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客栈，宁中则叹息道：“你这次真的太着急了，当时冲儿身受重伤，为了活命，让魔教妖女钻了空子，召人给他治病，或者说情有可原……”

  岳不群怒道：“什么情有可原？为了活命，那就可以无所不为吗？”

  他平时对这位师妹兼夫人向来彬彬有礼，当真是相敬如宾，但今日却一再疾言厉色，打断她的话头，可见实是怒不可遏。

  宁中则明白丈夫的心情，也不和他计较，看着跪在地上的令狐冲，心如刀绞，颤声道：“冲儿，我从前视你有如我的亲儿，但事到如今，你……你师娘无能，可再没法子庇护你了。”说到这里，两行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

  来之前，已经抱了谢罪自杀的令狐冲，神色黯然道：“孩儿的确是做错了事，罪不可赦。但一身做事一身当，决不能让华山派的名头蒙污。请两位老人家大开法堂，邀集各家各派的英雄与会，将孩儿当场处决，以正华山派的门规便是。”

  岳不群长叹道：“令狐少侠，你今日倘若仍是我华山派门下弟子，此举原也使得。你性命虽亡，我华山派清名得保，你我师徒之情尚在。可是我早已传书天下，将你逐出门墙。你此后的所作所为，与我华山派何涉？我又有甚么身分来处置你？嘿嘿，正邪势不两立，下次你再为非作歹，撞在我的手里，妖孽奸贼，人人得而诛之，那就容你不得了。”

  宁中则向令狐冲瞧了一眼，眼色中充满了柔情。

  令狐冲自幼对师娘便如与母亲无异，见她对自己爱怜，心中懊悔已极，心中更是自责，种种情事，总是怪我行事任性，是非善恶，不辨别清楚。我怎地不问情由，问清根底，就与结交？

  我一死不足惜，可教师父、师娘没脸见人。华山派门中出了这样一个不肖弟子，连众师弟、师妹们也都脸上少了光彩。

  正自思涌如潮，起伏不定，忽听得脚步声细碎，一人闪进房来，正是他日思夜想、念兹在兹的小师妹。

  令狐冲只一见到她，天大的事也都置之脑后，甚么嵩山派不嵩山派，压根儿便没放在心上，双眼怔怔的瞧她，一时甜、酸、苦、辣，诸般滋味尽皆涌向心头。

  岳不群神色严峻，喝问道：“你来干什么？”

  岳灵珊低下了头，慢慢走到房门口。

  令狐冲心下一阵凄凉，一阵喜欢，师妹虽和林师弟要好，毕竟对我仍有情谊。她干冒父亲申斥，前来看我。

  宁中则安抚道：“你发这么大的脾气干什么？冲儿已经被你逐出师门，你还想怎么样？就不能见见往日的师弟师妹了吗？”

  岳不群怒道：“师妹，到了这时候，你还要包庇这无恶不作的无赖子。我堂堂华山派掌门，你……你……你在庇护他，不仅会害了他，还会连累华山派，就连你我二人，非身败名裂不可。”

  令狐冲这几年来，常想师父、师娘是师兄妹而结成眷属，自己若能和小师妹也有这么一天，那真是万事俱足，更无他求，此刻见师父对师娘说话，竟如此的声色俱厉，心中忽想，倘若小师妹是我妻子，她要干什么，我便由得她干什么，是好事也罢，是坏事也罢，我决不会有半点拂逆她的意愿。她便要我去干十恶不赦的大坏事，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岳不群双目盯在令狐冲脸上，忽然见他脸露温柔微笑，目光含情，射向站在房门口的女儿，怒喝：“小畜生，在这当儿，你心中还在打坏主意吗？”

  岳不群这一声大喝，登时教令狐冲从胡思乱想中醒觉过来，一抬头，只见师父脸上紫气隐隐，手掌提起，便要往自己头顶击落，突然间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欢喜，只觉在这世上委实苦涩无味之极，今日死在师父掌底，那是痛痛快快的解脱，尤其小师妹在旁，看着自己被他父亲一掌劈死，更是自己全心所企求之事。

  他微微一笑，目光向岳灵珊瞧去，只待师父挥掌打落。但觉脑顶风生，岳不群右掌劈将下来。

  却听得宁中则叫道：“使不得！”手指便往丈夫后脑“玉枕穴”上点去。

  两人自幼同门学艺，相互拆招，已然熟极而流，宁中则这一指所点之处，乃是致命要穴，岳不群自然而然回掌拆格。宁中则已闪身挡在令狐冲身前。

  岳不群脸色铁青，怒道：“你……你干什么？”

  宁中则急叫：“冲儿，快走！快走！”

  令狐冲摇头道：“我不走，师父要杀我，便杀好了。我是罪有应得。”

  宁中则顿足道：“有我在这里，他杀不了你的，快走，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

  岳不群冷哼道：“他练成了本门至高剑法，武功早已超过了你我，即便你不拦着，我也杀不了他，可恨他学了剑法，不仅不为我华山派增光，反而让华山置于危险境地，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令狐冲听到这话，慌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册子，再也顾不得答应风太师叔的事情，恭敬道：“独孤九剑乃天下至强剑法，弟子不敢私藏，师父是华山派掌门，理应保管这部剑法，这就物归原主，还于师父！”

  说罢，也不看岳不群强压着的惊喜神情，以及宁中则失魂落魄的样子，身体已转，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刚出了客栈，就看到徐良带着蓝凤凰，拎着一坛好久，正微笑的看着自己。

  令狐冲抹了把眼泪，羞愧道：“让徐兄见笑了。”

  “不管怎么样，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不后悔，就去做吧，反正是自己承担后果，别人的话有没有道理，是不是好心，终究只是毫无意义的唧唧歪歪罢了。”徐良拱了拱手，“想做就做，不做未免不甘心，不留遗憾。将来要是不想在江湖上混了，我教你几手酿酒绝技，照样活得风生水起。”

  快步追上来的岳灵珊，看到徐良这么说，心中一酸，冷声道：“你真当那个魔教妖女是为了帮你疗伤自愿前往少林寺的吗？也是，倒也一直符合你的行为。”

  “我只是觉得魔教之中也有好人，能化解恩怨的，就尽量去化解，免得误杀了好人。”令狐冲有些尴尬地说道。

  “魔教罪行累累，没一个好人。”岳灵珊一字一顿，没好气地说道，“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要是再和他们接触，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了。”

  岳灵珊斩钉截铁，气氛冷冷的，十分僵硬。

  蓝凤凰很不服气，想要上前争辩，徐良伸手挡住了她，笑了笑道：“别人家的事，别人自己会做决定，是对是错，不应该站在我们的立场上来左右。”

  令狐冲面露惭色，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木盒递了过去：“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这种款式的簪子，刚到杭州的时候就买了。”

  岳灵珊伸手接了，就在令狐冲有些意外的期待时，随手把木盒丢了出去。

  木盒掷飞，盒子，玉簪，垫纸，四处飞散，令狐冲愣愣地看着。

  “你已经不是华山弟子，我也不是你的小师妹，以后请不要再送我东西了。”岳灵珊斩钉截铁地说道。

  女人变心了要分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女人多情，却也无情，徐良很想应景地吟一首诗，但也只是想想。

  “别在这里说了，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决定的，有事私下里说去。”这时，陆大有走了过来，拉了岳灵珊一把，对令狐冲说道，“大师兄，小师妹也不是威胁你，师父为人最是方正，自然无法接受你和魔教妖人来往，你先找个地方好好想想吧！”

  令狐冲走过去，弯下腰把木盒玉簪捡起来，整理好，低着头小跑着离开了。

  徐良淡淡道：“他哭了。”

  岳灵珊有些意外，但是扭过头去了。

  “何必这样呢？”陆大有有些不忍心地劝岳灵珊，“你这样更没办法把大师兄劝回来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本来就劝不回来了。”岳灵珊咬着牙说道，“长痛不如短痛，我只是想让他明白，我和他没任何可能了，不想让他误会。”

  徐良平静地总结道：“对于男人来说，初恋对他的影响很大。有些人可能一开始就是坏男人，有些人却是在遇到这种情况以后，不再相信爱情，觉得与其被人伤害，不如自己去伤害别人。随意的开始，随意的结束，却没有想过对别人的影响。”

  “你的意思是，将来令狐冲会变成坏男人，而且都是我的错？”岳灵珊不服气地说道。

  “回答正确。”徐良点了点头道：“选择没有对错，但是责任总要分人来承担。”

  岳灵珊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他可以不变成坏人啊，他被别人伤害了，他就要去伤害别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要怪别人？”

  “你说的也对。”徐良点了点头。

  岳灵珊张了张嘴，和徐良说话真没意思！

  “你和这位也在谈情说爱吧，你这么说什么意思？”岳灵珊抓住徐良话中的把柄似的。

  徐良疑惑看着岳灵珊道：“我们讨论问题，一般都以普遍情况来讨论啊，你看你的容貌，长相，身材和武功水平，都属于一般情况，自然适应普遍情况。可是蓝凤凰不一样，她属于极少数的情况，容貌，长相，身材和武功，江湖地位，都是极少数的一小簇。”

  岳灵珊鼓起了眼睛道：“你这是什么歪理，感情也分高低贵贱吗？”

  他自然是不服气的，尽管自己美貌，武功都不如蓝凤凰，但自己也很漂亮啊。

  “你怎么不讲道理呢，我讲群体情况你们讲个体，我讲个体你们又讲群体。”徐良摆了摆手道：“我的意思是，就像野生河豚很好吃，但是没有处理好可能会中毒，但是好吃是必然的，中毒与否都不能否认它是否好吃。”

  岳灵珊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陆大有连忙追了上去。

  徐良摸着自己的头，看着蓝凤凰道：“有令狐冲加入，你们反攻黑木崖的把握就大了不少，那今天就散了，有空来我的梅庄玩。”

  “再陪我走走！”蓝凤凰摇摇头，拉着徐良的手往另外一边走去。

  女人总是多愁善感的，尤其是对感情不确定的女人，情绪如细雨编织成的丝一般，湿润而轻柔，轻轻触碰就缠着手指尖碎了，变成了细细密密的水雾，朦朦胧胧的满是忧愁。

  蓝凤凰突然问道：“以后会分开吗？”

  “从没在一起，又谈何分开，怎么？你准备追求我？”

  蓝凤凰捶了徐良一下，尽管他的回答很敷衍，但她也没有再纠结这个事情。

  本来，她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所谓的感情，都源于自己的好奇罢了。

  抛开自己和圣姑的关系，蓝凤凰依然觉得，岳灵珊真的不应该这样逼迫令狐冲，令狐冲的考虑固然不符合华山派的利益，但是岳灵珊现在要求令狐冲为了她放弃他的为人准则，将来两个人如果不能够走到最后，令狐冲不会后悔或者不甘心吗？

  “你觉得岳灵珊和令狐冲怎么样？”蓝凤凰问道，

  徐良的意见和看法更重要，也更让她感兴趣。

  “什么怎么样？”

  “就是你对他们感情的看法。”

  “没有看法。”

  “这里就我们两个，随便说说呗！”

  “他们不大合适。所谓物以类聚，在岳灵珊眼中，令狐冲不是一个完美的对象，岳灵珊虽然和令狐冲在一起，以前或许认为令狐冲很好，但现在不一定了。尤其是在和林平之交往比较密切的一段时间里，岳灵珊会产生比较，她会渐渐地产生令狐冲这里不如林平之，那里不如林平之的感觉。”

  “林平之，这事和他有关系？”蓝凤凰疑惑道：“林平之成为了别人分手的原因？”

  “这里面还有岳不群的谋划，也许并非有意，但是他肯定会更倾向于岳灵珊和林平之在一起，无意识的也会表达出来，给岳灵珊一种她更适合和林平之在一起的暗示。这种暗示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很常见，岳灵珊渐渐地就会接受这种暗示，然后对令狐冲就缺少了期待和尊重，成为一个可以在一起，分开也无所谓的对象了。”

  “你们汉人的感情真复杂！”