一眼,而本要伸向单寻欢的手,亦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其实,他是害怕单寻欢的。

  他害怕“他”讨厌他,害怕“他”对他失望,而最怕的就是“他”漠视他。

  陆子桥的心下猛然一抽,旋即便要垂眸,将视线和欲要探去的手齐齐收回。

  但是,他的脑中突然有一道灵光闪光,让他登时便呆愣在了原地。

  是他忘了,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或许早在爱上单寻欢的那日,他便再无退路可言。

  既然没有退路,那他还有什么好怕?

  只要他们在一起,只要他们……。

  不知在原地怔愣了多久,陆子桥在嗤笑一声后,终是重新抬起了头。

  只一步,他便望进了单寻欢的眼中。这次他的面上再没有惶恐,有的不过是眸中的一处眷恋,还有眉间的一处哀伤。

  他的手终是触到了单寻欢,触到了单寻欢那双犹带冷漠的眼,亦触到了单寻欢完美挺立的鼻,而在最后,更是触到了单寻欢微薄稍显倔强的唇。

  单寻欢的皮肤幽凉且柔软,炽热指尖辅一触到,便再难移去。

  陆子桥始终奢望着近一些,再近一些,于是他的手掌终是贴在了单寻欢的面上。

  感受着掌心中传来的凉意,陆子桥竟欣喜到不能自已,恨不得此时便将身前之人揽入怀中,而后拆吃入腹,揉进骨血之中,从此他便再也不用害怕“他”不要他了。

  可是,陆子桥却并未如此做,纵是他此时心中迫切渴望,他也更愿意对单寻欢温柔些。

  “他”是他的最爱,他怎么舍得弄疼“他”。

  抑制着心中欲念,陆子桥的手指一次次在单寻欢的面上各处盘旋,没触摸一次,便多带出了几分痴情和眷念。

  陆子桥看向单寻欢的眼眸中柔情越发泛滥,渐渐便晕染了整间暗室。

  陆子桥企图用眼中深情将单寻欢层层包裹,而后镌刻入眼,深藏入心。

  只是,单寻欢的眸中却仍旧冷漠至极,引得陆子桥在激动之余,又尝出了几分苦涩。

  不知过了多时,陆子桥抬眼,一边将单寻欢因一路颠簸稍显杂乱的发丝理了理,一边抿唇,柔声说道:“九爷,你莫要怨我,若我再不这般做,我想我应是会疯的。”

  “你可知道,我每日躲在暗处看着你与萧湑眉目传情,我的心中是怎般煎熬?”

  “天知道我多想将你藏起来,还想…。杀了他。”

  提及萧湑,陆子桥原本温柔若水的眸上立时蒙上了阴骛,而口中牙关亦是紧咬,似乎若萧湑此时就在他身侧,他便会立刻扑上去与之撕咬一番。

  许是察觉到自己此时神情太过狰狞,陆子桥怔了一怔,旋即重回了先前模样。

  他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单寻欢身上,冲她眯眼一笑,而后再次淡笑开口,“你莫要说我妒忌,我只是…。容不得别人将你玷污了去。”

  “可你……。”陆子桥的话音突然一顿,眉头随之一紧,便是连抚在单寻欢面上的手,亦被收紧了些许。

  眼中原有的柔情不知在何时换作了茫然还有难以置信。

  他看着单寻欢,似是探询,似是质问,眉头越皱越紧,但却是忧伤大过莫名。

  眼中渐渐存了泪,虽未滴落,却始终在眼眶中打着转。

  “九爷…。”陆子桥突然开口,轻唤了一声,随即质问道:“既然你喜欢男子,那为何不能接受我?”

  “我不信,九爷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难道就因为萧湑是大宁国的王爷?”

  越说,陆子桥的情绪便越发激动,谁都不知道,这字字句句皆藏于他心内许久,若不是因着被他时常念起,兴许早就蒙上了尘埃,烂在了腹中。

  许是因着突然将深藏内心的话说出,陆子桥突然有了一刻的静默。

  他稍作停顿,旋即伸手指着自己,颓然发问,“那我呢?”

  “如今我已是狄国的八皇子,虽然我不愿如何,但只要九爷你愿意,子桥可以将这江山接下,然后拱手让与你。”

  “只要你欣喜,只要你莫让我离去,可好?”

  陆子桥试探问出,但却仍旧没有回应。

  他自然早已料到,所以便也没有多做计较。

  此时单寻欢仍旧满眼冷漠,只是不同于初时,多了几分愤怒之态。

  陆子桥却只当未觉,见单寻欢这般看着自己,不禁嗤笑了一声。

  手指轻轻掠过单寻欢的发,而后抚向了单寻欢的眉眼长睫。

  那蝶翅似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在陆子桥将手落下之时,不经意地在其掌心之中扫动着。

  痒意突来,却让陆子桥忍不住弯起了唇角,只觉这种感觉莫名的好。

  他在单寻欢的眼上轻抚了抚,旋即柔声问道:“九爷可是要让我给你解开穴道?”

  “九爷且放心,我总会给你解开的,只是…。”

  “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

  陆子桥轻叹了一口气,尾指突然勾起了单寻欢垂落的一缕散发,而后缠绕在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再次蒙上了爱意,尤其看向单寻欢时,愈发浓重,他似是要让单寻欢溺死在自己眼中的这一弯柔情蜜水之中,纵使是单寻欢始终未曾回应。

  陆子桥轻勾着唇角,兀自微笑,而目光则从单寻欢的眸上一路下滑,经过琼鼻,落在了她的薄唇之上。

  那处并不干涩,而是仿若蜜桃,粉红滋润,惹人遐想。更隐有桃香外散,勾人心魄,陆子桥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他难以想象,一个男子的唇竟会长得如此好看。

  可是想到单寻欢并非寻常“男子”,“他”是他此生唯一深爱之人,又岂能同寻常男子一般。

  想到此时,陆子桥不禁勾起了唇角,眉眼带笑,随即还似宠溺一般,轻笑出了声。

  不过,那笑在片刻后便戛然而止。

  只见,陆子桥再次抬眼看向了单寻欢,而目光则是从未有过的认真,还有深情。

  这十数年来,陆子桥心中早有千言万语想要与单寻欢尽诉。

  但此时看着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的嘴动了动,但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声浅叹。

  但却不知是在叹息他与单寻欢的缘分,还是……

  在灯烛的照映下,单寻欢的唇在陆子桥眼中越发诱人。

  他似是已经不满足于仅这般看着。

  他的心中犹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俯下身,贴上去,去试一试其上温度是不是若他方才所触一般幽凉,又是否柔软。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先将手移了去,他想将那诱人的唇型通过手,一一描摹在心间。

  陆子桥的唇角处始终含着一抹浅笑,虽不同于萧湑,却是单寻欢从未见过的温柔。

  而他的手,则仍在细细勾画着。

  “我……怎会舍得让你受苦呢?”

  不知过了多时,陆子桥突然出了声。只是话音细软,宛若呢喃,让单寻欢听不真切。

  但随即却见陆子桥眼眸一凝,定定地望进了单寻欢的眼中。

  稍停了片刻,方才呢喃道:“我这么……”

  “这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