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厉鬼索命
作者:南城有耳      更新:2022-06-06 10:45      字数:10605
  天昭三年四月二十,正值初夏。

  大宁国已是一片绿柳成阴,蝉鸟共鸣,更有花香四溢,香彻满城。

  时近午时,原本喧闹的街道却显得异常安静,倒不是因着没人,而是因着众人皆噤了声。此时,街上众人皆向着城门之处望去。

  突然就有一阵马蹄声,响彻街巷,传至众人耳中。

  下一刻,便见一人一骑自城门外跃马而来。

  只见,那人一身藏蓝装束,俨然是供职于大宁国宫中的太监。

  那人一手持鞭,两脚催马,向着皇城所在之处急速前行。

  边行,那人口中边大声喊道:“雯王归国,闲人回避。”

  闻言,众人面上均是一喜,接踵而来的,便是众人兴奋地翘首以盼,多数人更是出言讨论,一时好不热闹。

  雯王是谁,如今在大宁国想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先是大破南阳郡贪污拐卖稚女一案,如今更是在大宁国遭受他国欺辱时挺身而出,只身出使了狄国。

  而结果,不仅将大宁国落入狄国人手中的人和货物皆带了回来,还带回了不少狄国皇上亲赠的礼物。

  金银珠宝自是不必说,更有狄国幼马及数种北地特有的谷物原种。

  贡献功劳之大,皆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更关键的是,在萧湑行去之时,京中众人皆当狄国和大宁国两国之间会有一场恶战爆发,在担忧萧湑之余,更在担心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国。

  而京中部分官员,更是做好了看萧湑笑话的准备。

  但无论是谁,他们皆未想到,这一切都是他们思虑过多。

  雯王回来了,不仅没有给大宁国带来战争和灾祸,还给大宁国呆了了和平和祥和。

  如此功臣,众人又怎能不欲一见,更何况,雯王样貌气度均是这大宁国出了名的非凡。

  多少女子自那日见过萧湑踏雪而来后,便心下怀春,日日郁结,终日恨不得在大街上与其得以一遇。

  可是真能见到萧湑本尊的又有几人?

  好在今日能有此时机,众人又怎能不看?

  遂在萧湑所乘的车马行来之时,沸腾过的人群,再次噤了声。

  众人皆定定地盯着那由一十八匹狄国马拉就的华盖宝车。

  只盼着此时有清风吹过,将那车上帘帐卷起些许,让众人将车内之人看个清楚。

  清风是有,但那帘帐却不过仅是轻轻一晃,还未等街上众人将里间情景看清,便已然落了下来。

  见状,众人心下不禁皆是一阵失望,但看马车还未行远,便探着身子继续等待。

  只是,直到那车马越过人山人海,众人也未能将萧湑面貌看清。

  众人仍旧紧随不弃,奈何再行前时,已有兵士把守,最后看见的,亦不过是传说中雯王萧湑的一抹背影。

  见已然探看不到,街上众人不禁悻悻离去,只是有那好奇心胜的仍留在原地,只待萧湑再行出时,能与其有一面之缘。

  此处尚且不提,暂看萧湑那处。

  只见那由一十八匹狄国马齐拉的华盖宝车在将近皇城门前时停驻了下来。

  马车方停稳,便有车夫跳下车,动作麻利地将踏脚凳摆在了马车之下,随即又伸手将车帘掀起。

  很快,便有一人自那车内跳下,但却并非萧湑,乃是与他同坐的长风。

  长歌没有随在萧湑身侧,扶萧湑下车之事,便落在了长风的身上。

  只见,他身子还未在马车下站稳,便已将手伸出,恰递在了车旁。

  随后便见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自那马车中递了出来,恰落在了长风置出的手臂之上。

  之后便有香风突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人衣袂飘飞,翩然落地,不是别人,正是萧湑。

  候在皇城门前的几位官员见状,立时将衣饰整顿,待萧湑缓步行来之时,皆齐齐下跪,“恭迎雯王回京。”

  萧湑面含浅笑,在身前淡然一瞥,稍作怔愣后,随即挥袖说道:“诸位大人快快请起。”

  本就是在行过场之事,此时一听萧湑吩咐起身,候在皇城门前的的众位官员也未曾犹疑,纷纷从地上站起了身。

  而直至此时,萧湑方才将目光放在了站在众位官员前首的那人身上。

  那人站在众位官员之中,但无论方才下跪还是起身,那人由始至终都未曾动过。

  倒不是因着那人不知礼数,目无王侯,只因那人乃是大宁国舒王,萧湑的三皇兄,萧漳。

  这便是萧湑方才在众位官员中扫视时稍作怔愣之缘由。

  其实早在未归京之前,萧湑便已料到,待他归京之时,前来迎他之人是萧漳的可能,是十之八九的。

  但此时见着,仍觉诧异,只因数月不见,萧漳俨然变了一个人。

  比起前时的意气奋发,此时他似是更加坚韧内敛,而比起前时风流之姿,如今倒更添了几分儒雅之意。

  萧湑看萧漳,萧漳亦在看着萧湑。

  一时两厢对望,一个淡然,一个沉默。

  而此时,萧漳面色微沉,看不清其想法喜乐。

  还是萧湑突然勾唇一笑打破了僵局。

  只见,他率先缓步上前,近了萧漳数步,随即拱手与其行礼,“湑,见过三皇兄。”

  萧漳并未出手相扶,亦没唤其起身。

  直至见萧湑已然躬身行下,方才垂眼,淡漠一瞥,“时长未见,五皇弟别来无恙啊。”

  萧湑连笑几声,随后再次拱手作答,“劳烦皇兄牵挂,湑甚好,倒是三皇兄…。”

  “看皇兄红光满面,想必亦是甚好。” 萧湑心知萧漳有意难为,也不作声,应声之后,却又假借着探问关心之意起了身。

  不过,自他起身后,再看向萧漳之时,眼中已然多添了几分怪异之相,看得原本底气十足的萧漳不禁浑身生出了白毛汗。

  纵是已过数月,但他仍旧未能忘记先前萧湑是如何折磨自己的。

  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亲手喂他食下了怪异毒药……

  还送来壮阳之药讽刺于他…。

  甚至抢他所有,害他孩儿…。

  众人皆在追捧萧湑乃是丰神俊雅,实则没有人比萧漳更了解他的真实面目,不过是一个邪恶鬼魅的蛇蝎罗刹。

  而更令他心中作鲠的是,他原是要趁着萧湑前去狄国之机,与索纳图联手让其有去无回,却不想竟被萧湑反将了一局,如今还好生生地自狄国返回了大宁国,接受万民敬仰。

  他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至此,萧漳的眸中不禁流露出了一丝厌恶,不过一瞬之后,便被其收了去。

  但饶是这般,仍是被萧湑看在了眼中。

  于是看向萧漳,笑得愈发莫名怪异。

  别人倒是看不出什么,但是看在萧漳眼中,却直觉毛骨悚然。

  他虽未能将萧湑如何,但却在萧湑离开之际重回了朝堂 他本想来此与萧湑显耀一番,却不想……。

  萧漳突然轻咳了一声,将目光转了转后,随即俯身至萧湑耳边,低声说道:“五皇弟,本王觉着咱们这闲话还是少叙,皇上可还在宫中等着呢。”

  “是湑考虑不周了。”萧湑闻言,立时抬手掩唇,佯装一惊。随即状似懊恼,哀叹一声。

  “那就劳烦三皇兄先前引路了。”说着,萧湑又伸手向着皇城宫门处指了指,示意萧漳先行。

  见萧湑样子做作,萧漳眼中心下的厌恶早已溢满,此时看向萧湑的目光不由一凝,不过,其嘴上却仍旧客气说道:“好说,好说。”

  两人谦让一番,随即便由萧漳先行,引着萧湑入了皇城之中。

  今日萧汕召见之处仍是宸阳宫。

  一路行去,不同于萧湑初来之时,宫门四处,皆多添了几处绿荫之地,而院中更是流觞曲水,花鸟争艳,雅静之余又叫人称绝。

  不过,除了此处别样景致以外,萧湑还意外得发现了些许宫门上贴着的黄色符纸,还有几颗树上系着的红色线绳。

  这……。

  萧湑不由一愣,他虽未修习过此道,但却也晓得那黄色符纸和红色线绳代表何意。

  心中暗思,脚下不由便慢了一步,而这恰被走在其身侧的萧漳看在了眼中。

  顺着萧湑放眼所看之处瞥了一眼,眼眸登时一亮,随即出声问道:“五皇弟是在看什么吗?”

  突然闻声,萧湑身子不由一怔,稍作停顿后,旋即将身转回,看向了萧漳。

  见萧漳面上虽强作镇定,但眼中那抹玩味却没能逃过萧湑的眼睛。

  他又何尝不知,宫中长忌巫蛊、作法,轻易绝不尝试。

  如今竟在宫中处处得见,定是有不寻常之事发生。

  而看萧漳强自抑制的幸灾乐祸,萧湑就是不知其间因果,也知这定不是好事。

  想至此,萧湑心下立时作定,稍作停顿,便摇头应道:“没有,不过是看那一丛花草生得甚是茂盛,我们还是快快入殿,莫要让皇上等急了才是。”

  萧漳未想到萧湑竟是如此狡猾,直接将话题叉开了去。

  如此一愣,便慢了萧湑几步,还是萧湑回身望向他时,方才回过了神。

  只是此时再看向萧湑,却是他眼中含笑尽是玩味,而他眼中则是阴骛满是莫名。

  虽说今日是由萧漳前来为萧湑引路,但实则在众人之前仍设有宫人。

  众人簇拥而行,不过片刻便行至了宸阳宫外。

  仍有先前作引宫人率先进入殿内通报。

  再出来时,那宫人身侧还跟了一人,正是内监总管李福全。

  许久未见,除却精神有些不振,倒也没有什么变化,仍旧手提拂尘,缓步行来。

  “老奴见过两位王爷,见过各位大人。”

  他躬声与众人行了一礼,方才将目光放在了人群中的萧湑身上。

  辅一望来,面上便呈喜色,彼时手中兰花指掐起,冲萧湑挤了挤眼睛,“哟,雯王爷,咱们可把您给盼回来了,皇上早就在里间等着了。”

  对于李福全的突然献媚,萧湑不过一笑而过,后又与其颔首示意道:“既如此,那便有劳李公公前面带路了。”

  “是了,还请几位随老奴前来。”李福全笑着应声,随即将拂尘一扬,出手向众人一让,立时便将众人迎入了宸阳宫之中。

  宫内陈设除却新添置的几样物什,大致皆未改变。

  穿过前殿,绕过新置的紫袍玉带永石屏风,方才步入了内殿。

  辅一入内,便见萧汕正端坐于上首,眼睛则盯着殿门处出神。

  起初萧湑以为他是在等候自己这一行人,却不想众人皆已入殿,他却恍如未闻。

  见状,萧湑心下不由暗自纳闷,但看萧漳模样,却似早已知晓。

  一时探不清究竟,萧湑便借着萧汕还未回神之际,悄悄地打量了其一眼。

  这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萧湑心下立时便是一惊。

  只见,此时萧汕并未有平日里的精神,反而是面色阴沉憔悴,印堂发黑。

  萧湑心下只觉不妙,但却未曾言明。

  眼看,一群人便已行至殿中,而早在众人站定之际,李福全便行上前去,将萧汕唤回了神。

  不过,猛然看到殿中站立数人,萧汕在惊讶之余更有了几分惊吓,不由便又怔在了座中。

  萧湑见状,眼眸一转,不待萧漳出列,便已抬步上前,“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站定后,萧湑又将袍掀起,随后伏身跪在了地上。

  这时,犹在其身后的众人见状,亦纷纷随之,跪倒与萧汕行礼问安,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萧漳。

  不知是不是因着众人问安的声响太过嘹亮,在殿中环绕之余,亦惊醒了出神的萧汕。

  他在座上定了定心神,随即才放眼,扫视了殿中一眼。

  在看到为首萧湑之时,眼眸立时一亮。

  “是五皇弟回来了。”萧汕与萧湑招呼了一声,随即吩咐身侧李福全,“来,快快赐坐。”

  “一路劳顿,稍事歇息再说。”

  说着,萧汕又看向萧湑身后众人,“你们也起身,坐下来回话罢。”

  众人齐齐应声道谢,随即纷纷起身。

  李福全本就做了准备,此时萧汕出口吩咐后,立时便有宫娥婢女手中携席垫缓缓行来,纷置于殿内两侧。

  又在众人入座之时,纷纷递上了早已备好的茶水和瓜果。

  此时虽是初夏,但南地到底有些热意,众人一看见那桌上置着的瓜果茶水,立时便生了津。不由皆各自端起茶盏轻啜了起来。

  “一切都可还顺利?”萧汕亦饮了一盏,一边将茶盏递与身侧李福全,一边将目光放在了萧湑身上。

  萧湑抬袖轻拭唇角,旋即拱手说道:“回皇上,一切事情始末,臣弟已在书信中与皇上道明。”

  “至于带回来的人和货,按皇上的旨意,物皆归了太府寺,人则各自归去了。”

  “嗯。”闻言,萧汕若有所思地轻嗯了一声,但却并未接话,似是犹在等着萧湑继续说。

  而萧汕此意,萧湑自是知晓,不待萧汕再次发文,便再次开了口。

  “此外,除却狄国皇上宇文廷琰赠与我大宁国的幼马马种,及各类北地谷物原种以外,此次其还特托臣弟给皇上带回了礼物。”

  说着,萧湑自坐席间起了身,随后招手将候在外间的一行人招了进来。

  而这些人手中皆各抬着抱着数只红漆木箱,其间更是有大有小。

  众人依着萧湑的吩咐停在了殿中,随即齐齐将那红漆木箱的箱盖揭了开来,登时满室华光。

  原本坐在两侧的官员见状先是一惊,随后便皆探着头,向那殿中置着的几个红漆木箱看了去,而这其中,自然包括萧漳。

  知道萧湑此次前去收获颇丰,但却未想到竟是如此丰盛。

  此时,众人已然不在想着看萧湑的笑话了,而是想着这次萧汕会赏赐萧湑些什么。

  在众人惊讶之时,萧汕自然也在其列,而他,亦在暗中思量着稍候要给萧湑些什么赏赐。

  萧湑倒沉稳依旧,在众人皆愣神之际,独自缓步行至了那一个个被揭开的红漆木箱前。

  稍作扫视,方才面向萧汕,拱手说道:“皇上请看,除金银各六十万两以外,宇文廷琰还特赠九柄青玉双喜如意于皇上,意喻吉祥如意,九九归一,亦示狄国与我大宁国共修秦晋之好之意。”

  “此外又有筠窑瓷器五十件,锡乡文房四宝十套,北地熟麻一十二匹,特制龙涎香、沉香、安息香数盒……。”萧湑一边点着身前木箱,一边将其间物品向萧汕一一罗列了出来。

  “甚好,甚好。”一番介绍听罢,萧汕早已大笑出了声。

  “五皇弟你此次为朕,为了大宁国的百姓只身犯险,实属不易。”

  “此次朕便赐你两柄青玉双喜如意,筠窑瓷器十件,锡乡文房四宝两套,顺便将那北地熟麻在拿上几匹,朕听闻用来做衣夏日最是凉爽轻快了。”

  “而且,朕听说雯王府的修缮业已完成,朕想,你正是添置物件之时,且拿去镇宅,以表朕的一点心意。”

  萧湑闻言,立时轻笑道谢,“多谢皇上。”

  这早在他预料之内,他此时已被封了王爷,就凭萧汕性格,断不会再多赐什么于自己。

  不过这样也好,待下次再晋升之时,他要的便是……

  萧湑似无意又有意地抬头瞥了萧汕所坐之处一眼,又在殿中众人皆未发现之时收回了眼中神色。

  就在怔愣之际,上首萧汕突然又开了口。

  只见其抬手,指了指萧湑,“对了,朕还要放五皇弟你几日假。”

  “你本就体弱,此时却多日劳累,着实让朕心下不忍。”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皆是一愣,而面色亦是随之一边变。其中,要数萧漳最甚。看向萧汕的眼神中不禁闪过了光亮。

  萧汕能说出此话,皆在他的预料之外,他只当萧湑一回来便会得到重任,却未想到其竟是如此下场。

  萧汕口中的“休息”是何意,这殿中想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的了。

  此时,他在幸灾乐祸之余,更是存了企盼之心。

  萧湑一“休息”,远在他身上的事务,便极有可能由他接手。

  他先前虽救了萧汕一命,但是直到今日,萧汕也未曾将他先前的职务尽数归还。

  此时,他心下只觉,萧湑的归来,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一个极好的契机。

  想至此,萧漳犹在心下暗笑,看向萧湑的眼神中,更携了几分嘲讽之意。

  定是萧湑此次尽出风头,触了萧汕的底线。

  其实,这般想的并非只有萧漳一人,坐在殿中的众位官员亦有如此考量。

  但此时,唯有一人面色未改,此人便是萧湑。

  只见无论萧汕道出何言,萧湑始终都淡笑不语,也未去接话,因为他知道,萧汕的话,还未说尽。

  果然,不待萧湑出声,萧汕便又继续说道:“至于你手上的差事,你也勿用操劳,你手下的人,朕信的过去。”

  一言出,众人又是一震,但与之前相比,此次对于在场的部分官员,倒更像一道晴天霹雳,自然,也包括萧漳。

  只见他在萧汕将话说罢后,面上原本携着的笑容立时一僵。

  萧汕仍旧没有将职务归还之意,亦出乎意料地没有削弱萧湑之想。

  他究竟想要什么?又要等到何时?

  萧漳的眼眸突然一凝,里间隐有阴骛之气生出。

  不知是不是因着此时心绪不稳,萧漳一时不察,险些将将此时心绪尽数显露。

  还好坐在他身侧的,乃是他阵营中人,一发现他有不妥,立时轻咳了一声,以作提醒。

  萧漳猛然惊醒,在原地稍怔了片刻,方才想起自己方才作了何事。

  随即心下便是一惊,顾不上是否得体,立时转眼向着上首萧汕处看了去。

  好在此时萧汕的目光仍旧在萧湑身上,他不禁心头一松,自口中吐出了一口浊气。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向萧汕的刹那,恰是他将头转回之时,这期间何意已是不言而喻。

  将两人之状尽收眼底的萧湑仍旧但笑不语,而萧汕却也并未提及,只当何事都未曾发生。

  殿中突有半晌静谧,而萧汕只在沉思了半晌后,复又对萧湑说道,“还有啊,你安置府邸时,若是有什么需要,且来与朕说,只要朕有的,定给你。”

  萧汕此时虽不至于朗声大笑,但面上却不在想萧湑初进殿时看到的那般阴沉。

  萧湑心下犹自纳闷,但面上却拱手向萧汕道了谢。

  正待他以为萧汕话皆说尽,准备返身入席之时,萧汕却突然叹了一口气,“如今你万事皆好,只是,朕觉着,你身侧倒还缺一样东西。”

  这么一说,萧湑眼中不禁一亮,好奇心登时便被勾了起来。

  他倒是想听听在萧汕心中自己缺了些什么。

  想至此,萧湑抬首看了萧汕一眼,见萧汕看着自己的目光亦是泛着亮光,心下不禁更加好奇,连忙作出一副洗耳恭听之姿。

  “朕与老三皆已成家。”萧汕只说了这一句话,萧湑心下便已对其接下来的话尽数了然。

  只是,不知因何,萧湑却在萧汕口中听出了几分苦涩之意,而在其面上,萧湑亦看出了一瞬而逝的暗淡。

  果然,还不待萧湑接话,萧汕看了他一眼后,便又继续说道,“此时你却还孤身一人。”

  “人都说先成家后立业,如今朕觉着你这业已立起,可不就差个与你成家之人。”说着,萧汕的面上也浮起了笑意,边说,边还不忘冲萧湑眨了眨眼睛。

  “你且与朕来说说,可有喜欢倾慕的女子?”

  在萧汕问出口的刹那,萧湑险些就要将单寻欢三个字脱口而出。

  还好脑中突有灵光闪过,若不然……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萧湑稍作停滞,随即晒笑出了声,“皇兄切莫拿臣弟玩笑了。”

  “缘分这种东西,皆是天意。”

  “臣弟还不着急。”

  虽不能将单寻欢直接言明,但实际上,他是想与萧汕说自己已有心上之人的。

  但若真让萧汕得知了,定会找人去查。

  若不查到单寻欢的头上则罢了,倘若真是查到了单寻欢的头上,且不说他与单寻欢之间的关系,便是单寻欢女扮男装一事,怕也会被窥见。

  到时,首先有危险的会是单寻欢。

  他绝不可能将单寻欢置于危险之地。

  “那怎么行?”萧湑犹在暗思,萧汕却突然惊疑出声。

  “你身侧总得有个体己之人才好啊。”

  说罢,萧汕静默了良久,似在沉思一般。

  “不若这样罢。”

  “李福全,你且着人去将京中名门官宦家未出阁小姐的画像收来,皆送与雯王爷。”

  “且让他自行挑选。”说罢,萧汕似是心觉极其满意,不禁勾唇笑出了声。

  见萧汕此时心情极好,李福全不敢多做耽搁,立时笑着应是。

  这万事有人欢喜,自然就会有人忧愁。

  如今殿上萧汕和李福全皆喜,但萧湑却是一愣,“这……”

  这无疑是一件麻烦事,且不说自己无心去看,他亦不想让单寻欢心中吃味。

  但……。

  他知道,若想不让单寻欢有暴露之机,他今日必须答允。

  想至此,萧湑佯装有些为难,但仍旧拱手应了声,“那臣弟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皇上。”

  见萧湑身子愈伏愈低,萧汕立时摆手,“皆是自家兄弟,何以言谢?”

  说罢,萧汕突然抬头向着外间望了一眼,随即沉了口气说道,“朕看这时辰不早了,且散了去罢。五皇弟需要休息,朕……。”

  “也乏了。”

  听出了萧汕话中的疲累,萧湑更觉在他离去这些时日内发生了什么大事。

  但此时人多,不便问出,便只好上前,稍劝道:“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不知是不是因着萧湑的这句话,萧汕在回身之际,突然看了萧湑一眼,随即轻嗯了一声。

  “散了罢。”

  众人应声施礼后,便依次退出了宸阳宫。

  出得殿外,萧湑也未有与萧漳交谈之意。

  他知道,此时萧漳心不在此。

  果然,萧漳并未多作停留,而是先萧湑一步,行出了宫外。

  虽没有多说,但却仍在与萧湑擦身而过之时,狠狠地瞪了萧湑一眼,其间尽是恨意。

  于此,萧湑仍旧淡笑,看得萧漳心下直冒火意,但却又对萧湑无可奈何,只好悻悻离去。

  出得宫外,早已有一辆轻简马车候在离门不远处。

  见萧湑缓步行出,等候的长风立时迎了上来。

  “如何了?”一近身前,萧湑便低声问出了声。

  长风身子一顿,并未立时应答,而是转头向身周环顾了一番,方才转回身冲萧湑点了点头。

  萧湑抬眼瞥了长风一眼,轻嗯了一声,倒也再未言语,而长风亦未多问。

  将萧湑扶上马车,长风便随着赶车的车夫同坐在了车外,直到马车行出一段距离后,方才钻入了马车中。

  “公子。”长风在萧湑对面坐定,随即低唤了一声。

  萧湑轻应了一声,一边伸手将几上茶壶拿起,在面前置着的杯盏中斟了一盏茶,在将茶壶置在桌上之际,出声问道,“且说说,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长风闻言,将身子正了正,而后竟一本正经地询问萧湑道:“公子可知皇上有一子?”

  萧湑端盏喝茶的手突然一顿,似是思忖了片刻,又不紧不慢地轻啜了一口盏中的茶水,方才问道:“你说得,可是怀在姜家大小姐腹中的那个?”

  萧湑话音一落,长风便点头作了示意。

  萧湑轻哼了一声,旋即道:“自然知晓。”

  “怎么?要生了?”

  “眼下还不是时候罢。”边说,萧湑便仰首暗思着,他记得姜绣绣怀上身孕还是在元宵节前后,此时不过四月,若是生了,那怕会是个妖怪。

  想至此,萧湑唇角不禁挽了起来,心下还在估摸着,定要将这个笑话将于单寻欢听。

  但长风却摇了摇头,“不是,是…。”

  他话音突然一顿,面上稍有几分沉闷之意。

  沉了一口气后,才闷声说道:“没了。”

  “没了?”萧湑闻言亦是一惊,不禁再次反问出了声。

  长风见状,连忙应道,“正是。”

  萧湑一怔,眼眸随之一转。

  他突然联想到了方才在宸阳宫见到萧汕时,萧汕的异常之态。

  “这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姜绣绣腹中这个孩子对萧汕,乃至对整个萧氏皇族有何意义。

  这是萧汕的第一个孩子,亦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

  有了这个孩子,便表示萧汕日后可能后继有人,但若是这个孩子没了……。

  想着,萧湑的眼睛不禁渐渐眯起,在静默了片刻后,复又抬首看向长风问道,“你可打听到是如何没得了吗?”

  “据宫中当值的宫人说,是厉鬼。”长风立时点头,随即说道。

  只是,在说到“厉鬼”二字上,面上不禁有了稍许踌躇。

  “厉鬼!”萧湑一惊过后,突然忍不住嗤笑出了声。

  长风见状,稍有几分莫名,但不待萧湑出言相问,他轻应了一声后,便继续说道。

  “据说前些时日这后宫之中死了位常在。”

  “原因嘛,据说是那常在不知死活,想方设法地想要勾引皇上。虽连皇上的面都未曾见上,但却入了姜贵妃的眼。”

  “于是,姜贵妃借着请安的由头,将那位常在留在了自己宫中。”

  “还施以了极刑,最后,还做将人剁了去,一部分丢去喂了狗,一部分则随意丢了去。”

  “总之,那位姜贵妃最后连具全尸都未曾给那位常在留下。”

  说至此,萧湑的目光纵是未在长风身上,亦知其眉头紧皱。

  他们虽见惯杀戮,但是一个女子这般行事,着实心狠手辣。

  长风稍缓了片刻,继而又道:“这事,那位姜贵妃似是经常做,便也没当什么回事,每日该吃吃该喝喝该乐乐,自然该罚人骂人打人折辱人,亦没少了去。”

  “但。”长风话音又是一顿,再开口时,面色有些微沉,“谁知道,突然有一夜,那姜贵妃夜半惊醒,突然就见那已然死去的常在现了身。”

  “还口口声声让其偿命。”

  “那姜贵妃当时就昏厥过去了,待被身侧侍候的人发现时,却已然动了胎气,腹中的胎儿便就此……”说至此,长风突然毫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不知是在替姜绣绣难过,还是再为那没能保住的胎儿惋惜。

  “而至姜贵妃醒来之后,便彻底似疯了一般,也不顾腹中胎儿是否还在,每日能记着的,便是说那位常在来找她索命。”

  萧湑眼眸随着长风说话之声四下转动了一番,稍作沉思后,突然开口问道,“你可知,皇上是何态度?”

  “皇上得知此事后,又寻了太医,又寻了道士,便是连和尚也寻了。”

  “可是……”

  “到今日,仍旧未有起效,那位姜贵妃仍是疯癫之态。”

  说至此,长风与萧湑相视了一眼。

  他虽未言明,但其间之意亦是不言而喻。

  萧湑没有将长风打断,而是听其继续说道:“这也是公子您为何会在宫中看见那些物什的缘由。”

  “而皇上本就因丧子心痛,此时又见姜贵妃久医不愈,更觉烦躁。”

  “起初还会去看那姜贵妃,如今……”说着,长风冲萧湑摇了摇头,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萧湑突然静默了片刻,眼见眼眸愈渐迷离,似是陷入了沉思。

  少顷之后,他突然冷哼出了声,“好一出厉鬼索命。”

  “这么老套的把戏果然是多少年都玩不腻。”

  萧湑说着,眼中尽是嘲讽,稍候了片刻,复又问道:“那姜叔季可有何表示?”

  长风垂首暗思了片刻,随即答道:“姜叔季自然还是盼着自己女儿能够被医好,据说为此,还在坊间广招有识之士。”

  “当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