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崇明阁暗听墙角
作者:南城有耳      更新:2022-06-06 10:45      字数:10585
  又是一声嗤笑自萧湑口中脱出,在他的印象中,姜叔季可不是这等好人。

  纵是是自己女儿,等到无用之时一样会选择抛弃。

  而依长风之言,如今姜叔季还未到弃子之时,说明其对姜绣绣还抱有一丝希望。

  但是,之后会是怎般光景,那便不得而知了。

  萧湑突然笑得十分高深莫测,看得长风心觉莫名,却又不是多问之人。

  见萧湑身前杯盏已空,立时伸手递来茶壶,为其重新斟了一盏。

  此时外间马车辘辘而行,而马车内则响起了萧湑手指在小几上有节奏的敲动声。

  而在长风将茶壶方落之时,萧湑原本在小几上敲动的手亦随之一停。

  “长风。”他突然唤出了声,一时引来了长风的注目。

  萧湑挽了挽衣袖,后,又轻笑问道,“你觉得,这世间可有鬼?”

  长风皱了皱眉,垂眸应道,“属下乃习武之人,向来不信鬼神。”

  “若说当真有鬼……。”说着,长风的话音一顿,再开口时,已然携认真几分,“属下觉得那也是人扮的。”

  闻言,萧湑先是一怔,随即便仰首大笑出了声。

  长风眼眸稍转,心下则被萧湑笑得尽生出了莫名,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不禁抬眼看向了萧湑。

  却不想,如此一看,竟引得萧湑笑意更甚。

  长风不禁垂下了头,状似生了羞。

  但饶是这般,仍没有将萧湑的笑意阻了去,不知笑了多久,方才见其收起。

  “你倒是聪慧。”萧湑一边将稍显凌乱的衣衫整了去,一边伸手指着长风,笑赞出了声。

  长风不由一愣,他初时还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此时闻言甚觉惊讶。

  一时怔愣,竟未能反应过来,仅是木讷道了声,“多谢公子夸奖。”

  萧湑似无奈,似欣喜地摇了摇头,后,又端起桌上刚添的茶水轻啜了几口。

  再将杯盏放下之时,语气已然稍显严肃。

  只见他眉目稍蹙,淡声问道,“那你觉得,这件事中的厉鬼又是何人作扮的?”

  “这……。”长风并未料到萧湑会如此与他相问,此时一听,面上不禁泛了难色。

  不知是思忖,还是支吾,只待半晌后,长风方才拱手说道,“回公子,属下并不知,公子还是莫要为难属下了。”

  话已说出,马车内却突然无了声响。

  长风稍觉异样,等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去。

  本欲偷偷打量一眼就罢,谁料在长风看向萧湑之时,才发现原来萧湑一直在看着自己。

  长风心下一怔,立时将双眸垂了下去。

  在看不出萧湑内心想法之时,长风断不敢贸然动作。

  他犹自紧绷,却不想萧湑再次笑出了声。

  这次笑声比前时更爽朗了几分。

  笑声辅一出,长风眉头便轻皱了起来。

  不过,这次萧湑笑得时间却并不长,只片刻便将笑意收了去。

  但萧湑始终都未言明,究竟为何而笑。

  笑声止,萧湑掩袖轻咳了几声,静默了片刻,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长风,你且吩咐车夫先去姜府一趟。”萧湑看向长风吩咐道。

  “公子?”他们今日本来是要直接回雯王府的,此时听萧湑要转道先去姜府,长风不禁有些不解地疑问出了声。

  “我记得那潮升阁的地下还埋了几坛果酿,本来是等着给小九喝的,结果……”

  说至此,萧湑的眼眸不由一暗,但旋即又恢复了光亮。

  “如今怕是倒也不晚,说不定此时滋味很好。”待再开口时,萧湑已然是唇角弯起,眉眼含笑,他的眼睛有几分迷离,不知是想到了单寻欢,还是想到了喝着果酿的单寻欢。

  “这…。”长风不由一愣,“仅是一坛果酿,公子让属下取来便是,又怎烦得要自己走上一遭?”

  闻言,萧湑面上笑意减去了些,瞥了长风一眼,悠然说道:“我埋得,自然是我自己知晓,你又怎得知道?”

  长风一时无言已对,亦知萧湑心下已定,便只好应了声,随即自行出了马车外,与车夫同坐,再不打扰萧湑休息。

  马车途经闹市,穿越人海,约摸有一盏茶的功夫,便停了下来。

  萧湑犹在阖目养神,直到外间长风将车帘掀起,他方才睁开了眼。

  还未下车,便有姜府家奴行上了前。

  那家奴一见是萧湑前来,立时拱手哈腰,“是雯王爷回来了,小奴见过王爷。”

  长风刚将萧湑扶下车来站定,见身前那家奴甚是恭敬,不免伸手将那家奴还未俯下的身子拦了去。

  “长风。”萧湑突然转首,向长风处瞥了一眼。

  长风见状,心下立时了然,一边上前,一边自怀中荷包里那出了几锭银子,递给了那家奴。

  那家奴一见长风手中躺着的几锭银子,眼睛立时便是一亮。

  不过,他却没有立时收起,而是惶恐地将萧湑瞥了一眼又一眼。

  心中虽想将那银子尽数收起,但却又顾及着萧湑。

  萧湑眼见此景,不禁勾唇一笑。

  他并未未何作劝说,而是径直上前一步,将躺在长风手中的几锭银子接在了手中,随即伸至那家奴身前,直接要放在那人手中。

  “天气渐热,拿着去打些酒来吃。”

  那家奴起初并未收下,佯装推拒了几番,方才将那几锭银子握在了掌中。

  银子在手,那家奴心下自然欣喜,面上虽未有显眼表现,但将要咧到耳根后的嘴,却将他此时的心境,显露无遗。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只见,他露出一口白牙,连忙拱手哈腰,与萧湑道谢。

  “你家大人可在府上?”萧湑向着姜府朱漆大门处瞥了一眼,此处仍旧若前时一般大气典雅,倒与萧湑离去时没有什么不同。

  那家奴刚将方才萧湑递给他的银子收进怀中,此时听萧湑发问,想都未想,便点头答道:“在的,在的,今日正值老爷休沐之日,此时想必正在书房呢。”

  萧湑颔首轻应了一声,而后眼眸转动,似是陷入了沉思。

  那家奴小心翼翼地瞥了萧湑一眼,见其不知在想何事,联系他方才所说,那家奴只当萧湑是要见自己老爷姜叔季,便试探问道,“不知王爷可用小奴前去通禀一声?”

  萧湑眉目一挑,登时自游思中醒了过来。

  只见他稍作停顿,旋即摇首笑道:“不用了,本王今日前来不过是取些旧物,断不用叨扰姜大人,既然他今日休沐,便好生歇息才是。”

  那家奴此时方才知道,萧湑今日前来并不是来寻自己老爷姜叔季的,而是前来取东西的。

  萧湑曾在姜府上常住过一段时间,有旧物落在此处,也是正常不过的,那家奴自然不会多想。

  不过听说萧湑是来取旧物的,他心下不由一动。

  “诶,王爷可用小奴引路?”

  常言道:“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既然萧湑方才出手阔绰,他自是要尽心尽力。况且,萧湑是何人?且不说在大宁国的朝堂上受不受宠,便是所做功绩就能受万人景仰。

  这样的人,此时不献殷勤,又更待何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因此发了迹。

  那家奴心下犹自想得美好,萧湑却直接摆手,将其拒绝了去。

  “不用了,本王虽在此住时不长,但路到底还是识得的。”

  那家奴见失了一次献殷勤的机会,心中虽悻悻然,但面上却仍旧赔笑。

  他应了一声,随即拱手道:“诶,若是王爷您有何事,便来寻小奴,小奴一定鞠躬…。鞠躬那个什么瘁。”

  “总之,定会尽心尽力的。”

  萧湑见状,不禁轻笑出了声,“有心了,本王稍候还要赶回雯王府,就不在此处多耽搁了。”

  “是了,是了,都是小奴。”那家奴伸手在额上轻拍了一下,连忙将身子后撤,给萧湑让出了一跳路。

  “您快快里间请,留意脚下啊。”

  萧湑冲其淡笑微颔首,随即缓步上前,先拾阶而上,过石槛,绕照壁,步入了姜府之中。

  说起来,萧湑也在姜府住过不长时间了,虽不经常行走于府中,但去潮升阁的路,可谓已是烂熟于心。

  初夏之际,姜府院中更添了几分美意。此时之景,别于其余三季,又是一番风景。

  如今府上各处的花皆开了去,而绿树亦早已成荫,更有太湖山石林立,曲水绕林。

  不知是不是因着无人探问,一路行来,越往府深处行,景致便越是幽静。

  几经穿汀游廊,待豁然开朗之时,便到了萧湑先前所居之处,潮升阁。

  萧湑站定,看那院门此时正虚掩着,便示意长风上前。

  待长风在门扉上轻叩了几下后,里间突有一人应声。

  缓步行来,将院门打开后,方才瞧见乃是小童一个。

  初见到长风之时有些怔愣,待看到其身后站着的萧湑之时,立时醒过了神。

  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跨出院外,不到萧湑身前,并已躬身行了礼,“小奴参见雯王爷。”

  “勿用多礼。”萧湑虚抬了抬手,示意那小奴起身,“不知此时本王还能否入这阁中一探?”

  说着,萧湑转眼,想那门间院中望了一眼。

  那小奴闻言,立时一惊,“王爷说得这是什么话,自然可以,快快请进。”

  说罢,那小奴连退数步,刹时便将通向院中之路给萧湑和长风让了出来。

  “多谢。”萧湑颔首,道了一声谢,随即掀袍迈入了潮升阁中。

  入得院来,萧湑方才发现,此处已然是花团锦簇。

  自己虽离去数日,但此处依然被打理得井然有序,灰尘虽说不准,但在院中却不见一片落叶,而花圃高树更是被修剪得整洁有型,甚是好看。

  那小奴亦随着萧湑和长风一道入了院内,此时见萧湑正放眼环顾院中,便笑着上前解释道:“近几日老爷特着了我们将此处收拾妥当。”

  他话罢,却见萧湑正定定地看着他,一时竟看不出喜怒。

  那小奴不禁心下一紧,面上笑意亦随之一僵,但随即连连讪笑道:“毕竟是王爷您住过的地方,纵是没人入住,亦要收拾得干净些不是?”

  萧湑微挑眉,面上虽无甚波澜,但心下却不以为然。

  姜叔季会将自己住过的地方留着?他不烧了那便是好的了,还会留着。

  他虽在明面上与姜叔季并未多少过节,但暗地里,他给其下了多少暗套,他自己最是清楚。

  姜叔季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但心底若是不恨他,那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想至此,萧湑不禁在心下嗤笑了一番,而其的眼眸中,亦添了几分幽深,霎时便若浩瀚星空,探不到边界。

  静默了片刻,萧湑突然再次转身看向那小奴。

  不知是不是因着萧湑当前,那小奴面上此时稍有几分忐忑之态。

  见萧湑猛然望来,心下便是一惊。

  萧湑看在眼中,但却并未道破。

  “不知本王能否与你借把铁铲?”

  “这…。”那小奴一愣,他本就还在忐忑中,此时被萧湑一惊,好半天才出了声,“王爷这是要?”

  萧湑揽袖淡笑,“哦,入春时节,本王曾在此处地下埋过几坛果酿,今日来此,就是想将其挖出来。”

  “唔,果酿啊,不若王爷告诉小奴埋在何处,小奴来挖可好?”那小奴一听,立时大松了口气。

  “无事,本王埋得并不深。”

  对于那小奴所提,萧湑并未答允,一来,这果酿既是他亲手埋下的,自然亦要亲手挖出,这样递与单寻欢之时,意义也非同寻常。

  他与单寻欢身份虽看似显贵,但是他想与单寻欢过得却是平常夫妻所过。

  譬如亲手调羹,譬如亲手制点,再譬如那就是为其挽发描眉,直至迟暮晚年。

  而这缘由之二嘛……。凡是要递与单寻欢的吃食、物件儿,除却他身边最亲近的几人以外,他绝假于他人之手。

  世间人心向来难测,难保不会有人趁机向里面投毒、下药,以此谋害单寻欢。

  对单寻欢有害的事,他绝对不会允许发生。

  “好,小奴这就给王爷将铁铲递来。”那小奴见萧湑已然说得如此浅白,再未多劝,与萧湑和长风二人招呼了一声后,便欲转身离去,将萧湑所要的铁铲递来。

  但身子刚一转过,他脚下便是一顿,这才想起,此时日头虽不烈,但到底有几分炙热,让一个王爷在此晒着太阳等候,且不说皇上会否知道,便是让自家老爷知道了,定是要讨得一番惩处的。

  想着,便将身子再次转回,与萧湑点头哈腰道:“王爷可以先入阁内,饮茶稍事歇息片刻,免得受了暑气,到时候,小奴便是罪该万死了。”

  本以为萧湑生来金贵总会答应,却不想他话一出,萧湑便摆手婉拒了去。

  小奴心觉无奈,只好让自己快去快回。

  那小奴果然往来神速,不过片刻,便去而复返。

  那小奴一起拿来了两把铁铲,还不待行近,长风便已然上前,自那小奴手中将铁铲接了过来。

  “若你有何事便去忙,不用顾及本王。”萧湑一边伸手将一把铁铲递与手中,一边与那小奴吩咐道。

  “诶。”那小奴一时反应不来,呆呆地应了一声。

  待再反应过来之时,萧湑已然携着长风转身行了去。

  他站在原地,望着萧湑和长风的背影怔了片刻。

  此时他心下只觉,萧湑待人着实亲厚,半点王爷的架子都没有,念及此,一时竟对萧湑的印象好了几分。

  萧湑未曾唤他,那小奴也不敢贸然上前。

  见萧湑和长风向一处花圃转了去,便也没有随上,而是候在了门前,继续做起了手头的伙计。

  他本也想着将萧湑前来之事说与自家老爷姜叔季。

  但转念一想,萧湑既已到此,自己老爷定是知晓的。

  他若是多事,前去说了,套不着好不说,反而还会让自家老爷觉着自己刻意献媚。

  想至此,那小奴便将心下此时想法另抛去了他处。

  只是他未曾想到,对于萧湑前来之事,姜叔季并不知晓。

  而且他亦未曾想到,仅是因着今日一时疏忽,便断送了姜叔季,乃至整个姜家的锦绣前程,当然这皆是后话。

  且说回萧湑这一处。

  他与长风两人依着记忆绕过了一处花圃,在将到院中亭阁之前时,停住了脚步。

  只见两人身前,正伫立着几棵桃树。

  入夏之后,树上繁花已谢尽,此时不过独留片片绿叶,待渡这余下秋冬。

  萧湑抬眼,略扫了几棵桃树一眼,随即将视线放在了其中第三棵桃树之上。

  再上前时,眼眸已然从树干之上移至了树根之处,直到那桃树周围的一片空地之上。

  萧湑绕着那桃树走了一圈,旋即抬首对随在身后的长风说道,“就在此处了。”

  “你且沿着着桃树四周挖,切记小心些。”

  说着,不待长风点头应声,萧湑已然将衣袖挽起,俯身,开始用手中铁铲铲起了地上并不紧实的泥土。

  “公子。”长风见状,不由出声唤了一声。

  “怎得?”萧湑闻言轻笑一声,手中活计并未停下,仅是抬眼瞥了长风一眼,“以前的苦皆吃过了,这份苦,我是吃不得?”

  长风不由一愣,连忙拱手,“属下不是此意。”

  “那便动手干活。”萧湑冲长风挑了挑眉,不待其反应过来,便将头低了下去,埋首于泥土之间。

  长风犹自怔愣,他可不知他家公子还有挖土这等癖好。

  但是想起单寻欢,他却也没什么多余想法了。

  长风知道,萧湑这一年的变化极大,无论是心境、还是心情,甚至是做事、待人之法,都改变的许多。

  而这些变化,多数皆是因着单寻欢。

  他本是个木讷之人,虽不懂什么情爱,但看见萧湑和单寻欢如此,便也替萧湑感觉欣慰。

  总算有一人能陪着自己公子,在这人世间游走了。

  想至此,长风这个万年不见笑意的人,面上竟也在不经意间浮起了笑容。

  “是。”他应了一声,再不敢作停,立时与萧湑一同用手中铁铲挖了起来。

  萧湑和长风两人皆是习武之人,转眼间那桃树周围的泥土便被层层剖开。

  不过一时,六个大小相同的黑坛子便接连自那土下露出。

  那些黑坛子皆被封泥封着,如今开没有打开之相。

  但饶是这般,那几个坛子刚被挖出,便有果香馥郁四处飘香。

  萧湑心情似是十分好,向院中那小怒借来些许丝线,竟打了个绦子,将几个坛子绑了起来,一时竟轻便了许多。

  萧湑没有多作停留,将那些挖挖开的土填了去,便携着长风离了去。

  但萧湑却未想到,在行出姜府的半路上,竟遇到了姜叔季。

  萧湑脚步突然一顿,见姜叔季正要向此间行来,暗自思忖了片刻,知道今日必是躲不开姜叔季,便抬脚,欲上前与之打招呼。

  只是他脚步还未迈出,便再次停了下来。

  姜叔季此时就站在离萧湑不远处的一处假山边。

  而随着他缓步走出,一人身影亦走进了萧湑视线之中。

  只见那人身着宝蓝衣袍,虽因垂首看不清眉目,但萧湑却觉得那人身上女态十足。

  一时虽想不清有何怪异,但定睛一看,又觉得似曾相视。

  “姜大人,娘娘说了,那药甚是好用,今日特……。”那人本是随在姜叔季身后静默行路,却在将行出假山之际突然开口,只是他话还未曾说完,便被姜叔季一记“回眼瞪”怔在了原地。

  那人似是受了惊吓一般,眼眸霎时大睁,连忙将未出口的话咽回了腹中。

  萧湑亦是一惊,他这才想起为何会对那人甚是熟悉,只因像那人一般的人,萧湑已然见过许多,譬如李福全,譬如狄国的徐公公。

  没错,其尖细的声音,还有说话时捻起的兰花指都将他是太监的身份暴露无遗。

  一个太监……

  在姜府之中,还与姜叔季在一处……

  萧湑的脑中猛然有灵光闪过。

  刚才他听到那公公说到娘娘,还有药。

  难道与姜绣绣有关?萧湑心下不禁暗想。

  而同时亦想起了姜叔季方才听到那公公说话后的反应。

  如若他没有猜错,他们所说之事应是一件不可告人之事。

  果然,就在萧湑暗思之际,姜叔季突然回身对那身后随着的公公开了口,“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且随本官去书房一议。”

  姜叔季的声音有些气闷,光从口气来判断,便能听出其此时心情并不是十分好。

  两人说罢,便脚步一错,转了方向向着假山的另一处行了去。

  而因萧湑和长风所在之处恰是一片树木茂盛之处,姜叔季和那位公公竟是谁都未曾发现两人踪迹。

  看着姜叔季和那位公公渐行渐远的背影,萧湑不禁眯起了眼,而心下则暗自盘算了起来。

  沉思了片刻,萧湑突然转身将手中拎着的两个坛子交给了长风,随即向着姜叔季和那位公公离去的方向指了指。

  “你且在此处候着,我去去就来。”

  长风一惊,连忙皱眉问道:“何不让属下前去?”

  萧湑却并未应声,仅是冲其摇了摇头,便欲转身离去。

  萧湑倒不是不相信长风,而是怕姜叔季那老匹夫甚是奸诈,若当真被发现了踪迹,以他的身份,姜叔季不敢对他如何。

  眼看萧湑决绝离去,再未给自己留有原地,便连忙向着萧湑行去的方向低声叮嘱道:“公子小心,若有何事,便唤属下。”

  萧湑犹自前行,脚下步伐并未停驻,亦未回头应声。

  长风不禁皱起了眉头,脸上尽是担忧地看着萧湑离了去。

  姜叔季和那位公公两人行得极快,但萧湑却仍是跟了上来,不过他与他们二人间总是隔着很大一段距离。

  幸得这姜府树木茂盛,假山林立,才使萧湑直至到达了目地所在,都未被发现。

  一路跟随,终在一处阁楼前停下,抬眼之际,便看到其上书写三个大字“崇明阁”。萧湑隐约记起这处乃是姜叔季的书房。

  很快,姜叔季和那位公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阁楼门前。

  萧湑见状,在外间稍候了片刻,直到听闻阁楼门被合上,方才悄然潜了去。

  其实,这座阁楼既是最不容易潜藏之处,亦是最容易潜藏之处。

  只因这处地势极高,若是有人潜入,周围巡视的护院一眼便能看见。

  但是所谓灯下黑,众人皆觉此处不易潜藏便无人会来,便也就放松了警惕,只是他们谁都未曾预料到,会有一日遇上萧湑。

  萧湑将身藏在了阁楼的一处转角处,若耳力极好,必能听到里间谈话之时。

  果然,就在萧湑将心神敛定,凝神探听之时,自里间传来了一声叹息之声,直入萧湑耳中。这一声叹气之声,正出自里间姜叔季之口。

  萧湑连忙屏气凝神。

  只听里间姜叔季率先开了口,“你说那药,娘娘用得甚好?”

  “正是呢。”姜叔季的话音一落,那尖细声音便重新响了起来。

  “姜大人您是知道的,皇上近几日因丧子一事,心情正郁结呢。”

  “可是呀,皇上却偏能在我们娘娘那处寻上乐子。”说着,那公公竟偷笑了起来,而那笑中暧昧之意极甚。

  “咱家可听过,那可是整夜高唱,日日欢愉啊。”

  听到此时,萧湑心下不禁一惊。

  如今他若是再不明白他们做了何事,他就枉费这几年的宫中浸淫。

  日日欢愉,整夜高唱,而且还只去他们娘娘那……

  这明显就是用了药的表现。

  而这位公公口中的娘娘……

  姜绣绣已然疯癫,那就只能是姜素素。

  而欲要让男子身不由己,并不是只在女子身上用药便会好使的,所以……。

  萧湑眸光猛然一亮,脑中猜测亦将脱口而出。

  他们不仅给姜素素用了药,还给萧汕用了药。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过。”就在萧湑沉思之际,本说得十分兴起的公公,却突然将语调一转,甚是遗憾地说道:“那药就要用尽了,所以今日娘娘嘱咐咱家,要趁着前来与大人送东西之时,顺便再来取上些许。”

  比起那位公公的激动和兴奋,里间姜叔季却表现得十分淡定。

  那公公将一连串话说罢后,他才轻嗯了一声。

  之后似是静默了片刻,方才沉声问道:“她的肚子可有动静?”

  那公公竟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怎能有那般快,不过啊,咱家看那也就是眼跟前的事儿。”

  “所以姜大人也莫要因着贵妃娘娘丧子之事郁闷,姜大人乃大福之人,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争气,您瞧,这大女儿没了,不是还有我们娘娘嘛。”

  “皇上对我们家娘娘的宠爱,可不比贵妃娘娘差。”

  此话一出,外间萧湑心下登时轻嗤一声,暗道这位公公当真是神气得紧,见姜绣绣已然失势,便敢当着姜叔季的面这般说。

  幸好这姜叔季是个冷血之人,他能看到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至于自己的骨血,感情或许会有,但哪能有权势重要。

  这不,大女儿刚一遭此横祸,姜叔季便将主意打在了二女儿的身上。

  萧湑亦听到了里间姜叔季的一声冷哼之声。

  随后,那位公公竟又开了口,“所以啊,姜大人您就将心放宽,安安心心地做国丈就是了。”

  “不是咱家胡言,咱家觉着就是那戎家也未必有您姜家这等殊荣。”

  又是一声沉气之声,自姜叔季口中发出,而后,便听其沉声说道:“本官会再想办法寻些方子,定要让素素在短时间内怀上龙种。不然……。”

  说着,姜叔季顿了顿,似沉思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萧漳还有岳思庸那两头狼被放了出来,别说对姜家了,就是对皇上的皇位也……”

  “本官绝对不允许他们俩危害到本官的利益。”姜叔季的话音响起时,只听阁楼内响起了一声闷响,俨然是姜叔季说到了激动之处,一拳砸在了桌案之上。

  那公公显然被姜叔季的突来愠怒下了一跳,没忍住低呼出了声。

  片刻后敛了敛心神,方才吐出一口气,说道:“姜大人您就放心罢,舒王爷就是真有这心思,不也得过雯王那一关嘛?”

  “早前雯王无权无势,似是无力与其抗衡,但如今……。”说着,那公公突然又奸笑了几声,他声音尖细,传入萧湑耳中只觉得刺耳。

  那公公顿了顿后,复又轻笑说道:“所以,咱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让娘娘恩宠不衰,早日怀上龙种。”

  姜叔季一直未曾应声,此时那公公说罢,阁楼中便突然陷入了静谧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听姜叔季问道:“单家那位呢?”

  “您是说单家那位娘娘?”

  突然听得那公公轻蔑地哼了一声,“她个赤手的,怎能敌得过我们?”

  “有皇后和单家撑腰又怎样?在我们娘娘眼里还不是一只蚂蚁大小。”

  “你们可别忘了空镜司的那一位。”

  “他可是手刃了南燕国皇帝,这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姜叔季亦随之哼了一声,竟提到了单寻欢。

  外间萧湑闻言眉头不禁一挑,面上有几分自豪,亦有几分嗤笑。

  而在他暗想之际,里间再次传来了声响。

  竟是那位公公开了口,只听他哼笑道:“这咱家不知道,您难道还不知道,空镜司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绝情,对单家人一向不亲厚。”

  “不然为何早早就在外独自开了府?”

  姜叔季又是一声冷哼,旋即说道:“你倒是知道多。”

  那公公倒也不谦虚,姜叔季话音一落,他便欣喜答出了声,“姜大人谬赞了,咱家如此不过是为了活计。”

  一时阁楼中笑声不断,听得外间萧湑直皱眉头。

  不过,很快那刺耳的笑声便被打断了去。

  只听姜叔季突然有些严肃地问出了声,“海公公,本官今日在此且问你一句话。”

  “绣绣的事,是不是素素做的?”

  那位海公公显然有一时怔愣,随即便用那尖细的声音说道:“哟,姜大人,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再说我们娘娘是什么性子,您这生父又岂能不知?”

  “别说是贵妃娘娘了,就是平素在路上遇上一只蚂蚁,咱们娘娘也是不舍得将其捏死的。”

  “何况,娘娘和贵妃娘娘可是亲姐妹,又怎能做出此等事呢?”

  “要咱家说,定是那位常在心觉死得冤,前来索命了。”

  饶是萧湑此时在外间偷听看不见里间情景,都能想象到此时那位海公公面上的表情,是有多奸诈,多可怜。引得萧湑只觉恶寒。

  好在,阁楼中两人的谈话没多久就结束了去。

  只听那阁楼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极低的轰鸣声。

  萧湑眸光一凝,忍不住探头看去。

  只见,在姜叔季身后的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暗格。

  而姜叔季正从那处拿出了一个黑色木盒,随后便又是一阵轰鸣。

  萧湑眼见姜叔季要转身而来,连忙闪躲,幸好未被其看了去。

  阁楼内再出声,竟是姜叔季轻叹了一声。

  “罢了,这是一月的药量,你且拿去,下月的,本官得来你再来取。”

  那海公公应了一声,“皆听姜大人的。”

  “咱家已然出宫时长,便不多作停留了,不然娘娘用人的时候,怕是无人可用。”

  “本官送你出府。”

  萧湑一听两人要出来,连忙闪身绕到了阁楼的后方。

  不过片刻便听阁楼门声响起,后又有脚步声传入萧湑耳中,渐渐地便行远了去。

  看见两人离去,萧湑四下环顾了一番,见仍旧无人,立时便自崇明阁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